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苏拽着云儿一路往后院来,一边吩咐:“通知下去,收拾东西,明天离开。”冯陈愣了下,“可是郭侍郎要后天早上才会到。”燕苏面无表情说:“让敬之在山下的青阳县候驾,我们前去汇合。”冯陈不敢多问主子为何连一天的时间都等不了,连忙答应,下去交代。
云儿甩开他的手,闷闷不乐说:“我自己会走。”顿了顿又问:“你明天就要走,这么快?”燕苏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什么都不用带,除了赛华佗给的那些药,一样一样收拾齐整,别丢三落四的。”云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也要去?”想了想又摇头,“既然有人来接驾,那我就不跟着你去京城凑热闹了。”
燕苏眸光一冷,强硬地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云儿不屑地哼了声,“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不成你又想逼我?”燕苏冷笑:“逼你?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去还是不去?”声音寒嗖嗖的,像是结了一层冰。云儿浑身打了个寒噤,知道此刻跟他作对无异于自讨苦吃,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敷衍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能不去吗?”狠狠瞪了他一眼。
燕苏仿佛没看见,冷着一张脸说:“你明白就好,省得吃苦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九华门,再敢满山乱跑,别怪我下重手教训你!”云儿嘴里答应,心里却满不在乎。燕苏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重重哼了一声,警告说:“你最好识相点,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不要试图惹怒我。”云儿心里本来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听他说的疾言厉色,只好说:“知道了知道了,荒山野岭的,我还能去哪儿!”她当真关了一整天,半步都没有离开房门。燕苏派了十八铁骑中的两人守着她,寸步不离跟着,她就是想逃都没法逃。
晚饭时分,燕苏亲自来叫她吃饭。她早已积了一肚子的火,背对他说:“不去!”燕苏一整天都没好心情,见她还在赌气,也不管她,冷冷说:“那我让人把饭菜端进来。”她偏过头去,“不吃!”燕苏立马火了,压抑了一天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当不成人家的小妾,难不成还想绝食抗议?”云儿蹭地一下站起来,冷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该是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燕苏右手一扫,桌上的杯盘碗盏哐啷哐啷摔的满地都是,有一只碗盖“滴溜溜“一直滚到门边才停下来。云儿吓一跳,见他满脸怒容,满身火气,气势不由得弱了,“你摔我房里东西干吗?要发火别处发去。”顿了顿又说:“九华门穷得很,摔了人家的东西,走的时候别忘了赔钱。”燕苏一时间哭笑不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甩头道:“看什么看?难不成还想我来赔?想得美。”燕苏被她胡搅蛮缠这么一闹,没那么生气了,甩了甩袖子坐下,掏出身上的卖身契在云儿眼前一晃,冷着脸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哪儿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云儿怒了,“你——”想起自己被迫卖身为婢一事,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燕苏见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反倒痛快了一些,放缓语气说:“今天的事暂且算了,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小孩子过家家,胡言乱语。”云儿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径自吩咐侍卫:“把饭菜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吃吧。”云儿转头冲着侍卫咬牙切齿说:“不准端,听到没有!”谁要跟他一起吃饭!燕苏轻轻瞟了她一眼,见侍卫踟蹰着一时没动静,加重语气说:“还不把饭菜端过来!”侍卫一个激灵浑身一颤,立即去了。
云儿恨恨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不吃,不吃,就是不吃,你听不懂吗?”燕苏懒洋洋说:“你不吃是你的事,我可没说我不吃。”云儿瞪着双眼看着侍卫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热乎乎的饭菜端来上,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心里不由得又气又恨,同时跟着咽了咽口水。她为了抵抗诱惑,只好背对燕苏坐着,手上拿了本书,装模作样的看。
燕苏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酥油鸡,状似随意说:“这鸡不老不嫩,不油不腻,入口即化,倒是难得。”故意嚼的很大声。云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骂自己没骨气,少吃一顿饭又不会饿死,背挺得更直了。燕苏等了半天,见她没动静,心想小丫头脾气坏着呢,跟她一般计较没的辱没了自己,又想她大病初愈,可别饿出什么毛病来,于是放下身段,“还不快来吃饭,又不是去赴宴,还要人三催四请。”脸虽然还板着,声音却放柔了许多。
云儿今天是打定主意抗争到底了,撇过头去,“我不饿。说了不吃就不吃,你以为我说着玩儿的么!”燕苏顿时觉得桌上的饭菜味同嚼蜡,啪的一声扔下筷子,喝道:“全部撤了!”站着伺候的侍卫看了看主子发青的脸色,二话不说,立马将饭菜撤了个一干二净。燕苏看了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云儿,想要说两句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拂袖走了,省的越说越生气。
云儿等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人立马蔫了,摸着肚子怏怏说:“好歹留几样,撤得这么干净——”甚是委屈。空气里满是残留的饭菜香,越发觉得饿的厉害,抱着头倒在床上,恨恨骂了几句。她本想睡着了就没事了,哪知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肚子反而咕咕咕叫的甚欢。她一个翻身坐起来,算了,何必打肿脸来充胖子,硬跟自己过不去呢,打开房门要出去,门口却站了两尊大门神。
其中一个侍卫面无表情说:“云儿姑娘,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刚才燕苏吃饭时,这俩人就一直站在门口,屋里发生的事就算没亲眼瞧见,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怕人心中耻笑,不好意思说去厨房找吃的,便说:“放心,跑不了,我找吴姐姐有事。”说着就要走。另外一个侍卫单手拦住她,躬身说:“姑娘若有什么要紧事,差我们去办就是了。”语气虽恭敬,半点放人的意思都没有。
云儿很不高兴,大声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出去走走,这都不行吗?”两个侍卫齐齐向她行礼,“公子吩咐下来的,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云儿见他们态度如此坚决,不好再说什么,退回来坐在床沿生闷气。这个燕苏,太霸道了,这算什么,变相坐牢?半点行动自由都没有。气了半晌,又发了一回愣,没有办法,谁叫打不过人家呢,倒了暖壶里的水草草洗了把脸准备睡觉。
刚要躺下,门口却传来争吵声。东方弃要进去找云儿,侍卫拦着不让。东方弃很是奇怪,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云儿呢,在不在里面?”其中一个侍卫冷冰冰说:“云姑娘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公子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东方弃知道这里面有蹊跷,看了眼俩人,又看了眼屋里,只好隔着房门说:“云儿,你睡了吗?我有话跟你说。”
云儿一想到他跟史潇潇拉拉扯扯心火就“嗞嗞嗞”一路往上蹿,没好气说:“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往床上一倒,不再理他。东方弃喊了几声见她不应,侍卫又催着他走,他不好硬闯,只得先回去了。云儿听的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心中更气,抓起枕头往地上一掼,“去死吧!”爬起来踢倒椅子,掀了桌子,又砸了一个青花瓶,心里这才觉得舒服多了。门外的侍卫任由里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只要她不出来,哪怕掀了屋顶,也不管她。
她撑着下巴呆呆看着跳动的火焰,心想这个史潇潇可比采荷难对付的多了,采荷不过是一青楼女子,没甚要紧,这个史潇潇可大不简单,加上俩人又有一些不清不楚的过去,若是她赖定了东方弃,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她杀了。她不介意杀人,可是东方弃一定会生她的气。当初还在天山的时候,她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戒心慎重,对东方弃亦有诸多防备。直到东方弃郑重发誓,说会不离不弃照顾她一生一世,她才全心全意信赖他,性格也日渐开朗活泼起来。
正想得出神,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寒噤,看向屏风后的窗户。“吱呀”一声,一个人影轻飘飘滚了进来。她睁大双眼,倒吸一口冷气,手摸向腰间的蝶恋剑。“嘘——”潜进来的人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她看清来人是东方弃后,冷哼一声,懒洋洋坐下来。
东方弃指了指守在门外的侍卫,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附在她耳旁轻声说:“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云儿学他的样儿,待要穿窗出去,东方弃拉住她,“外面冷,多穿点。”从屏风上拿下狐裘披在她身上。察觉无人,俩人一前一后钻了出来。云儿左右看了看,问:“守在后面的侍卫呢?”东方弃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昏迷过去的侍卫,“一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云儿知道他有的是办法,哼了声,随他来到一间空房,不耐烦道:“有什么话非得三更半夜说?明天说不行吗?”东方弃嘿嘿干笑两下,他急于澄清他和史潇潇的误会,所以才会冒着打伤燕苏侍卫的危险,来跟她说清楚。他不好意思直接解释,顾左右而言他:“公子为什么把你看管起来?”连话也不让说,真是奇怪。云儿道:“我怎么知道!他那个人,一向阴沉难测,横行霸道,半点得罪不得。”
东方弃看了眼她,仔细分辨她脸上的神情,想到白天燕苏那一剑,又想到连日来燕苏对她的情形,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云儿,你先坐下,慢慢听我说史潇潇的事。”云儿气哄哄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早就娶了她了么!”东方弃十分无奈,“胡说什么!三年前我跟吴不通在凤阳,那时候出了一桩大事,孙一鸣你知道么?”
云儿一听来精神了,忙说:“知道,知道,就是魏司空喜欢的那个男人嘛,他长得好不好看?”东方弃缓缓点头,“燕公子的俊美,世上的人恐怕难出其右,不过孙一鸣比起他来,照我瞧,并不逊色多少。孙一鸣为人亲切和善,对人客客气气的,总是微笑,画的一手好桃花,很风流的一个人,武功路数也偏向阴柔一派。不过他因为喜欢男风,许多人都瞧不起他。他也不在意,竟然在戏院里当起吹弹的优伶来,时不时也上台串串戏。我想魏司空应该就是看戏的时候瞧上了他。后来他们俩的事闹得很大,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魏经天差点没气死,派人把魏司空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
云儿打断他,“魏经天便是魏司空的父亲吧?”东方弃点头,“魏经天那人年纪不小了,使得一手好剑法,却是个火暴脾气,江湖上的人都在议论说魏家的世子喜欢一个唱戏的男人,魏经天面子尽失,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去抓孙一鸣以威胁儿子。孙一鸣一心念着魏司空,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故意被抓,被折磨的一条命去了半条。魏司空眼瞧着看不下去,当着孙一鸣的面答应父亲妻子生子。孙一鸣唯有失魂落魄离开了魏家。哪知道魏司空转头就跑出去找孙一鸣。魏经天这回气得大发雷霆,对俩人下了江湖追杀令。魏司空还没找到孙一鸣,魏家的人却在凤阳先一步找到了他。”
东方弃顿了顿,接下去说:“那时候孙一鸣眼睛已经瞎了,自然打不过魏家的人,我和吴不通瞧不下去,又不敢明目张胆得罪魏家,只好偷偷摸摸救了他。后来给他买药疗伤的时候泄露了行踪,魏家的人追了上来,对孙一鸣说了一大堆的话,大部分跟魏司空有关。孙一鸣叹了口气,对琴弹了一首‘长相思’,仰脖喝了毒酒。其实他傻得很,虽说魏经天下了江湖追杀令,不要这个儿子了,可是谁都知道魏司空是魏家唯一的儿子,谁也不敢当真杀了他,免得魏经天将来反悔,转头报复起杀他儿子的凶手来。听说后来魏司空将孙一鸣埋在相思树下。”
“这就是我和吴不通之所以在凤阳的前因,至于后果,就是发现了采花大盗封厉。封厉此人,擅长轻功易容,以前就跟我有过节,我逼他发毒誓金盆洗手。吴不通认出了他,说他又开始干采花这个行当了。我听的是比武招亲一事,心下就有些踌躇,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娶老婆,我总不好插手。待后来知道他和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才察觉不妙——”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甚是自责,“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犹豫的话,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我和吴不通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封厉侮辱了史家的大小姐,正要杀了她泄愤……”
云儿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结结巴巴说:“你是说史潇潇她不是没事,而是已经被……被……”东方弃沉痛地点头,“哎……我一直很内疚。史姑娘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醒来的时候对于这件事不大记得。我和吴不通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她不记得最好。”云儿将其中的经过在脑海里仔细想了一遍,问:“然后她便缠了上你?”
东方弃十分尴尬,“史姑娘误以为是我救了她,因此十分感激,想要报答,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我见了她,只觉得对不起她……”所以长久以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史潇潇。他见云儿不说话,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云儿,这件事你别跟别人说,史姑娘她……”
云儿挥手,“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切切嚓嚓说个没完没了?”心中却十分茫然,没想到史潇潇竟是这种情况,叫她怎么办?若是史潇潇从今以后便跟在东方弃身边,她该何去何从?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女人可不就是老虎么,何况都是漂亮的女人。她抬头问东方弃:“你想怎么办?”东方弃很是为难,“她都找到九华门来了,我总不能赶她走。江湖险恶,她若是有个意外,我于心难安,总要找个机会把她送回史家去才是。”
云儿摇头,“她不会回史家的。”笑话,千辛万苦溜了出来,怎么肯回去,不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不错了。把她送回史家?做什么?拜堂成亲吗?说不定史老爷子心疼孙女,顾不上门当户对,破例允了这门亲事呢,再说东方弃可不差,武功高强不说,仪表堂堂,心地又好,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她心里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突然说:“东方,趁人没发现,我们这就溜吧。”她此刻也只能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再说燕苏将她看管起来,半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走了算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东方弃见她仰头看着自己,眼睛里闪着光,满脸期待,带着一股倔强和不顾一切的任性,上前抱住她,轻轻拥在怀里,“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总要把史姑娘这事解决了才能走啊。不然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让谁收拾?”他也想跟她走,两个人,无事一身轻,一直往前走,纵是天涯海角亦无畏无惧——
云儿却恼了,挣开来,“你心里喜欢那个史潇潇是不是?”东方弃头疼地说:“云儿!”今天晚上的这番话他算是白讲了。云儿心里知道东方弃的为难处,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对不住史潇潇,眼下更不可能扔下她不管;可是她也不能忍受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可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性格其实和燕苏颇有几分相像,不但独占欲强,而且霸道任性,骨子里亦不比燕苏善良到哪里去,只不过因为东方弃不喜,一直压抑自己罢了。
云儿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真的不走?”东方弃摸了摸她脸蛋,连声哄她:“云儿,乖,跟史姑娘说清楚,我们再走,好不好?”云儿挥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头也不回走了。东方弃见她不高兴了,连忙追上去,扯住她的手。云儿斜眼看她,没好气说:“干什么,你答应走了?”东方弃嘿嘿一笑,“我送你回去。”云儿跺脚,把手抽回来,“不用,我自己会走!”气哄哄走了。
这不是气话,她当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