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让你靠近。”
“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烦冷医生了。”他伸出手,礼貌地与冷锋握了握,然后又去了病房。
白雁还在睡着。康剑在床边坐下,握住白雁的一只手。这只他熟悉的纤细的手因失血而冰凉,原来闪动着光泽的粉红指甲有些泛白。他将手抬起,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么欢喜地告诉我我们的家有多漂亮,客厅大得可以给孩子骑车,如果可以你想生两个孩子。你还说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帮我推轮椅、给我洗假牙,牵着我去逛公园,这些话还算数吗?”
白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里面是特别的,我不和他争,但是我可以替他爱你。没有了明天,你还有我。他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别孩子气好吗?其实心里面有一个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爱。天堂也只是一个地点,有一天,我们也会到达,我们也会和他相遇,最多那时我和他公平竞争,好不好?”
一滴泪从白雁紧闭的眼帘缓缓地滑落下来。
“我刚到云县,工作还没开展,一些事也没抓上手,老婆,我信心并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励、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让你觉得你嫁的这个男人很MAN,不是一个靠父母遮荫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门之外,我做的这一切也没了意义?白雁,你醒了吗?”
康剑突地觉得白雁的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缓缓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来了,饿不饿?”
白雁眼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康剑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要喝水吗?”
她突然像被什么惊了下,慌张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掌心里握着的红色纸屑,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雁?”康剑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来了后,我就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剑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掌中的纸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冷锋说她已经几顿不吃了,她不提饿,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脚边,也浑然不觉冷。
那个对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窝一闪一闪,时而挪揄、时而调侃的白雁哪里去了?康剑咬着唇,嘴角痉挛,恨不得向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年轻男子大声怒吼:把我的白雁还给我?
白雁仍自顾玩着,笑得天真烂漫。
康剑又在滨江留了几天,真的被冷锋说中了,白雁只活在她与明天的世界中,谁也不认识了。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边,只要不碰她手中的东西,她就能安安静静地由他去,还乖乖地听他的话,吃饭,穿衣。
“你在她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冷锋与康剑站在春阳下,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是明天的悲痛来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你。”
“我要把她带回云县。”所有的规划刚刚开头,他必须坐镇指挥,能不妨碍工作,又能照顾到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冷锋讶异地一挑眉,“你有时间陪伴她吗?她现在根本不愿接触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医院,医生总有些办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听那么个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时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开会,她怎么办?”
“她不会离开我左右的。”康剑认真地说道。
冷锋抬起了头,轻轻地一叹,“她当初选择嫁你,原来是真的经过慎重考虑的。”
康剑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为她是攀附权贵?”
冷锋没有接话,隔着窗户,看着病房里独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都深爱着她,现在,他觉得白雁嫁给康剑是最最正确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剑,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错误的时刻与她相遇,注定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祝福者。
冷锋屏息,明天的爱,很真很纯,没有一丝瑕疵,但却给不了白雁人间烟火般的温暖和幸福。康剑的爱很重,很实,看得到、摸得着的温馨、温情。
一个男人,在妻子为别的男人失控到崩溃之时,能这样不离不弃,有几人能做到?这不只是爱,还有包容、宽怀、体贴。
一个逝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却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没办法比得过。
说实话,他没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复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里面烙了印,这份爱还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爱、挚爱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剑为白雁办好了病假手续,然后便带着她回了云县。
“我们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胆怯地问。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
她乖巧地点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康剑回来前,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文化大院的两间小平房借给他住,白慕梅一愣,问为什么?他说白雁想家了。
白雁对商明天全心的依赖,是儿时太过孤冷。如果回到云县,在她长大的地方,她有亲情,有爱情,那么对商明天的思念会不会淡薄些,慢慢她就会走出来呢?
“白女士,白雁在云县时,你能经常来看看她吗?”康剑诚恳地问道。
康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抬手看表,六点,该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拢,搁下笔,站起身时,简单从外面走了进来。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没回滨江?”康剑讶异地问。
“你下周防汛会议上的讲话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滨江。”简单答道。
“你把稿子拿过来,我带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护士要有意见了。”
简单脸一红,“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于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回去带白雁出去吃饭。”
康剑向简单摆了摆手,走出办公室。
落霞正红,晚风轻拂。他看着县委大院里花坛中一大株盛开的月季,时间如流水,转瞬都是隔年初夏,来云县工作已十四个月了。
这十四个月,云县大剧场开工,农业观光带已初具规模,休闲度假村在建中,越剧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都能上台跑龙套了。一切规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四套班子开会时,常务县长开玩笑地说,能听到钱在路上咣当咣当地响了。
上周,丛仲山到云县视查,他陪着到处转了转。吃饭时,丛仲山和他对饮后,凑到他耳边说:“康县长,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线了,常务市长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考虑回滨江了?”
他摇头,“我在这还没有什么起色,现在回去,连张及格的成绩单也没有。”
“你还没起色?省报、《农业周刊》、《旅游报》,把云县夸得像个人间仙境似的,告诉我,今年春天的旅游收入比过去涨了几成?现在,云县可比滨江出名。我到北京开会,大家互相介绍,人家一听我是滨江的,说知道,你们那儿有个云县,戏剧之县、旅游之县、休闲之县,敢情好,我这滨江市委书记还没你一个云县县长露脸。”
康剑笑了,忙起身敬酒,“这还不是丛书记对康剑的培养和指导。我敬你,丛书记。”
“我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丛仲山说道,端起了酒杯。
康剑只笑不答。这个时候,他回滨江,是职位选择他。等到他羽毛长丰满了,真的有了资历,就是他选择职位。他喜欢后者。
云县不大,不需要开车回去,走个二十分钟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经过一个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别热闹,什么都有得卖,有时,他和白雁会过来走走。街上的小贩都认识他,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剑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摆放得姹紫嫣红,他走了进去。
“康县长,你买花?”花店小妹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今天的百合刚从昆明过来的,很不错。”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开得太胜,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利落地从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后配上满天星,用玻璃纸包好,扎上丝带,递给康剑,“是送给你爱人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康剑大笑。
花店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康县长,你真浪漫。”说完,轻轻地一叹。
云县的市民都知道康县长有一个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个孩子似的总是躲在康剑的后面,有一刻见不到康剑,她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康剑每次开会,会在会场的角落给她留个座位;出去应酬时,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离他左右。
可是,她却不知道康剑是她的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商家空难去世的儿子——商明天。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爱人?”康县长牵着爱人在街上走,已成了云县一道风景。
“今天,她妈妈在陪她。”康剑向花店小妹点了点头,付好钱后转身走开,心里面很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