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什么,包括我自己。
01
在我无法忍受地让服务员又添了一杯柠檬水后,宋嘉姗姗来迟。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许久不见的初中同学兼高中校友,最后嫣然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来来,快请坐。”
我的过分热络有抱大腿的嫌疑,宋嘉狐疑地瞟了我两眼,大概最终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我抱的,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梁乐薇,好久不见。”
这句自然是客套话,天知道半年前他和我闺蜜唐熹微闹分手时我还跟菩萨似的跑去他跟前劝架。当初宋嘉看我的眼神好比扫视精神病院出逃的病人:“谁说我们吵架了?”
“你们不吵架分什么手!”我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当时我们身处滨江公园,宋嘉见路人有围观的趋势,没好气地拽起我的衣袖便往前走。我觉得跟闺蜜的男朋友散步聊感情很诡异,但为了闺蜜还是忍了:“那你说清楚了,不吵架分什么手啊,你不知道她这会儿哭得要死要活的,我看着胃疼!”
我态度咄咄逼人,宋嘉深呼吸一下,才淡淡开口:“我们性格不适合。”
“啊呸,扯淡呢你!八成是劈腿了吧!”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说话能注意点场合和分寸么?”
“切,”对于宋嘉苍白的话语,我着实不屑,“那你说吧,熹微她哪里不好了?”
“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呢……不是她不好,是我们不适合。”
“那你也要把怎么不适合说清楚了,我今天才能放你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呢……”宋嘉撇嘴,一脸哭笑不得,“既然你这样我就直说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和一个成年这么久了还事无巨细都要人陪的女生交往。”
“我靠,你欠抽呢!”
和宋嘉剑拔弩张的对峙是在路人好奇的眼神中勉强偃旗息鼓的,宋嘉看我的眼神十分无奈:“梁乐薇是吧?以前做初中同学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
“你没发现的事还多着呢!熹微的优点也比你知道的多多了!”我喘着粗气,两眼通红,好似护犊的母鸡。而当初我不知道的是,不久以后,我这只母鸡将被自己最维护的小鸡狠狠啄伤。
唐熹微向我丢下毁灭性原子弹是在和宋嘉分手一段时间后,期间据说她曾有过一个超级不靠谱的花花公子男朋友,没过一个多月被对方甩了,怕被我骂没敢声张,灰溜溜地落了一阵眼泪,又满心欢喜地原地复活了。
能原地复活,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爱情的神奇治愈力,我心心念念要为这个“再世华佗”歌功颂德,却打死都没有想到那人会是他。
没错,当唐熹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近一分钟,艰难地抛出“周卓宇”的名字后,我的耳朵瞬间失去了听力,连带眼睛也失去了视力。我就像傻瓜一样,一脚踩空,笔直地从宿舍的床上摔了下来。
这狠狠一摔,没能摔断我本来就不是很坚韧的身子骨,却把我单薄的信仰摔了个粉碎——要知道,作为我唯一一个真心喜欢过,并在分开后没能彻底遗忘的前男友,周卓宇很大程度上支撑着我对爱情的信仰。
我一度怀疑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男孩子会像他那样了,买我喜欢的杂志,带我爱喝的饮料,牵起的我的手心会微微发烫,却从不敢亲吻一下。
然而对于这段感情,我已赴美留学的好友顾斯彤却嗤之以鼻:“梁乐薇,你这个臆想狂,你说的这些根本构不成真正的爱情。”
短暂的怔忡后,我白她一眼:“你懂个屁。”
她无谓地耸耸肩,却像打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不再搭理我。
在唐熹微那通堪比深水鱼雷的电话后,我做起了鸵鸟,不再接她的电话。只因她的行为触及了我的原则。要知道,在我梁乐薇的原则里,有三种男人我是死都不会碰的:异性好朋友,闺蜜的现任男友,和闺蜜的前任男友。
不管旁人会不会说我脑子转不过弯,我都依然固执自己的坚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突破我内心底线的,竟然是唐熹微——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手拉手和我分享过无数心事,睡过同一张床,对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唐熹微……
陷入回忆的我走神太久,眼前的宋嘉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也是,明明是我将他约出来,却又把人家晾在一边。思及此,我面带愧色:“对不起啊,我刚才想其他事情去了……”
“算了,你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宋嘉耸耸肩,无奈地喝了口水:“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帮个忙!”为了鼓起勇气提出这个厚脸皮的请求,我猛灌了自己一口水,差点被呛到背气。
“……你有什么慢慢说,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突然走掉。”宋嘉看我的表情里一时间多了几分难解的笑意,让我很火大。
“就是,那个……”关键时刻,我才意识到一向英勇的自己也可以很草包,但为了我的计划,此刻我必须豁出去,于是我干脆心一横,闭上眼睛:“请你做我的男朋友!”
“噗!”宋嘉一个没稳住,半口水喷出来,呛得咳嗽起来。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我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真的男朋友,就是假装一下,和我吃顿饭……”
“……”
“怎么样,可以么?”
“梁乐薇……”
“嗯?”
“我在想,你这个人说话果然是不经过大脑的。”宋嘉深深地斜睨了我一眼,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等等啊!”见他要走,我赶忙站起来拉他,却不小心绊到了桌脚,整个人瞬间扑倒在地上,仍不忘在最后关头拉住了宋嘉的裤腿:“拜托你,真的拜托你……”
店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打量我们这一对不知在搞什么的活宝,宋嘉终于迫于群众的压力低头:“你先起来再说。”
就这样,宋嘉在我的死缠烂打下答应陪我演场戏。但对于我的精心计划,宋嘉却由衷地表示不解:“梁乐薇,不是我说你,你脑子真的有点毛病,我和唐熹微分手这么久了,她对我按理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倒是无所谓陪你做戏,反正我和她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问题在你,你这样弄一出,难道不知道你们以后会很尴尬?”
对于宋嘉的真知灼见,我是半分都没听进去,答非所问:“宋嘉,你知道吗,在知道唐熹微和周卓宇凑到一起的那天,我就在心里发誓了,以后若是要见他们,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
虽然宋嘉完全没有好奇的意思,但我还是决定把话说完:“一是带着她的前男友去请他们吃饭;二是在周卓宇的葬礼上。”
果然,听完我的话,宋嘉露出了“你绝对是个疯子”的表情,抬腿便要走,我赶忙伸出手拽住他的T恤。
上岛的冷气很足,足到令我发冷,就连说起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不是的,宋嘉,不是这样的……我当然知道找你陪我吃饭也气不到她分毫,可是我和她这么多年朋友,如果我这样做,她一定会知道我是真的难过,然后,她也会不好过……我不过是希望这样而已。”
我不知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哭出来没有,但我却是真的想起来很多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不知为何唐熹微总在班里受女生排挤,有一次我火了,直接叉着腰找上了那几个死三八开骂,顾斯彤后来得知此事,骂我猪啊,怎么不叫上她一起。我想了想,笑嘻嘻地表示,反正我一个人也搞得定嘛。
可事实远不是这样,在我心中,我有责任去保护唐熹微,只要她受到别人的伤害,我就铁定会站出去。这和其他人无关,就算是顾斯彤,也不能够。
我至今不懂这样的偏执算什么,但不要紧,因为至少眼下看来,我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成功打动宋嘉。
沉默了三分钟后,宋嘉递过了一张纸巾:“把脸擦干净了,我去买单,多亏了你,下次我再也不能到这里吃饭了。”
02
没脸再去上岛,我只好和唐熹微约了名典,反正上岛和名典,在我心目中就与玉兰油和欧莱雅的关系一样,没差。
唐熹微兴许是自那一通电话后一直没有联系上我,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愣了好久才答道:“名典是吧,我知道了,到时候见。”
唐熹微的声音依然温柔,也是,本来她就是小家碧玉。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准备挂电话,没想到她却突然叫住了我:“乐薇。”
“嗯?”
“你最近过得好吗?”
“……”
咚地一声,我仓皇挂断。这一句问候此刻听来多么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事情过去这么久,唐熹微当然不知道过去这段时间里我究竟干过什么蠢事,遇到过什么人,又怎么一门心思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蠢事……可明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蠢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停不住手。
要是换做顾斯彤在国内,大概会非常淡定地瞥我一眼,说一句,是执念吧。真是……莫名其妙的的执念啊!
好不容易挨到约定当天,好在宋嘉关键时刻没有放我鸽子,甚至很友爱地在当天上午十点打电话叫我起了床。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起床气不小,冲着电话喂了几声,宋嘉的声音才幽幽飘进我耳朵,吓得我半死:“你不是说要提前五个小时精心打扮,艳压全场的吗?现在已经十点了。”
“……”一瞬间我睡意全无,连滚带爬翻身下了床。
自然,我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压根没有艳压全场的范儿。本来那句话就是我随便说的,我明白自己也就这样了,打扮不打扮,估计也入不得周卓宇的眼,又何必自作多情。
宋嘉老早便候在门口,见我慢条斯理地从车里走下来,忍不住蹙眉,指指手上的表,意思是我迟了。我只好堆起讨好的笑容准备向他解释——要知道,今天宋嘉才是大爷,大爷开心了,我的戏才能唱得下去。
“嗯,那个,主要是我刚出门就滑了一跤,倒回去换衣服了,所以就……”自觉扯了个不错的理由,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睛。说起来真丢人,第一次和他正面交锋时我全心全意为了打击阶级敌人,对敌人的样貌是一点儿都不care;第二次见他是有求于人,既然是求人,当然心虚得要死,哪里有勇气跟人家对视……直到这一次,我才算有机会打量我的男朋友——虽然是个假的。
老实说,不管是用二十世纪的审美标准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审美标准来看,宋嘉都是好看的,和周卓宇不相伯仲,只可惜并非一个类型……一发现自己居然诡异地想起周卓宇的脸,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疯了。
说回宋嘉。宋嘉大概是我见过文气得最不娘气的男生了,个子高,偏瘦,却绝不是弱不禁风,五官属于细致耐看的那种。
像女色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宋嘉许久,宋嘉终于开始不自在,气急败坏地抓过我手腕就往里走。见我毫无反应,又瞬间松开手:“我这样牵你,你能接受吧?”
见宋嘉如此给力,我立刻狗腿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像流氓似的放话:“当然能!帅哥的手,不摸白不摸!”
宋嘉果然脸色一沉,又恢复到懒得搭理我的状态,只是还算他有同情心,没有立刻松开我的手。
走到订好的位置,确定唐熹微和周卓宇还没到,我总算松了口气,毕竟请客迟到是一件失礼的事。
坐定端起服务员送来的柠檬水,我的心情轻松不少,不由好奇心旺盛起来:“喂,宋嘉,你为什么答应我陪我来?”
“因为你摔倒的姿势还蛮丑的。”宋嘉抬起脸,表情很诚恳。
我正准备回骂,就看见唐熹微挽着周卓宇推开那扇玻璃门,朝这边走来。
瞬间,所有背景纷纷稀释后退,只剩下那两个并排走在一起的人,刺得我几乎无法睁开眼。
我多么不想承认他们真是一对璧人。
03
我没料到的是,在这场精心筹划的会面里,自己会是最早鸣金收兵的那个。在唐熹微和周卓宇坐定后,我仿佛被毒哑了一般,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倒是宋嘉在一旁对答如流。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是这次暑假回来,初中同学聚会,我和乐薇碰到了,感觉挺好的,就走在一起试试看。”
“原来是这样啊……”唐熹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歉意,也有真心的祝福,“我还担心她一个人心情不好做什么过激的事,没想到这么快……也好也好,你要帮我照顾好她哦!不要像当初对我那样,嘿嘿。”
当着自己现任的面调侃前任和现任的前女友,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心理素质了。我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嘴唇却依然哆嗦,没出息地发不出声音。
宋嘉微微瞟了我一眼,下一秒,瞅准时机握住我的手:“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就放心吧。”
果然当今社会高水准的演员多啊,我的脸抽搐了一下,默默将宋嘉祖宗十八代夸了一遍。而眼看着宋嘉云淡风轻地应付着唐熹微的各种问题,我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周卓宇一眼。
好几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直视周卓宇和他谈笑风生的勇气。顾斯彤说这本质就是我的心理问题,人家可是早八百年就放下了,不像我,眼巴巴地抱着一点回忆,真当能风干了下酒吃。
顾斯彤向来言辞刻薄,我早已习惯,一笑带过,却终究无法将那么多年的心结也如此云淡风轻地带过。
我和周卓宇的分手——如果那算得上是分手的话,是由我先提出来的,年少意气,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对自己逐渐冷淡至话语都很少,高不可攀的自尊心自然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忍气吞声。
我先说了分手,他接受得却很平静。到后来顾斯彤一语道破天机:“他呀,其实早就在等你说分手了啊。”
我明白斯彤没错,可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感情,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我就像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执着于一个可笑苍白甚至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的答案,孤独地等待着。
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什么,包括我自己。
在这场戏唱了近半个小时后,又是我最不配合地先举了白旗。我猛地站起来,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其余三个人纷纷抬起头看我,唐熹微眼里的关切满满当当:“怎么了?还只吃了一点点啊,你身体不舒服吗?胃口不好?”
而周卓宇看我的神色虽多少有些复杂,最终却还是缓缓别开头,望向了别处。
此刻我已经不关心他是不是在逃避我了,我拽了拽颇为入戏的宋嘉:“宋嘉,我们走吧,我吃饱了。”
宋嘉见我又露出求他帮忙那天的表情,顿了顿,也慢慢放下碗筷:“乐薇她不大舒服,我带她先去医院看看,不好意思,你们慢慢吃。”
可谁还吃得下,我抢在宋嘉前面结了帐后,便和唐熹微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名典。
鉴于唐熹微还有新东方的课要上,周卓宇先送她去上课,我和宋嘉目送着他们离开,而后我木然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怎么,哑巴了?”看上去宋嘉对我今天的表现十分不满,连带语气都比平时冷冰冰。
“对不起,是我先提出来的,到最后却变成你配合我了。”我怯怯地望了宋嘉一眼,语带愧疚。
“你知道就好,可是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错倒不是这个……”
“是什么?”我茫然。
“我还没吃饱。”
“那你继续吃下摊好了,”说罢,我掏出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塞到宋嘉手中,“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请你吃一顿好的补偿,今天就先凑合吧。”
“喂,梁乐薇你……”
我钻进一辆出租车里,风驰电掣间,我终于得以暂时忘记唐熹微和周卓宇的脸。
04
回到家,我妈正在厨房刷碗。听见我暴躁的关门声,不由皱紧眉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关门轻一点,把门撞坏你赔啊!”
我正沮丧,听到她这样讲,难免憋屈,忍不住顶嘴:“对啊我赔就我赔啊!又不是没钱!”
“你现在越来越不得了了是吧?!想当初瞒着我偷钱去投资开奶茶店,赚了几个钱现在就想踩在我头上了是吧!”
“是又怎么样?”一把邪火在心里越少越旺,尽管我清楚知道,这样吵下去,只会闹得更加不可开交。
正当我准备迎接下一拨的骂战,我妈却忽然噤声了,我心里有些发虚,赶紧从客厅回厨房看情况,便发现我妈正对着哗啦啦的水龙头掉眼泪。
“……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关你什么事!”兴许是遗传,我和我妈在嘴硬这点上,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到底怎么了?”我火了,走过去是要抢她手里的碗,没想到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瞪着一双眼恨不得把我吃掉一样:“你说!你还想瞒我多久?你一声不吭地去办了休学,你要我怎么办?要你爸怎么办?”
没想到事迹败露得如此之快,我的气焰瞬间降下来:“我本来是打算今晚跟你说的……”
“说?说什么!你压根就不把我这个妈当回事儿吧!”
“嘿!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上纲上线的,我没把谁当回事儿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
我的硬话很快惹来了我妈的又一阵饮泣,她啪地把碗丢在水池里,冲向电话机,大约是要跟我爸诉苦加继续声讨我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没有休止的争吵,以及刚才唐熹微和周卓宇种种自然流露的出亲密,我烦躁地抓起置物柜里的旅行袋冲出了门:“我回学校了!”
当然是鬼话,现在是八月初,大学高校又不是收容所,哪有可能收留我这种突然返校的学生。而因为开店的合伙人出去旅游,我们校外租来的那套房子也暂时被我求钱心切临时转租给了别人两个月……所以到最后,我也只是拖着行李去汽车站走了一圈,然后又灰溜溜地走了出来,钻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
百无聊赖地翻手机,我这才意识到有十来个未接,调出来看了看,不光有来自我妈的,还有来自唐熹微和宋嘉的……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最具有杀伤力的那个号码我特地没存,可这个神经病,不知道怎么想的,每天都顽强不屈地把电话打过来,打到最后,我都怀疑自己快要神经衰弱了。
又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挑了宋嘉的电话回复,因为就目前的现状来看,其他三位的电话我都没有心思也没有心情回。
宋嘉倒是接得很快:“你在哪里?”
“说吧,什么事?”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姑娘我心情不好,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啊?”宋嘉少见地没恼,倒像逗闹脾气的小孩,“没什么事儿,就是告诉你,我刚才那顿吃了119,有空你出来给我报销那多出来的19块。嗯,没其他事了,我挂了。”
“我靠!”我终于忍不住爆粗。
就在我挂掉电话的瞬间,透过麦当劳的玻璃窗我看见了唐熹微。起初我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擦了两下眼睛,才确定自己确实没眼花,离自己三米多远的那个人,确定、肯定、一定是唐熹微——因为她已经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乐薇,阿姨打电话跟我说你不见了,我就过来帮忙找你了。你赶快回去吧,阿姨已经急哭了,说要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05
我的亲妈,杜月茹女士,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台词就是“我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可是我活到十九年,我们曾扬言断绝了不下几百次母女关系,到最后我们依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慢慢领悟到,我妈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快了快了,我们再吵吵就差不多可以和好了。
听到唐熹微这么说,我反而打从内心松了口气,继续大口吸可乐。喝到一大半,我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着她:“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熹微尴尬地撂了撂头发,低声道:“你忘了,你以前和阿姨吵架的时候,就喜欢找我来麦当劳喝可乐的……我挨着找了三家,没想到你在车站附近这家。”
“这样啊……”我干笑了两声,习惯确实是可怕的东西。就算眼下我们算是决裂了,我还依然保留着以前的习惯。
“那你要不要喝可乐?”我向来是事事分得很清的人,人家跑得大汗淋漓来找我,我连点清凉费都不出,也就太不厚道了。
唐熹微却不领情,摇摇头:“不用了。”
“哦,那算了。”我搅了搅杯子,继续喝自己的可乐。
“乐薇?”
“什么?”
“你……是不是很恨我,所以才带着宋嘉来,故意让我难过?”
“原来你还会难过,”我勾勾嘴角,不屑地笑了,“你别想太多了,我就是单纯地告诉你,我和你前男友搞在一起了,如此而已。”
唐熹微的脸色如我所料变得有些难看,又顿了顿,试探着问我,“那下次,我叫上卓宇,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吧。”
我跟看怪物似的打量了她几眼,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单纯呢还是单蠢,我已经把决裂的态度抛得这样明白了,她还可以装聋作哑,一脸无辜。
我不由清了清喉咙,微微笑了:“别,还是别了。忘了跟你说,我和他下次见面的时候,大概就是我和他其中一个的葬礼吧。”
唐熹微果然面如灰土,我这样刻薄,想必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得明白,更何况是向来善解人意的她。
我顿了顿,继续说:“我想今天那顿饭的时候我没把我的态度表达得清楚明白,事实是这样的,对于你们在一起这件事,我无话可说,也无话想说,不过烦请你们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的,熹微,我可以接受周卓宇找个变形金刚当老婆,都不能忍受我的好朋友变成了他的女朋友,你可以说我固执,但这是我的底线,你明明比谁都明白。”
瞬间,我和唐熹微都缄默了,麦当劳里客流如织,我望着窗外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旅人,忽然有一刻的仓皇,流浪了这么久,原来我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停泊的地方啊。
就在这时,我听见唐熹微缓慢却有力的声音,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样的欣喜里沉淀着带着苦味的香:“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周卓宇,我们都是认真的。”
我抬起头看她,这是头一次,我在她眼里读到不一样的光。明明她恋爱过那么多次,却只有这一次,看上去不一样。
陡然间,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努力了很久,才抓稳放在地上的行李袋,姿态却只配称之为逃兵:“哦,我先走了……拜拜!”
06
又在附近闲逛了几圈,直到天快要黑了,我才灰溜溜地提着行李袋回家。
没办法,自从顾斯彤为了她的爱情勇敢奔赴美利坚,我可供疗伤躲避的地方就彻底没了,我总不能无耻地跑去顾斯彤家冲着她八十高龄的奶奶涎着脸说自己和妈妈吵架需要暂借顾斯彤的房间一用吧?所以我只能忍辱负重,回去和我妈结束未完的战斗,直到我们其中一方崩溃去睡觉休养,方能彻底得到解脱。
我垂头丧气地走到小区门口时,我却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鞋……或者说腿也可以。
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沉重,屏息凝神默默顺着这双腿往上看,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绝望和恐惧,爆发出“哇”的一声惨叫,其洪亮程度足以让门卫处的保安探头一看究竟。
裴子煜先是不客气地骂了一句“shit”,而后死死抓住我的胳膊,一手捂住了我的嘴。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还可以对警卫笑得如此灿烂,末了还十分坦然地冲人家解释:“女朋友,刚吵架了,没事,没事。”
“谁是你女朋友啊?!”我怒了,冲着他就是一口,另一声惨叫响起,门卫处的保安再度探出了头。
针对此状况,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沉默了半分钟,裴子煜望了望自己还在淌血的手掌,微微叹了口气:“牙尖嘴利的,真当自己小狗了?走,陪我包扎去。”
我本意不过是想虚张声势吓吓他,却没料到他真的被我咬出了血,不由慌了神,也忘记继续反抗,配合地被他摆布着,直到被他抓到自己的车上系好安全带,才意识到上了贼船。
“可惜太迟了。”裴子煜一勾嘴角,笑得十足邪气。
人民医院大门永远敞开,热烈欢迎所有自作孽后被人虐的人们。
当裴子煜在门诊部一边被小护士围观一边消毒包扎着伤口时,亲自出阵负责裴子煜病情的护士长阿姨痛心疾首地表示:“这怕是小朋友咬的吧?看这力度,一点轻重都没有,再深一点问题就严重了。”
“是啊,小朋友一点轻重也没有,是该多管教一下了,你说是吧,护士长?”
“那是那是,严一点儿好,严一点儿好。”护士长被裴子煜这么一说,乐得屁颠屁颠的,全然忘记自己的威严……又或者说,美色当前,威严还顶个鸟用。
打完破伤风针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坐在裴子煜那辆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骚气的车上,我深呼吸又深呼吸,才敢鼓起勇气跟他表示:“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那我怎么办?”事实证明裴子煜这样的厚脸皮根本抓不住重点。
“你神通广大,怎么会没去处!还有啊,我要是再不回去,我妈就真得和我彻底断绝母女关系了。”
“你和你妈吵架了?”
“你不要这个语气,搞得我们很熟似的……还有,麻烦你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接的,还是那句老话,我们不熟!”
“是吗?”裴子煜是将车停到了路边,微笑着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慢慢向我凑过来:“你确定,我们不熟?”
“我靠!”面对着裴子煜逐渐逼近的一张俊脸,兔子急了都是要咬人的,更何况我是人!举起手刚准备一巴掌拍下去,裴子煜却眼疾手快,已稳稳抓住我的手:“所以说,小朋友应该要管教一下了。”
我没动,裴子煜也没动,我们就维持着这么个尴尬又古怪的姿势撑了好久,终于裴子煜先松了手,揉揉脖子,又恢复了起初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又不是几岁小孩子玩一二三木头人,怪没意思的……你也别想多了,我今天过来这个区办点事,想到你住这里,就来看看你而已。”
“那你现在人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都这么晚了,我可是为了工作两天没睡,疲劳驾驶事故高发,可别说你不知道。”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边我不经常过来,所以不算很熟,要不你给我带路,你说怎么样?”裴子煜眼底依然噙着一抹笑意,语气却不容拒绝。
陡然间,我悟了,敢情这家伙兜来转去,为的无非是这个。不过认真算起来,也是我当初忽悠他在先,既然倒霉地纠缠了这么一段,我也依然是这副郁郁不得志的鬼德行,还不如按自己当初计划的那样一了百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