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榜的南门街回到寓馆, 李言卿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还好没有落榜, 终于考上贡士,却又有些担心殿试取不到好名次。
若是殿试后,落到同进士出身,授官这事,只怕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
今年会试取中贡士三百六十余人, 是上次的两倍还多。
殿试过后,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人数占总数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剩下的两百多人全为同进士出身。
除一甲三人直接授官外,二甲三甲若想授官入职, 还需再次经由朝考, 综合前后成绩,选择优者入翰林培养, 称庶吉士。
虽然表面上科举已十分公正, 但仅限于考试,朝考之后除非被点中翰林, 否则能不能成功做官,或者分配到什么官职,要看自己会不会做人,人脉关系够不够。
若是官缺较大, 只要安分守己不得罪人都是能分配到官职的, 官职大小依局势而定, 一般从底层做起,不存在一步登天。
若是官缺不大,等待补缺的人数太多,为人圆滑懂得经营的人入职几率便大一些。
不少耿直不懂周转的人,哪怕中了贡士,也会出现苦等数年不得入职的情况。
李言卿懂得此事,只是觉得无处下手,而且现在考试没结束,不好下手,否则有贿赂之嫌。
当朝皇帝对科举舞弊营私没有任何容忍度,一经发现,不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处理,严重者可能入狱。
所以在所有考试结束前,一切有关人等都不会收礼,也不是很愿意接见考生,一个不好,就连自己的前途陪进去。
在考试结束前就巴结官员,是大忌,只会招人不喜。
之前有人犯过,下场实在不算好。
李言卿寻思着待朝考过后,找找门路,与吏部有关人等走动走动。
今年取中人数这般多,想来官缺还是挺大,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相较之下,陈君然想得就简单很多,他只想尽力在殿试上考得好一些,最差不过同进士出身,乖乖等着派遣就是,他愿意外放做个父母官。
县令再小都是七品官,也是朝廷在编的官员,每年俸禄数百两,职田数十倾,外加禄米几十石,足以让妻儿过得滋润,还能为民请命。
在陈君然看来,这般就很好。
距殿试还有几日时间,景天则叫上半夏,结识一些消息灵通的新贡士,打听打听两位主考官的喜好脾性,再打听一下当朝皇帝的作风轶事。
这般做,倒不是为了偷奸耍滑走歪门邪道,只是想提前了解朝堂局势和皇帝为人,以免之后两眼一抹黑,犯了忌讳。
毕竟殿试只试时务策一道,由皇帝亲自出题,会试主考官辅选,若是不了解皇帝的喜好与性格,答题时不好把握尺度。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皇帝性子暴躁专横,答卷观点与皇帝相悖太多,只怕凶多吉少。
钻研国情时,杨天寻给他拿了当今皇帝登基后的政绩手札,不难看出当今皇帝是个勤政清君,相比前两任皇帝,政绩算是突出,但是看不出脾性如何。
景天和半夏打听这些事,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用引导谈话的方式,提起话头,在闲谈中收集有用信息。
在外周旋数日,景天把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拼凑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心狠手辣性格专横而且颜控的笑面虎形象。
当下与半夏面面相觑,这皇帝貌似不好应付。
黎是国姓,当今在位的皇帝华元帝,名黎朔,字正纲,是黎国第四代君主。
按照惯例,皇帝会立皇长子为储君,也有有不按惯例者,立自己喜爱的儿子或者能力卓越的皇子为储。
一般还是按惯例和能者居之为多。
坐上龙椅便坐拥天下,是举国上下至高无上的掌权者,这个位置,是历代皇嗣争夺的对象。
而当今的皇帝华元帝,在先皇的子嗣中排行第六,不是皇长子也不是先皇喜爱的儿子,在他众多弟兄也中毫不起眼,根本算不上能力卓越。
当朝中众臣忙着在皇长子和另外两个能力突出的皇子间站位时,先皇突然暴毙,黎朔趁乱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皇室长子和另外两个有能力争夺皇位的皇子,正值壮年却相继离世,其中厉害,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时至今日,华元帝的数个兄弟,只剩下烨王一人,在晋安城内做个游手好闲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
至于华元帝其他的兄弟,俱都年纪轻轻与世长辞。
有心之人细看就会发现,除了烨王外,旁的那些兄弟,都想对他的江山指手画脚,所以明哲保身的烨王,才会存活至今。
而烨王,也并非高枕无忧。
烨王名黎华,字问檀,与华元帝不是一母所生,为先皇第七子,生得俊俏会来事儿,深得先皇喜爱,早早被赐号封了王。
先皇给烨王的封号是“昭”,所以烨王原本是昭王,如今会被称为烨王,是因华元帝登基后,说他听着昭王不顺耳,非要给昭王赐号为烨。
前朝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出于对先皇的敬畏,新皇登基后不会轻易更改先皇所赐的字。
华元帝却丝毫没有顾忌,因为一个看上去十分幼稚的理由,硬生生将昭王变成烨王。
到底这个理由幼不幼稚,从他赐给烨王的封号里看究竟。
烨王名为黎华,华元帝赐的“烨”一字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对,拆开看便能看出厉害。
华字旁边添了火,这是在用封号敲打煎熬烨王,最好一直游手好闲,否则大火烧身。
再有,华元帝还没死就一锤定音把自己的庙号定了下来,执意用“神”为号。
除了牵扯皇权的事华元帝十分独裁,政事上还是可圈可点,朝中大臣便随他去了,只要于国有利,左右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由此,景天得出当朝皇帝华元帝心狠手辣性格专横的结论。
毕竟在他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除了华元帝那些死去的兄弟,可能连先皇都是栽在华元帝手里。
景天无法认为一个弑父又残害手足的人仁慈,只能定议为心狠手辣。
亲生血脉尚且如此,若旁人被华元帝记恨上,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这是时代造就的,不心狠手辣也站不住脚跟。
除此之外,景天还打听到一件趣事。
上一次科考殿试时,华元帝看众读卷官呈上的考卷后,以答卷优劣重新排名,确定了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而后传唤三人觐见,头名状元生得佝偻矮小面黑,华元帝便以面貌丑陋为由,擅自更改一甲名次,将看上去端正顺眼的榜眼升至头名。
可怜原本的状元,因为相貌,从状元变成了第二名榜眼。
所以景天觉得,这华元帝铁定是个颜狗。
科举制度难道不是为了选拔有才之士?关相貌何事?
景天还没作多说,半夏就扬眉笑道:“太好了!以景郎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傻瓜。”
景天揉了半夏微凉的青丝一把,好笑得不行,什么叫以他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半夏拍掉景天的手,“莫要弄乱了我的头发,我说真的,应该庆幸皇上不止看才学,还以貌取人,至少你不用担心考上一甲还被取代。”
景天杵着下巴,“不知这皇帝审美如何,万一他不喜欢长我这样的人?万一他喜欢那种清秀斯文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
这下轮到半夏无言以对,忍不住白了景天一眼,“你以为皇帝是选妃么?还清秀斯文唇红齿白,这般长相倒是吃香,一般人无论怎么看,你这皮相都是上品。”
“哈哈哈说笑而已,只要我家娘子喜欢,旁人怎么看都行。”
他说那话,就是为了听半夏夸他好看,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半夏牵起另一个话头,“如何?你想好殿试要如何作答了吗?”
闻言,景天叹息,“毫无头绪,打听来的都是些模糊的东西,只能让我知道别得罪皇帝,否则会死得很难看,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题,也不知他喜好。”
半夏将手抚上景天手臂,安慰道:“不要太过担忧,尽力而为就是,无论圣上什么喜好,都不难看出他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想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到时看了试题,你往这方面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景天展颜,“你说的有理,是我钻了牛角尖,无论如何,只要忧国忧民,设法解决,便是上策。”
整个人豁然开朗,心理负担就不是那么重,景天只是每晚练字,静待殿试之日到来。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转眼便至寐月十二,天色未完全亮透,一众贡士已汇聚在皇宫东门。
黎国皇宫是在前朝基础上修建,整座宫殿占地甚广,外为红墙青瓦高墙,内围了上百大大小小的分殿。
包括众臣上朝的正殿凌霄殿,皇帝居所紫薇宫,再有储君东宫,宫妃住地。
一眼看不尽边,端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其庄严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