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三个儿子坐在桌子对面,大伯率先开口,道:“明日的宴席怎么说?要在哪里摆?”
里长接话,道:“这次中举是大事,要请全村人吃酒,我们两家的屋里都没这么大的场地,不如在河岸上摆。”
沿河一带地势平坦,近日又风和日丽,在那里摆上百桌都不成问题,请村里的妇人帮忙,架上大锅做吃,一轮就能吃完,省事儿。
众人一想,觉得此举可行,就定了下来。
里长又道:“那我让君平君安君逸三兄弟去能帮忙的人家请一下,顺便让她们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搬着来。”
众人点头,大伯皱起眉头,道:“那饭食菜品怎么办?全村人吃,一定少不了,我们家也没这么多粮食和菜,明日就要摆,时间太赶,现在日头都偏西了,去镇上买可能来不及。”
半夏道:“这个不碍事,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才没顺路从镇上采购东西,而是准备就在村里买这些。家里有余下肉的,有粮的,有菜的,都可以拿来卖给我,村里人有钱赚,我们也凑齐了摆宴要用的东西。”
里长一拍膝盖,懊恼道:“半夏你为何不早说?早知如此,方才把村民聚起来时,就应该一道把这事跟他们说了,顺便通知她们明日一早带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过来帮忙,还不用君安他们挨家挨户去通知。”
半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只能麻烦爹爹再去敲一次锣,现在正值秋收季节,不用费力背去镇上他们就有钱可赚,不会嫌麻烦的。”
里长叹气,“那只能如此,这下可得商量好了,一并说了去,我可不想一日之内敲三次锣。”
一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大伯依然愁眉不展,“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这么大,总得有个掌事,管着用来置办的银钱还有买回来的东西,谁负责去买东西也是个问题。”
赵氏与大伯对视一眼,在一旁插话,道:“对啊,你们走一天路也累了,这事总得有个操办的人。”
他们想的,是明示暗示,景天松口让他们家负责掌事,那银钱和买来的东西就是他们管着。
看李老汉一家如今的穿着,应该是赚了些钱的,一个月至少不会低于二十两。
这次办事,有里长跟着添银,两家凑起来定是不少银子,掌事多少是有油水可捞的,如此一遭下来能捞不少。
景天对大伯和赵氏的小算计了然于心,寻思着要不就答应下来,他们也能省事,出些银子,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
半夏却笑意盈盈,道:“我不累,我能负责这事儿,买的东西我会把账面记清楚,只是要麻烦几位堂哥帮忙过秤。”
她还记恨赵氏与周氏对翠枝的恶毒之语,一文钱的便宜都不想让赵氏占了去。
而且,赵氏实在贪得无厌,她备了三十五两银子对付这次宴席绰绰有余,若是让赵氏置办下来,只怕大半都要进了赵氏的腰包,用在宴席上少之又少。
花这么多钱办不出一场体面的宴席,旁人少不得说她们抠门。
白白花钱还遭人诟病,恕她干不出这样糟心的事儿来。
果不其然,半夏把赵氏准备捞油水的路堵回去,赵氏脸色就有些不好,但没法发作。
大伯干咳一声,“那行,既然都定下来了,大牛二牛你们跟着半夏和你陈叔去场子那边,帮忙搭把手。”
里长点头,起身带头往场子那边去,准备敲锣召集村民,让他们把家里能卖的菜和肉拿来卖给半夏。
景天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跟着半夏走,他也去帮忙搬一下买回来的东西。
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大伯叫住。
“二狗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嗯?”景天只得停住跨门槛的动作,转身走到大伯跟前,看了一眼大伯身后的赵氏。
“不知大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大伯吸一口老旱烟,吐出一圈白眼,眯着眼睛,道:“嘶……不是大伯说你,你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被半夏管得死死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们大男人,什么事都应该自己做主,容不得女人指手画脚。”
看着大伯故作深沉和赵氏在身后假装不耐烦大伯又不敢反驳的模样,景天突然笑起来。
大伯莫名其妙,从烟雾里抬头看了景天一眼,“你笑什么?现在管教还来得及,不然日后你进了官场,她若再指手画脚胡搅蛮缠,可能会毁了你的前途,不得不防啊!自古都有红颜祸水的说法,多少英雄豪杰,最后一世英名就毁在女人身上。”
景天笑了一会儿,收敛些许笑意,问道:“那大伯觉得,该如何管教半夏才能防止她毁了我的前途?”
只见大伯吞云吐雾的想了一会儿,道:“不如从今儿开始,从一件小事着手,她主动要去做这个掌事,你摆出大男人该有的架势,命令她不许做这个掌事,看她会如何。”
“哦?”景天挑眉,“我管教妻子总不能耽误明日的宴席,得有人采办,不让她做掌事,那这个掌事该由谁来当才合适?”
大伯满面苦大仇深,“这倒是个问题。”
这时赵氏在后面接话,道:“不如这样,让你大伯来,你大伯算账快着呢,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不帮你,让你宴席办不下来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景天又笑,“那还真是十分感谢大伯和大伯母的良苦用心,这般的为我操心。”
大伯起身,收起烟袋,“谢什么,你是我亲侄子,不帮你帮谁?那我们这就过去,我接手掌事采办,你将她带回家背着人管教,好歹给她留些面子。”
赵氏跟着大伯走到门边,却看景天不见动作,奇怪道:“怎么不走?”
景天突兀地笑了一声,“大伯和大伯母双簧唱得不错,我也是身上没零钱,不然都想往你们跟前丢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氏脸色有些不对,怎么听都觉得景天这话是在讽刺她们。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景天蓦地阴下脸来,“半夏是我的妻子,我就愿意惯着她,就愿意她对我指手画脚胡搅蛮缠,什么时候轮到大伯来插手管教了?”
看景天不留情面,大伯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开口,倒是赵氏忍不住先跳脚。
“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半夏那个妖妇,不知道对你施了什么妖术,不然你一个傻了十几年的傻子能变聪明?可能都给你下蛊了,你看看哪个男人会对妻子言听计从?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
景天觉得赵氏可笑至极,自己身为女人,却要推捧男权,就好像自己被男人奴役毫无人权可言还十分光荣一般,实在可悲。
“不觉得奇怪,我还乐意让半夏骑在我头上呢,我还乐意给半夏当牛做马,你奈我何?若是她能施妖术让我变聪明,大可对我再施几百个妖术,我不介意,以免沦落得跟你一样愚昧不堪。”
“你!你……”赵氏被景天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景天直跺脚,说不出话来反驳。
大伯上前一步,沉声道:“二狗,你这话就过份了,贸然插手你的家事是我们不对,但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伯母说话?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你读圣贤书考上举人,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景天好笑道:“嚯……还知道拿伦理道德来压人?长辈?麻烦你们先去河边照照自己还有没有个长辈样,顶着长辈的帽子就能因为蝇头小利为所欲为?长辈二字,并非你们倚老卖老作恶事的挡箭牌。”
大伯被堵得哑口无言,是他小瞧了半夏的能耐,也小瞧了景天的辩驳与自主能力。
这个法子是赵氏对他提议的,以男人的角度施以激将法,一般男子被他们夫妻这么一套下来,多少都会有些动摇。
他一寻思就答应一试,想着景天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又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一定经不住这套激将法刺激。
没成想,能考上举人的人不是善茬,太有主见,不容易被人影响。
景天看着眼前的二人,摇了摇头,“激将法还是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我见得多了,对我没用,下次省些力气。”
说完往门外走,走至二人身侧,景天停住脚步,冷声道:“你们怎么编排我都无所谓,但贬低半夏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本想着都是亲戚,为了不让李老汉难做,他会维持表面的虚情假意。
只可惜,别人并不领会他的好意,非要弄得难看。
那便让它更难看,左右他们家人都挺好看的,难看也只能是别人难看。
景天走远,留下大伯与赵氏在院里,方才景天的语气,寒凉得如同冰渣子,顺着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心。
半晌,二人才回过神来。
大伯懊恼不已,瞪了赵氏一眼,手指往赵氏脑门上戳,“老早我就跟你说过不要算计别人!这下好了,我费劲攒起来的那点情分一散而空,以后二狗怎么可能提携大河?让你给我出馊主意!”
赵氏被大伯狠狠戳了几下脑门,险些站立不稳,喏喏不敢搭话,心里把大伯从头到脚咒了个遍。
说的好像只有她想算计别人似的,要是大伯没那么点小心思,怎么会答应她的提议?
到头来事情砸了,就什么黑锅都往她身上甩。
景天离开大伯家,迅速调整心态,满面笑意来到场子上。
已经有不少人家,拎着白菜或是萝卜腊肉等等东西,排着队走向半夏。
李大牛与李二牛搭手过秤,李林和大狗翠枝帮忙收放清点,半夏登记在账本上,按市价结钱给村民。
换了钱的村民喜不自禁,比拿去镇上方便多了!都不用守着卖,价格也高。
半夏看到景天过来,抬头笑得眉眼弯弯,“景郎,你为何这么慢才过来?”
景天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半夏光滑的脸颊,“无事,不过是在路上遇到村里人,闲扯了几句。”
半夏嗔怪看了景天一眼,“莫要动手动脚,大伙都看着呢。”
“嗯?有么?”
景天转脸看向众人,本来围观的众人立刻转头假装看风景。
那扇铜锣可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