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章将景天的提议奏给华元帝, 询问是否将事情本质直接告诉景天。
华元帝看了徐千章一眼, “阁老以为,从李全已经展露的头角来看,李全看不透此事的本质么?”
徐千章道:“老臣细一想,觉得李全已然看透了宁肇敛财一事的本质,才会主动提起,让其同乡加入其中。”
“正因如此, 老臣前来请奏陛下, 是否要采用李全的提议?”
华元帝思绪转了一圈,如果采纳李全的提议,李全就必须作为重要的一环参与其中,以乡情和提携之恩调节朝廷与那个同乡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李全便能接触到一国的最高机密,比一般翰林学士涉及的东西多, 无限接近黎国政治决策的核心成员。
捋清楚其中利害, 华元帝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不错, 这李全委实聪明,所有他遇到的问题,本该十分棘手,却都被他转化成为机会, 一步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李全确实是一把上好利剑, 但有时候, 朕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 一个不慎,他是否会连朕也算计进去。”
笑着,却不知牵动了什么地方,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唇上颜色有些浅淡。
徐千章垂眸敛目,对此习以为常,许是华元帝太过勤政,积累了些许旧疾。
“老臣以为,陛下足智多谋,李全虽比一般人聪明上进,却还是不足以与陛下相提并论,无需担心李全能够算计于陛下。”
“且李全人品极佳,重君臣之礼,全心为大黎社稷着想,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攻心为上,陛下理应重用李全。”
徐千章任太傅之职,与华元帝相处数十年,在徐千章眼中,华元帝什么都好,不骄不躁耳清目明,有远见够狠辣,只是太过刚愎自用。
华元帝期望大臣成为手中利刃,却又不给好剑开刃。
华元帝又笑一声,道:“当然,朕自会重用李全,李全身出寒门,任他自身三头六臂,朝中文武百官足以绊住其手脚。”
徐千章心中一凛,华元帝能逆流而上稳坐龙椅,并非偶然。
人心不足,当徐千章成为黎国首辅,桃李满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上面那一人的位置似乎唾手可及,也曾生出只手把持朝政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这么多年过去,华元帝从未让他有机会一手遮天。
华元帝玩转制衡之术,各方势力皆相互绊住手脚。
相互消耗之下,最终的得利者,便是华元帝。
徐千章地位显赫多年,堪比宰相,却不再妄图一枝独大独揽朝政,最终决定权都在华元帝手上。
丝毫不用怀疑,哪怕多年师生情谊,华元帝也不会对他手软,以至他只能改用迂回战术。
华元帝将徐千章的神色纳入眼底,而后收回目光,“这件事就交与阁老处理,采用李全的提议,确保万无一失咳嗯……”
尽力忍耐,唇角还是露出几声干咳。
“冬日天寒,还请圣上注意龙体。”
徐千章便退下,找了景天确定细节,才好与吏部通气,草拟调任诏书。
景天收到徐千章送来的邀请函,心里就有了些谱,看来此事能成。
景天来到徐千章府上书房,徐千章直接道:“李翰林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次请你来所为何事。”
景天这次没有遮掩,道:“下官人微言轻,不敢直接进谏,无奈才走此迂回路线,还请阁老恕罪。”
实际上,如果没有半夏那件事,他连迂回路线都懒得走,准备放手让旁人去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
徐千章并没有纠缠于此,道:“圣上采纳了你的提议,你确定可行吏部立刻就能颁发调职文书。”
景天道:“我的信已经送出去数日,可能还需二十余日才能得到回信,确保无后顾之忧。”
徐千章沉吟一瞬,“那就这样吧,若你那同乡立场不定,弄假成真当真被宁王收买,罪责你一律承担。”
景天一拱手,“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下官当初为赈灾顺利不出岔子,假意答应与宁王合作,飞蝗宴赚来的钱,下官奏章中所写用来运作的部分,就是被宁王拿走。”
“虽然只是虚与委蛇,但避免日后宁王知道是下官检举于他就拖下官下水,下官想请阁老在圣上跟前说明情况,为下官求一道赦免令。”
徐千章沉默片刻,道:“此事不难,你自放手去做,不出三日便给你拿来那赦免令。”
怎么可能让李全冒险?如此真材实料自然要让其欠下人情,与自己站在一边,日后才方便行事。
景天得了保证,就安心离开。
华元帝和徐千章知道朝中有宁王的党羽,这件事属于秘密进行,徐千章会保证除了必要的相关人再无别人知晓。
写给陈君然的书信,是景天利用官职之便,让人快马加急送过去的,没有多少时日便送到了陈君然手中。
这封信很是厚重,足足有数十页,景天将所有细节事无巨细给陈君然说明,避免任何遗漏。
收到信时陈君然还在公堂,看到是景天的署名,本迫不及待想拆开一读,奈何公事缠身,只得带回家里再看。
陈君然当年授官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回家请媒人上门求娶李湘棉,行了夫妻大礼才带着妻子走马上任。
如今回家都能见着李湘棉,住在幽州小院也不觉孤寂。
李湘棉挽了妇人髻,每日为陈君然作羹汤洗衣袍,多了不少温婉之感,已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见陈君然进门,李湘棉就招呼陈君然洗手吃饭。
陈君然罕见没有听话的去洗手,而是将景天的信拿出来,“全哥给我写了信,我先看再吃,若是你饿便先吃吧,不用管我。”
李湘棉自不可能自己先吃,她对景天的信件也有些好奇,就凑了过去。
“信这么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陈君然眉目一弯,“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当下将信封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后李湘棉喜不自禁,“全哥也给你谋了个机会,虽然品级不如哥哥的高,但通判的地位可想而知。”
陈君然捏着信纸,感叹道:“谁能想到,全哥如此厉害,我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待到年近三十,如今不足两年,就能升官回到故土任职!”
李湘棉催促,“那还等什么?给全哥回信,你愿意去廊州做通判。”
景天在信中写明了事情始末,景天已经打入宁王内部,如果景天插手,实则已经不需要一个人去刺探宁王的底细。
但因为景天在宁王那里的位置,是日后才有用,所以目前他无法亲自插手,否则会露出马脚。
如此,华元帝当下想要在宁王那里安插人手,还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渗透。
在景天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与其让外人掺和进来徒增变数,还不如找一个足够听话的自己人去做这个差事。
景天把这个机会给了陈君然,让他到廊州后安分做事,如果宁王拉拢他,挣扎几许然后顺势应下来。
之后,陈君然不用费力去刺探宁王,就当自己真的已经被宁王收买,宁王给的好处尽数收下,算是这个差事的额外奖励。
卧底都有赦免令加身,陈君然接受这个差事,要做的就是被宁王收买,极力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静待景天指示。
唯一的风险,是收发信件时注意别被宁王逮到,否则宁王可能起疑心。
毕竟陈君然与他出自一个村,半夏还是村长的义女,若是一个细节处理不好,便可能暴露。
景天见识过宁王的手段,也相信陈君然能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陈君然自然感恩戴德,景天给他这个机会为国效劳,除了升官发财,等事情一了,还能被记上一功,说不定会再次晋升。
一举数得的好事,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便顺着李湘棉的话,回了书信,让人尽快送到景天手中,他已经等不及想回归故里。
这边景天除了等候回信,还得忙着搬家。
搬家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就是明日,半夏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所有宴会所需。
她曾是柳飘云的大丫鬟,代柳飘云处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应酬,如今再接手,倒也不显生疏。
景天迄今为止只去过新宅子两次,一座五进大宅,坐落在北门街。
比之宁王府少了两个厅,但在景天看来已经足够大了,从后院走到门厅得走好一会儿。
门前照样坐了两尊镇邪的石狮,门上挂着刻有“李府”二字的牌匾,是景天亲手写的字。
正式搬家这日,吉时一到便点燃爆竹,响彻整条北门街,陆续有宾客随礼进门。
半夏不再藏着掖着,一身素色交领云锦袄裙,水绿盘金彩绣,锦墨黑发化作一朵流云髻,佩戴赤金点翠面首。
臻首娥眉,清眸皓齿双目含光,肤色晶莹剔透,削肩细腰身段袅袅,当真是绝色佳人。
身侧跟了两个端庄清秀的丫头,与景天并肩同立堂中,郎才女貌气韵不俗,并非高门子弟,却透着一股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