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就这样乱成了一锅粥,大家分头从夏家到柳家这一路开始地毯式搜索。
徐翠兰心里知道,孙子一定是不喜欢外公外婆逼他学习,才跑出来的。
可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孩子,而不是互相埋怨。
其实,在徐翠兰心里她更偏爱这个孙子,小小年纪就是她的小帮手。
看着孙子每天在自己的眼前咿咿呀呀地给菜浇水、捉虫,徐翠兰觉得这才是孩子的天性,学习固然重要,可是玩本来就是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应该享受的快乐呀。
徐翠兰猛地想起来,自己曾经带着孙子去过几次市场卖菜,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去了那里。
她顾不上多想,甩开步子朝着市场跑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市场上的商户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摊了,柳文化还在痴迷地看着笼子里的鸟儿。卖鸟的人看了半天,都没有人来领孩子,不禁有些奇怪。他默默柳文化的头,问道:
“孩子,你家大人呢。”
“我爸爸妈妈上班去了,我奶奶在家。”
“那你家住哪里呀?”
柳文化伸出脏脏的小手,朝家的方向指了指。
“小朋友回家吧,我也该回家了。”
柳文化看着卖鸟的人用扁担把鸟笼挑起来,转身要走。他就跟着人家往前走。
徐翠兰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市场,四处寻找没有发现孙子,她焦急地拉住一个人,询问是否看见一个两三岁的男孩,那人告诉他孩子在这里呆了一下午,跟着一个卖鸟的人走了。
徐翠兰心里一惊,急忙问朝什么方向走了。那人给她指了指,徐翠兰顾不上道谢,撒腿追了过去。约莫跑了十几分钟,徐翠兰终于看到孙子了,她大声地呼喊:
“文化,文化,我是奶奶!”
柳文化听到奶奶的声音站住了,四下张望,待看到奶奶朝自己飞奔而来,高兴地扑了过去。
卖鸟人正在发愁这个孩子的家在哪里,孩子也说不清楚,都不知道怎么给送回去,看到徐翠兰抱住孩子,知道是家里人找来了,也就放心了,停下脚步张望。
徐翠兰从丢失孙子的惊恐中醒过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卖鸟人,大声嚷嚷:
“你这个人贩子,看我不把你扭送到派出所!”
说着,一手拉住孙子,一手揪住卖鸟人的衣领,就往派出所走去。
卖鸟人满心的委屈,心想:我免费帮你看了一下午孩子,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把我当成个人贩子,这都都是什么事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听说人贩子拐卖孩子都特别气愤,几个壮小伙三下五除二就把卖鸟人扭住,和徐翠兰一起去了派出所。
民警详细地了解了一下情况,确认孩子是自己走失的,卖鸟人没有拐卖孩子,就记录情况之后,把他放了。徐翠兰也知道冤枉人家了,一个劲地跟人家赔不是,然后拉着孙子的小手回家了。
柳溪看着儿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起初很高兴,紧接着怒气冲冲地一把抓过柳文化,摁在凳子上,噼里啪啦地打他的屁股。柳溪的手掌落下去几分钟了,凳子上的柳文化一声不吭。徐翠兰和梁家慧害怕他把孩子打坏了,都上前阻拦。徐翠兰心疼地抱起孙子,却看见柳文化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双眼噙满了泪水,却始终没有哭叫、求饶。
柳溪恨恨地放下手,心想:这犟种,也不知道随谁了。
两个孩子越长大,性格差异越明显。柳文学喜欢读书,喜欢安静,更喜欢外公外婆家的氛围,是夏家的常客。柳文化却喜欢动手,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统统要拆开研究一遍。一天,没到放学的时间,柳文学就背着书包回家了。徐翠兰奇怪地问:
“文学,你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柳文学像个大人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奶奶,学校停课了。我们班老师还被贴了大字报了。”
说完,托着下巴,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柳文化比他哥哥回来的晚多了,徐翠兰还以为他们没有停课,谁知柳文化得意地说:
“我们班早停课了。我呀,跟同学们到河边去玩了。”
说完,还晃了晃手里一串尺把长的小鱼。
徐翠兰一下子就慌了,这该上学的年纪怎么就停课了呢?这往后,可怎么办呀?
傍晚,夏雨嫣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柳溪看出来她有心事,匆匆地吃了晚饭,就回到屋里和夏雨嫣聊天。
原来,夏书禹也被停课了,被发配到附近的农场劳动改造。梁家慧也被停课,在家反省。夏雨嫣心疼父亲,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常年吃药,而且从来没有干过体力活,这下到了农场,经历“触及灵魂的劳动改造”怎么能吃得消啊?!
夏雨嫣为父亲的事情一筹莫展,没几天就恹恹地病倒了。
徐翠兰张罗着给夏书禹做了几双布鞋,还准备了一些干粮。原本让柳溪送去,可是厂子里派他到外地出差,当天下午就走了。
徐翠兰闷声不响地坐上了去往郊区的班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劳改农场。本来,新来的劳教人员是不让家属见面的,可是,徐翠兰好说歹说,还偷偷地塞给人家10块钱,这才放她进去。
夏书禹蹲在地上,往架子车上搬砖,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一双手伤痕累累,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分外狼狈。
听着有人叫他的名字,夏书禹转身,扶了扶眼镜,才看清是亲家徐翠兰来了。
他赶紧走过来,低声问:
“亲家,你怎么来了?”
然后,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你呀,不该来。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会给你们惹祸的。”
徐翠兰看着曾经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夏书禹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把东西递给夏书禹,说:
“亲家,你放心吧,柳家几代贫农,不会受影响的。”
夏书禹颤抖着接过亲家的礼物,不由得老泪纵横。徐翠兰不忍看着他伤心,匆匆嘱咐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徐翠兰回家后告知夏雨嫣父亲的状况,她故意说得很轻松,也没有把夏教授的现状完全告诉夏雨嫣,只是说她父亲胃口还不错,活也不是太累,总之一切都好,让家里人放心。夏雨嫣听到婆婆这样一说,心里也放心了很多。心事一放下,身体也逐渐好转了。
夏雨嫣稍微好了一些,就赶紧回家告诉母亲。梁家慧也被通知去农场劳教了,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她最不放心的是儿子夏雨新。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夏雨新,在父母都去劳教之后,一下子没了着落。
夏雨嫣看着母亲担忧的样子,分外心疼,她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只是默默地搂着母亲的肩头流泪。
眼看着一家人就要各奔东西,梁家慧的心里愁云密布。所有的牵挂此刻都显得无能为力。她看了看低头坐在那里的夏雨新,转身对夏雨嫣说:
“雨嫣,我和你爸爸都不在家,雨新就交给你了。”
雨嫣含着眼泪看着母亲:
“妈妈,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雨新。”
夏雨嫣把夏雨新带回了自己家里,父母接连被劳动改造,这对夏雨新的打击是巨大的,他这几天几乎不出门,就害怕遇见同学和认识的人,仿佛那些人看到他都会嘲笑他,说他父母都被下放劳教了。
徐翠兰看见夏雨新来了,赶紧安排他和柳山、柳泉一起住。徐翠兰知道这孩子遭受了多大的打击,所以暗地里嘱咐儿子对夏雨新多加关心。柳山和柳泉痛快地答应了。
柳镇和柳叶还有柳文学停课好多天了,他们可不像柳文化一样整天没心没肺地瞎玩傻乐,他们都想读书,想上学。可是,附近所有的学校都停课了。好多以前熟悉的老师,不是被停课就是被下放。就是想念书,都找不到老师教。
柳叶还好点,柳镇和柳文学甥舅俩郁闷难耐,在家里对着脸生闷气。柳溪下班回到家里,看到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徐翠兰看着一屋子本来应该上学却没有学上的孩子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柳溪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看出来母亲着急,他心里也着急。这该怎么办呢?
一晚上,柳溪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烙大饼”,临近天亮,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高兴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吓了夏雨嫣一跳。
吃早饭的时候,柳溪对着一家人大声宣布:从今晚上起,他要在家办学堂,老师就是他和夏雨嫣,学生就是这些没处上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