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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地毯的那一端 4

康剑提醒她,应该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从康剑口中得知在她病时,白慕梅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剑所说的。

“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康剑郑重地说。

白雁从来没把与白慕梅断绝母女关系这件事太当真。外婆几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几个舅舅们都不来往,她真正的亲人只有自己。但白慕梅的异性朋友很多,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关心的一个缘故。

白慕梅不孤单,有的是人爱。

可是白雁还是割舍不去白慕梅,因为她身上流着白慕梅的血。

康剑早已给白慕梅打过电话,说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哦”了一声,就没再来过。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记得有她这么个女儿!

白雁还没拿定主张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剑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白慕梅今天在培训中心上课时,晕过去了。

白雁握着手机,直挺挺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考的功能。她一个劲地倒吸冷气,胸口胀得很痛。

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整日用补汤把自己滋润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么会晕倒呢?她傻站了几秒钟,才急匆匆地往医院赶。

白雁赶到医院时,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输液,目光发直,神情很平静,康剑与院长脸色沉重地从化验室走了出来。

康剑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去年年初,我们已经查出她患有恶性肿瘤,建议她住院化疗,她拒绝了。现在,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连骨头里都有了癌细胞。”院长说道。

白雁眼前一黑,“那……还有办法吗?”

院长苦涩地一笑,“只能尽量让她不那么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开康剑的手,冲进了病房。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白雁觉得脖颈上飕飕地凉。

白慕梅抬起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美目,淡然地扫视着她,“你来啦!”

“为什么不接受治疗?漂亮就那么重要吗?”白雁很想问得义正辞严,但话一出口,她却哽咽了。

“对于我这样的美人,维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责怪地拧着眉,“你也要学着点,别以为年轻,就随便乱穿。女人从二十五岁就要开始养颜,你那个男人很不错,你要守紧他,就得让自己比别人出众。”

“我才不像你这样不自信,只敢凭美貌吸引人,我们之间是爱,是爱,你有吗?”

白慕梅两肩突然耷拉了下来,自嘲地撇下嘴,“我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过的杨树,乱絮喧腾。她从小就和白慕梅不亲,甚至是讨厌的,像瘟疫一样避得她远远的。工作之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白雁感到心口,如锯齿在撕咬,她想叫出声来,嗓子却哑了似的,只见嘴巴的开合。

“你的眼里面从来就只有男人,没我这个女儿。”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刚开始幸福了,你却……”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问过医生,如果做手术的话,也就只能保证两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却要变成一个没有乳房也没有头发的丑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死。我这辈子,被男人们捧在掌心里娇宠着,什么美丽的地方都玩过,什么名贵的衣服都穿过,什么好吃的都品尝过,不遗憾了。我愿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丽。”

“你身体里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搁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不需要热情,”白慕梅听出她的苦涩之音,娇媚地一笑,“你眼光好,给自己挑了一个好男人,我何必要凑热闹?罢了,罢了,别说让我讨厌的话,我也没几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为什么不找把你捧在掌心里的男人陪呢?”白雁没好气地瞪她。

“白雁,你真是块捂不暖的石头呀!”白慕梅叹了口气。

白雁赌着气跑出病房,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气,肩膀被人一拍,她回过头,是康剑。

泪哗地一下沽沽奔泄着。

“她最多只有两个月的生命。”康剑的眉紧蹙着,“我本来还想请舅舅们联系北京的医生为她诊治,看来不需要了。以后,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药撑着了。”

“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着叫嚷,拼命掉眼泪,心里面很无力。

“就像你说林枫一样,这也是你妈妈选择的人生,我们只能尊重。”

“可是你不觉得她太自私么,就连死的时候,她心里面也只想着自己,她根本就不会想我会不会伤心。”

“小雁,父母不能选择。”

白慕梅、康云林、李心霞,三个人之间的勾勾结结,是两人不敢轻易去揭的伤痛。康剑已不再为之纠缠了,有时还会有点感慨,如果没有这些勾结,他和白雁怎么会走到一起?

说来说去,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份。

上辈子的恩怨,由上辈人自己化解,他只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辈子。

白雁伏在他怀中,默默地流着泪。

“看来,我们去省城的日期要推迟了。”康剑拍拍她的后背,叹了声,“这两个月你好好地陪她。现在,她只有你了。”

白雁轻轻点了下头。

康剑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把两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说实话,真的没有几天温馨的回忆。白慕梅像只花蝴蝶,整天飞来飞去,根本无暇顾及她。

谁想到,白慕梅最后残留在人世的几日,两个人却能天天面对了。

“你没走?”白慕梅睁开了眼。

白雁翻了个白眼,替她揉着手背上突地的青筋,“你要让我落个不孝的骂名?”

白慕梅笑了,“雁雁,其实你真的很像我。”

“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风骚,”白慕梅满不在意的耸耸肩,“你也风骚,不过你只对一个男人而已。你要是没有几斤几两,康剑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妈,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不想见见他?”

“谁?”白慕梅讶然地看着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么多的异性朋友,却只和他生孩子,他对你应该是特别的,对不对?”

白雁是大着胆子问这话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虑,一半是自己的好奇。问完后,她心神不宁地看着白慕梅。

换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个耳光甩过来了。

“干吗要问这个?”白慕梅刚才的一丝讶然很快被漫不经心所代替,“不要告诉我,你要来个认祖归宗什么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认祖归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声,嘴角浮出嘲讽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儿,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二十几年,你没有父亲,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现在有那么疼你的老公,你还缺少什么?”

“那他对于你就没任何意义?”

“纯粹是个意外,或者是个不堪回首的过错,他对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你别打破砂锅了,和康剑好好地过,你想要什么样的爱,他都能给你。”白慕梅皱起眉头,语气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白雁没有再追问,估计这个答案白慕梅是决定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白雁只是感到稍微有那么一点遗憾,在心里面盘旋了一会,她也就作罢。

白慕梅说得也对,二十几年都能父不详,现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儿女绕膝,她到底该把他怎么定位?是怨还是恨?想敬爱,也装不出来。

有时候,人糊涂一点,反而快乐。

白慕梅输完液,她死也不肯待在医院里,嫌医院里药水味难闻,白雁怎么劝也不行。医生无奈,给她开了一大捧止痛药,叮嘱白雁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即打电话。

白雁听了直感到心里面凉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还能有什么意外把自己吓住?

出了医院大门,两人抬头,正对一天的落日。绚丽的霞光眩目得两人本能地眯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个头发吧!”白慕梅扭过头来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头发,你看你头发半长不短,没一点儿形状,脸色黯然,也不化化妆。喂,你能不能别哭丧着个脸,我看着不舒服。”

“那你就别看好了。”白雁叹了口气,白慕梅为了将美丽进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拦了辆车,带着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进门就有接待小姐迎上来,相熟的发型师当然也马上过来了,很自然的首先夸张来了一通恭维,说两母女直似两姐妹。

白慕梅听着,丽容上笑靥如花,与发型师讨论她应修个什么样的发型准备过夏天。她不再上台表演,无须顾忌太多。发型师建议她剪个像赫本一样的俏丽短发,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讲究,修了下刘海,把开叉的发尾剪了剪,便坐在一边等白慕梅。瞧着白慕梅与发型师相谈甚欢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她在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数。

如果死神即将来临,在有限的时光里,好好地享受每一天,总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义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