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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校园新生活

一家人没高兴几天,就被上学的路费、生活费这些切切实实的困难覆盖上了愁云。

柳疙瘩闷声不响地走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加上卖的鸡、卖的猪,总算把路费紧巴巴地凑出来了。至于学费,对于现在的柳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一时间怎么也凑不齐。

眼看着报到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了,柳溪不得不背起全家最体面、补丁最少的一床小薄被启程了。

离开家的那天,天气一点也不好,低云密布,风雨欲来。

家人们手拉手送出柳溪十几里地,还舍不得分开。

母亲一路走,一路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反复叮咛柳溪:

“儿啊,好好念书,不要操心家里,到了北京,给家里来信。”

柳溪郑重地点点头,看着父亲苍老的容颜,面色毫无光泽,身体削瘦佝偻,一时间潸然泪下。

柳溪边走边哭,频频回首。

家人渐渐缩小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不见。

柳溪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是与父亲的永别,此生,父子不复相见。

从许昌转火车,去往北京。一路上,柳溪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奇,原来离开家乡,有这么多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时的北京,城垣规整,门楼巍峨,街道纵横,商铺林立,到处是名胜古迹,一派古都风貌。

学校坐落在海淀区友谊宾馆旁边,需要从动物园乘公交车到颐和园下车,步行到学校门口。

校园特别大,一眼望不到边。分为教学区和生活区两个区域。

校园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环境干净整洁,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柳溪这批学生8月下旬到校,正赶上建国十周年大庆。这个班的学生荣幸地被选上“国庆标兵”,参加广场阅兵仪式。

十月一日上午,广场上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柳溪和同学们负责民兵方队的治安维持。他们带着“标兵”的牌证随着第一批队伍进入广场,分散在欢呼走动的游行队伍中间,负责维持游行秩序。

柳溪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国家领导人,禁不住激动地热泪盈眶,和走过的民兵队伍一起大声欢呼。国家领导人在城楼上向游行队伍频频挥手致意,显得那样和蔼亲民。

晚上,广场举行了盛大的烟火联欢晚会,广场中心以学校为单位,围成一圈,校旗招展,乐队齐奏,载歌载舞,欢声笑语汇成了欢乐的海洋。

大型焰火五色缤纷,流光溢彩,加上广场上四周射出的探照灯,耀眼的光柱直插云霄,与照亮了夜空的礼花交相辉映,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把北京的夜空渲染成绚丽灿烂,瞬息万变的梦幻之境。

柳溪激动地久久无法入眠,这段日子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变化,更多的是震撼,是翻天覆地的观念革新。

离家前,由于贫穷,床上没有铺褥子的习惯。都是把麦秸编织的垫子铺在床上,上面覆盖一个席子就行,一年四季如此。

到了北京之后,方才知道光秃秃的床板上是需要铺上褥子的。八个人的宿舍,只有柳溪带着一条床单和被子,每天睡在光秃秃的床板上,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柳溪到垃圾场捡回一些报纸或者有弹性的废料填充在床单下面,这才稍稍缓解。

眼看着毕业班的学生就要离校,有些人就在处理一些不要的旧物。经过交涉,柳溪用3元钱买下了一位名叫周明成的学长的一床旧褥子。柳溪知道,这个价钱,其实是半卖半送,心里很是感激。拿出随身的笔记本,请这位学长签名留念。岂知,二人数年后重逢又是另一番情景,这里暂且不表。

学校得知柳溪的家庭状况后,系领导、老师积极奔走,为他申请评定成甲等助学金,每月20元,扣除16元作为生活费外,还能剩余4元零用钱,用于买书或者急用。

天气渐渐变凉,老师们看着柳溪衣衫单薄,又给他发了一套绒衣,一套棉服和一双棉鞋。

柳溪抱着这些沉甸甸的关爱,禁不住热泪盈眶。一个寒门学子,何德何能,竟得到学校老师如此的挂怀?!唯有发奋读书,才能报答国家和学校对自己的栽培与重视。当晚,柳溪在信纸上郑重地写下了“入党申请书”。

1960年,在人们心里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困难时期,先是粮食开始定量,要求团员带头节省。食堂的大师傅们连菜根都不舍得扔,总是洗干净加入菜里。另外,柳溪他们系食堂还首创了“双蒸窝头”的制作方法,召开全校现场经验交流会,进行推广。

柳溪的脸上,身上逐渐浮肿,老师们还特地让食堂每天早餐给他们这些最早出现浮肿的学生一人增加一勺煮熟的黄豆来补充营养。

尽管如此,柳溪还是渐渐出现头晕,耳鸣,注意力不集中,焦灼不安的症状,身体每天都在饥饿的驱使下,乏困无力,头昏眼花。

虽然是身心疲惫、饥病交加,柳溪却一刻都没有放弃学习。他知道,自己唯有好好学习知识,才能报效国家,才能回报领导,老师的深情厚谊。

6月的一天,同屋的人给柳溪带回来一封信。

弟弟在来信中说,家里的饥饿远远比北京严重得多,爹为了让一家老小不被饿死,自己从口里节省口粮,但是,最终父亲却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弟弟说,后事已经料理完毕,爹已经下葬,让柳溪节哀保重,继续学习。

这封信,仿佛是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柳溪的心。

他开始彻夜难眠,回忆父亲的种种慈爱,一整晚都是以泪洗面,到了白天,昏昏沉沉,根本提不起精神。

没有人能读懂柳溪心里的痛,那个养育着自己,把自己一手培养成大学生的父亲就这样与世长辞了,作为人子,既不能在堂前守孝,也不能摔瓦盆亲送父亲最后一程,这个儿子何等的惭愧?!

那么一大家子人,父亲死后,谁来管?母亲体弱,弟妹年幼,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连个顶门立户的人都没有。多事之秋,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该怎么维持?自己今后的学费又从何而来?!

现如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面对饥饿,面对疾病,一点办法都没有,还经常拖累学校和老师。像自己这样一无是处的废物活着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给家庭、学校和社会增添负担而已。

柳溪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脸像发烧一样,涨红涨红的,浑身冒虚汗,别说走动,就是站起来,就好像要昏倒的样子。班主任黄老师不放心,每天过来看看柳溪的病情,联系校医务室的大夫来给柳溪听诊、开药。

可是,这一切对于柳溪来说都无济于事。他觉得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对未来,自己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和前途。说来惭愧,自己没有为培养自己的国家,学校父母出一份力,也没有能力去报效祖国回报父母,还要浪费国家的药物、粮食、老师的时间,真是罪过。

柳溪跄跄踉踉地向学校的小树林走去。校园的夜真静啊,风在耳边轻轻地拂过,就像父亲的手一样慈爱温柔。灯光点点,散落在校园的四周,温馨而宁静,甚至有花的香气袭来,沁人心脾。可惜,这人间的一切美好,都不属于自己。当年在家乡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只能看见头顶的那片蓝天。到了北京,才知道什么是首都,什么是皇城根,可惜自己这个土包子生存能力太差,不能在北京这方广阔的土地生根发芽。

爹走的时候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吧,他没有见到自己心牵梦系的大儿子,一定会觉得不甘心吧。没关系,爹,我很快就会去和你见面,跟你讲讲这漂亮的北京城,还有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颐和园,故宫······我会陪着爹,一起不用挨饿、不用挨冻、不用生病、甚至不用学习了。

想着,想着,柳溪来到了树林中间,找到一棵结实的树干,拼尽全力把手中的床单甩上去。

可是,柳溪的力气太小了,床单软绵绵地掉落在地上。柳溪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接着把床单甩了出去。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柳溪终于成功地把床单挂在了树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爬到床单下面,用牙给床单的两头打了个结。

然后,颤巍巍地站起来,踮起脚尖,把头伸进了床单的圈里,眼睛一闭,身体悬空,就把自己吊了起来。

那一刻,柳溪心中是一种解脱,从此,不再受这些人间疾苦了。

夜色如水,一对恋人依偎着走进树林里,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地说着甜蜜的情话。突然,女孩子觉得背后有一只手在摸自己。她猛一回头,发现了树上吊着一个人,“啊”地惊叫一声,男孩也惊恐不已。两个人急忙跑出树林,向校派出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