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收到景天招揽的书信, 就与翠枝和大狗商量, 跟李员外打过招呼后, 遣散了挑花刺绣的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清水沟的村民,这两三年在县城制作挑花刺绣, 一人抵得上全家种地的收入, 逢年过节还有福利可以拿, 一家人生活条件发生质的飞跃。
现在清水沟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算得上富足,回到当年闹蝗灾之前的境地, 领先明山镇数个村庄。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眼看要到收获的季节, 一团团遮天蔽日的绿云席卷而来, 地里庄稼惨遭啃噬, 又是颗粒无收。
只不过这次, 不是小面积遭灾,廊州三分之二的县镇被蝗虫大军登陆, 满是唉声哉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 挑花刺绣不再是山河县的特色,李家不得不撤下挑花刺绣的生意,他们除种地外唯一的营生也断了。
自官府出了推行手工业商业的政令, 各色工厂如雨后春笋,这挑花刺绣也越传越远。
什么东西都是以稀为贵,挑花刺绣数量剧增, 举国遍布, 无法避免的出现降价销售。
如此一来利润微薄, 每个县城开始自给自足,不从外地进货,才勉强有利可图。
而最开始供销的山河县,是为挑花刺绣发源地,满足全国平民阶层随手刺绣与平价摆件,除了被称作挑花之乡,再无其他好处。
被遣散的村民拿了遣散费,每人三两,心里好歹有些安慰。
这三两银能买一石苞米,够全家人吃上许久,家里还有这三年存下的数十两白银,一些复制卖力的,存了近一百两。
只盼着蝗虫快些死绝,明年是个丰收年,便不担心饿肚子。
只是苦了一些本就不富足的村子,家里没有几个存银,存粮只够吃到今年秋天。
今年蝗灾,不会再有秋收,秋天过后的日子,唯有指着官府会不会给点救济,撑到灾荒过去。
处理完山河县挑花刺绣事宜,李林马不停蹄请了路引,一路来到晋安,敲响景天信中所写地址的大门。
看着眼前不大的院子,李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或是景天写错了住址。
景天在信中分明写到,半夏生意做得太大,加上小圆都看管不过来,才让他尽快处理好挑花刺绣的事,来晋安搭手。
景天如今是官老爷,又这么有钱,不应该住在这种一看就是平民住的院子才对。
而且敲了门半天也没有家丁或是什么来应个门,只留他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时不时路过的人上下打量着他,实在尴尬。
李林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间,景天还在翰林院,半夏在外巡查,小圆也有自己的职责,这就是一座无人的空院。
李林索性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怀里抱着包袱,干等着。
直到日暮西山,李林都快睡着了,才觉得眼前的光线被挡了一些。
“小林子?”
景天叫了李林一声,这些日子户部正忙着调运赈灾银,先从较远的滇州开始,廊州比较近,还在堪核灾情。
没想到李林来得挺快,前后好像还不足二十天时间。
迷迷糊糊听有人叫自己,李林一激灵,从地上弹起来,看清景天后给了景天一个熊抱。
“全兄!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景天把李林从身上撸下来,摸出钥匙开门,道:“你怎么来这么快?飞来的吗?”
李林抱着包袱跟在景天身后,“骑马来的,到晋安城我就把马卖了,留着也没啥用。”
说着,四下张望,“嫂子呢?话说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屋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那嫂子钱赚这么多做什么?你这个官当了有什么用?与在山河县时有什么差别不成?还背井离乡的远离家人。”
景天无奈,道:“差别就是如今一般人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大人,随手能拿出数万两银子,底气十足。”
“随手拿不出来的那些银子,都变成了田地和铺子,不久之后,我们随手能拿出数十万两银,而且不招人眼红。”
李林目瞪口呆,“这意思,是别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么有钱?”
景天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是从深山里出来的,没有底子,而且在晋安扎根没多久,太招摇不好。”
“半夏在北门街买了座大宅子,考虑让你跟小圆先住进去,以防有心之人看到小圆和你与我们住在这个小院里。你们陆续经营些下人丫头,待日后我官职再高些,我们就正式搬进去。”
听景天和半夏的计划,李林兴高采烈,“这个主意好,你们夫妻就是天才!”
不花钱就能住大宅院,还能用半夏的钱买丫鬟下人供自己使唤,李林简直迫不及待。
“那我什么时候住进有丫鬟的宅子里去?”
“……宅子已经买下了,装潢也都挺好的,就是里面还没有家具摆件,你要住随时可以去,下人和布局你自己想办法。”
景天不想花时间在这些事上,李林和小圆将宅子布置好了,丫鬟家具摆件一应俱全,只需带着半夏拎包入住才是快哉!
李林一点也不怕麻烦,道:“等嫂子和小圆回来,我就与她们商量。”
景天对此没有异议,转身换下身上的公服,拿起早上泡在木盆里的靴子,准备趁着半夏还没回来,把靴子洗一下。
索性不做饭,待半夏和小圆回来,就叫上李林去长宁酒楼吃一顿。
李林看景天蹲在院子里洗刷靴子,顿时面色十分微妙,“全兄,你是我见过最惨的官老爷,连官靴都得自己洗。”
景天手上不停,道:“原谅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官老爷本该什么样子。”
李林自讨没趣,在景天背后比手画脚,恰好被跨进门的半夏看见。
李林立刻束手束脚站得笔直,“咳……嫂子,你回来啦。”
半夏暗自好笑,假装没看见李林的小动作,“你来很久了么?”
李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很久,只是两 个时辰而已。”
小圆白了李林一眼,过了一年有余,这李林还是一样吊儿郎当没有长进。
半夏与景天的想法相同,几人相约去了长宁酒楼,寻个雅间吃晚饭。
酒足饭饱,李林抹着嘴,“这酒楼不错!除了每桌上居然有个菜单之外,味道特好,跟翠枝嫂子做的差不多。”
小圆掩嘴偷笑,“那是因为,这酒楼的三个大厨,也是师从半夏姑娘,与翠枝嫂子一样。”
“咦?”李林一下坐直身子,“这么说,长宁酒楼是你们俩的产业?”
景天轻轻颔首,“嗯,不要声张,吃你的饭。”
李林凑到半夏身侧,“我已经吃饱了,唉我对嫂子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什么是咱自家的?”
小圆佯装责怪,“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怎么着就成你自家的了?这是咱姑娘和老爷的。”
半夏笑道:“咱们回去细说,我将手底下的铺面尽数说给你,让小圆带你去看看,日后我不在晋安时,铺面打理就要你和小圆费心了。”
李林拍着胸脯打包票,他算是半夏一手带起来的,要不是半夏,他现在可能还被家里逼着读书考举人考进士。
或者没有景天携带他一起读书,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上,还在青山镇画些字画,换得几个铜板度日。
得知晋安城最大那家风月场所也是自家的产业,李林撩袖子提腿,就要冲着去享受一番。
被景天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让他适可而止,别等他们从廊州赈灾回来,只能在女人肚皮上拉起一具骷髅。
李林自然不可能如此,只是以他的财力,只怕才够去温香玉消费一回就要破产,既然是自家的产业,就能畅通无阻去溜达见识。
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
户部忙着调运赈灾银,这段时间半夏也没闲着。
在听了景天的主意后,半夏早早领了人手,在雍州大肆收购苞米。
雍州地势平缓,大都是水田,雍州农家每顿吃的几乎是大米,种苞米只是因为苞米不挑地,产量还不错,种来喂牲口和备不时之需。
所以苞米价格比靠苞米为主食的地区便宜许多,一石只需一两八钱银。
而消息的闭塞,让雍州农民还不知道朝中动向,不知道有两个州界大面积灾荒需要大量收购粮食。
半夏收购的苞米,都是以最便宜的价格,就近找了仓库,买来的苞米尽数藏进去,待时间到了陆续运往廊州。
她是听了景天的计划,才心生此计,准备搭配景天的计策,让廊州百姓买上最便宜的苞米,而不是等消息传开后,有黑心商人坐地起价。
国情第一时间会送到朝中,而翰林官消息最为灵通,半夏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商人。
距灾荒开始,过去一月有余,消息已经传开,雍州地界的粮食开始涨价,半夏就停止了收购。
半夏从一开始收到景天要赈灾的消息,就迅速着手收购苞米,比那些在朝中有耳目的大商还快上一步。
她的计划是让百姓购买与平时价格相同的粮食,她还有利可图,如今粮食涨价,她再采购不是明智之举。
好在收购一月余,数量已经差不多了,那些采购涨价粮食,准备坐地起价大捞一笔的黑心商人,这次可能要有不少亏损。
景天在出发前夕,一道圣旨降到头上。
这是一道升官的圣旨,把他从六品侍讲升迁为从五品学士,以便监管行事。
景天心里计较一番,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劳。
虽然官品只升了一阶,从正六品成为从五品,但名头就变成了翰林学士,镇压效果直线上升。
不过圣旨后面有话,若是此次赈灾不出纰漏,回来后保持从五品翰林学士官职,若出了岔子,罪责照例承担,绝无姑息。
景天只得接下圣旨,既然华元帝这般说,他自然要尽力保住这个官职。
不然,如果没有这件事,从侍讲升为学士,虽然只是一阶的问题,却要等三年以上才有机会。
看来,徐千章看出他意图迅速升迁的心思,想借此事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吃一堑长一智,老老实实安心熬资历,而非剑走偏锋。
被这道圣旨一逼,景天就不得不尽全力办事,以求周全。
以景天的能力全力而为,华元帝和徐千章便不担心此事出太大纰漏,一举数得,可谓是老谋深算。
此事过后,哪怕出了些纰漏,徐千章也会对他有所照应,至少不会被贬官出翰林。
最坏的结果,是他以状元的名头直接入翰林为官后,急功近利出了岔子,被贬为翰林庶吉士学习,待重新考过才能留在继续留在翰林为官。
朝中其他官员,与景天走得近的一脸惋惜,担心景天这一步走错了。
旁的只觉得无关痛痒,左右景天现在官职也不高,升贬于他们而言,无太大影响。
只有景天自己知道,这件事玩的是心理战,就因为廊州有个名存实亡的宁王坐镇,他监管这事才会万无一失。
赈灾银到位,景天在禁军的护送下,一路来到廊州。
人数多了就走得慢了些,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从晋安走到徐州。
幸而黎国中心州界的官道修缮管理妥当,四周并没有山贼乱匪,一路上有惊无险。
宁王与柳振宁接到是景天作为廊州赈灾监管官的消息,称得上是喜笑颜开。
朝廷中人可能不知道,这个监管钦差,是已经被他们收买了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