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既然我已经不傻,为庆祝新生,能否改个名字?”
景天出声询问,他用习惯了自己的名字,旁人叫他二狗一时难以适应,总是反应不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李老汉吸了口烟斗,烟雾熏得他眯着眼睛,“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家没人识字,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而且重新取个名字也用不上,咱们叫你二十年的二狗,村里人都叫习惯了。”
“自然,这只是形式上而已,我已至弱冠之年,那就取个字吧,你们依然叫我二狗也行,就当做是小名,从今往后,我姓李名全字景天。取名为全,只期望从今往后身心健全,家庭美满。”
“行,二狗你说什么都行。”王氏脸上笑开了花儿,这二狗开了窍,看上去比他们家所有人都聪明。
李老汉亦点头不止,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翠枝啊,听说我那弟媳给傻二狗买了个傻子媳妇儿?叫出来大伯母瞅瞅啥样的。”
人未到声先至,王氏闻声脸一沉,她这个大嫂赵氏,一直跟自己不对付。以前二狗爷奶在世时,明捧暗打什么都要占上风。
这前脚刚把半夏买进门,赵氏就赶着来看他们家笑话。
二狗的父辈李老汉只有一个兄长,也就两兄弟,人丁不旺,爷奶把传宗接代天天挂嘴边,让两个儿媳可劲儿生养。
王氏虽然头胎生子,但这么多年只有大狗二狗两个儿子。赵氏能生养,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才生闺女,自认在家里地位比王氏高一头。
二狗出生是个傻的,赵氏嘴上安慰王氏,脸上的喜意却藏也藏不住。
瞅着赵氏的笑脸,二狗怎么说都是王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从此就记恨上了这个嫂子。
后来祖辈过世,赵氏忙不迭就撺掇大伯子分了家。
王氏想,赵氏可能是怕自家二狗不会干活要人伺候,到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拖累大伯子他们一家。
谁能想到二狗傻归傻,干活是一把好手,虽然人丁不如大伯子家旺,但自家条件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如今二狗摔一跤因祸得福,直接就痊愈了。
想到此处,王氏挂起笑容,起身迎了出去,“大嫂,吃饭了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串门?”
赵氏身后还跟了一行人,大伯子一家都往这边来,大伯子和赵氏,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儿,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小豆丁,看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把院子都占满了。
大伯子赶紧上前打圆场,“桂花别听你嫂子瞎说,我们是听说二狗这么些年终于要娶媳妇儿了,虽然这些年闹灾荒请不起席,但是自家人终归要认识认识,这不,我就带了一家人都过来相互见见。”
王氏还没开口,景天已经牵着半夏从堂屋走了出来,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景天携妻子半夏见过大伯,大伯母,几位堂兄,都别站着,这边有凳子,快请坐。”
随后转向翠枝,“大嫂,还想烦请你烧些开水招待大伯一家,一路走过来应该有些渴了。”
“好。”翠枝应着转身去灶屋,看着大伯全家一脸见鬼的表情,翠枝着实忍不住想笑,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盘旋,手上添柴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这这这,这是活见鬼了?这还是二狗吗?!”赵氏指着二狗,震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前些天她在镇上还看见下货的大狗二狗,一如既往的呆愣,怎么几天没见,不止说话利索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脱胎换骨的模样。
景天一本正经戏谑,“大伯母不必惊慌,我是二狗也不是二狗,昨夜摔了一跤,醒来便觉心灵通透。就在方才,为庆贺脑疾痊愈荣获新生,我取了大名与字,以后叫做李全,字为景天,却没有丢弃二狗两字,留作小名,所以我依然是二狗。”
赵氏盯着景天看了半晌,一把将王氏拉到一旁,与大伯一家围在一起,悄声道:“桂花啊,不是嫂子要多心,这二狗怎么可能摔一跤一下子就好了?他在哪儿摔的?要不要找个先生看一看?指不定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二狗呢。”
王氏脸色复杂,“大嫂,二狗好了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家一穷二白人丁不旺,不干净的东西要找也是找上你们家人气儿多的地方。”
王氏也不是没怀疑过,可那又如何?二狗这么些年甚至没叫过她一声娘,也不知道认不认得她这个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
既然二狗只是一个躯壳漫无目的的活着,如今的模样又有何不可?无论什么原因,她更喜欢现在的儿子,二狗如此对谁都好。
赵氏气得脸色难看,她大儿媳小赵氏赶紧安慰,“娘别生气,堂弟好了婶子正在兴头上,你倒是担心二狗,但是扫了婶子的兴,任谁都会不高兴,娘和婶子都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别生气。”
众人沉默了片刻,赵氏抬眼看景天,扫到景天身后的半夏又是一惊,“那就是你们昨天给二狗买的媳妇儿?”
因为二狗傻病好了这事儿,过来李老汉家的初衷都丢在了一边,这姑娘的模样十分出挑,细皮嫩肉看着水灵灵的。
赵氏的几个儿媳在注意到半夏后,忍不住相互看了看,本来她们几个在清水沟算是长得标致,如今一个对比可谓是相形见绌。
王氏本已经折身,打算去灶屋给翠枝搭把手,赵氏却又把她给拽了回去。
王氏有些不耐,“又怎么了?大嫂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不成?”
赵氏瞅了瞅半夏,声音压得很低,“桂花你先别恼,不是我说,你们怎么会买到这丫头的?我听说有钱人家会随意买卖家里的小妾通房,这丫头的模样……”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非有钱人玩弄过后丢弃的小妾,像半夏这么标致的姑娘,怎么着也不可能卖到穷山沟。
方才打圆场的儿媳此时没吱声,她们打心底也觉得这种解释才合理。
“大嫂你就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吧?有钱人家的小妾也轮不到这个穷山沟,会被卖进勾栏院。半夏是因为受了刺激傻了不识世事,刘婆子没法脱手才贱卖在清水沟的。”王氏心中恼怒,声音一时有些大。
景天神色一冷,“大伯母,无论半夏傻不傻,是什么来路,她都是我李景天的妻子,还请大伯母慎言。”
赵氏被景天乍起的气势一唬,悻悻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真是傻子啊?”一个七八岁的男娃上前围着半夏看了一圈,抬手就要去碰半夏。
景天眼明手快,在男娃碰到半夏之前捏住男娃的手,“你不能碰。”
景天还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的力量,下手有些重,就把男娃的手给捏了几条白印。男娃瘪瘪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委屈屈回到赵氏大儿媳身边。
景天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恰逢翠枝烧开水出来,就招呼着大伯一家喝了水,安生送出去。
李家二狗买回家个傻媳妇,然后摔一跤就把脑子摔好了这事,迅速传遍整个清水沟。
深山沟没什么新鲜事,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李老汉家串门,就为了看看李二狗和李二狗买来的媳妇。
无一不啧啧称奇,感叹李二狗福泽深厚,不仅抱得美人归,摔一跤居然能把傻子摔成正常人。
看着李老汉夫妻乐呵呵的模样,景天有几分欣慰,终于自己也能让别人引以为豪。
有人上门就领着半夏在院子里招待,好让李老汉夫妻扬眉吐气一番。
李大狗回来时,看到自家院门大开,宾客满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进院子,只见自己那个傻了二十年的弟弟,正牵着半夏的手,坐在一群人中谈笑风生。
大狗吓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两步跨到翠枝身边,“翠枝,你告诉我,我出去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翠枝正在给大狗的衣裳打补丁,把针往头发上蹭了蹭,“就是二狗醒了,他不傻了,说话利索,看上去可机灵。”
“怎么着就能不傻了?”大狗实在无法理解,满面疑惑看着景天。
翠枝抬眼,望着大狗笑,“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昨天那一跤,把什么东西给磕碰通透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二狗跟着吗?这下二狗可以自己生活了。”
大狗欲言又止,他还惦记着昨天翠枝说的话,二狗好了,这不就代表以后家产要一分为二?
翠枝对大狗的想法心知肚明,低声道:“这么多年家里的东西也有二狗一份,分就分吧,只要你们哥俩别闹,外人欺不到咱们头上就行,钱我们可以自己挣。”
半夏这个弟媳妇是傻的,没那么多算计,他们不至于会像老一辈的李老汉和大伯一家那样,两妯娌互相看不顺眼。
“这……也行吧。”大狗想了想,这下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说他李大狗的弟弟是傻子了。
半夏从小就是婢女,本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今天却跟一个只认识一夜的男子坐了一整天。
看着景天谈吐得当,举止优雅,风趣幽默的话语,引得一众人捧腹大笑。
半夏不禁想,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育这样的男子?景天在家乡时,是不是也如此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晚饭的时候,景天终于不用再应酬来看猴儿的父老乡亲,长舒一口气,坐一整天居然还有点累。
偏头看了看陪他一天的半夏,景天凑到半夏耳边悄声道:“累了么?”
半夏大大的眼睛看着景天不搭话,景天笑了笑,牵着半夏来到饭桌旁坐定。
翠枝盛好了饭菜,拿起筷子准备给半夏喂饭。
景天接过翠枝手里的碗,“我来吧。”
将饭菜吹了吹,用嘴唇试过温度,确定不烫才送到半夏口边。
半夏迟疑了一瞬,还是张口吃下景天喂的饭菜。
李老汉和王氏相视一笑,看二狗照顾媳妇这个小模样,他们家二狗,终于有了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