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剑站在窗边,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他搞不清今天是农历腊月多少,可能快靠近小年了,依稀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鞭炮声。寒冷的冬夜,天空清澈,月亮显得特别的明朗。
明朗的月光遮住了星辰,眯起眼,也找不着熟悉的几颗星星。这是一个真正的众星捧月的夜晚,天地间的主角只有那一轮明月。
记得中学的课文中,作者为了表达思念之情,总爱用月亮来比喻,康剑觉得那是一种文人的无病呻吟。此刻,静静地立着,他真正明白,当思念如潮水般蔓延过来,你无法诉说,也只能把一腔思念寄予天上的月亮。
这不是煸情,而是无奈的寄托。
天地之广,却只有一轮明月,不管相隔多远,只要我们仰起头,我们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
他很想很想白雁,想她是他现在唯一的温暖。
此刻,只是暂时的休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康剑一直被轮番审讯着。真正过去的时间具体是多少,康剑不清楚。
进房间前,他的手表、手机、钱包、腰间的裤带,皮鞋上的鞋带,都被收去了。以前双规官员时,有的人接受不了这种直下九重天的落差,精神崩溃,曾经有官员跳窗自杀,或者用小刀割手腕,裤带上吊等等极端的事。所以,现在检察院的防范措施非常严密。
康剑戏谑地称自己现在是原生态,时间只能靠日升月落来估计。他到这儿是下午,现在是第二天的夜晚了。审讯他的人出去吃晚饭,他有十分钟的活动时间。这个十分钟,还是严厉争取的。
审讯不算顺利。
康剑本来是想承认收下房子和跑车一事,但突然冒出来白雁收了二百万,他感到事情蹊跷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许多人在失去自由之后,被不眠不休地轮番轰炸,神智迷乱,会把有的和没有的统统说出来,以求解脱,却不知这样就为自己埋下了火种。他不能,他要撑住,他只允许与白雁有十年的分离。他还有几十年,要赚钱宠白雁,要和白雁生儿育女,要和白雁做许多许多温馨而甜蜜的事。
二百万,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
他分析,这个二百万,要么是华兴和某些人合起来栽脏他,要么白雁收下,就是另有隐情。凡事讲究的是证据,不会仅凭一人之词就胡乱判决。在没看到确凿的证据前,就不能承认。
康剑想了想后,索性车和房也不认了,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证据齐了,就定我的罪,其他我无话可讲。
刘检气得拍桌子高声骂娘。他审过共产党官员无数,这些贪污受贿分子,别看进来前神气活现的,一进来后,比叛徒还要叛徒,连唬带吓,不消十个小时,就能轻松搞定。康剑一个官二代,他以为也是纸糊的,没想到还真棘手呢!
他向领导汇报,领导也咂嘴,说北京高院今天有人打电话来为康剑说情,康云林是老政法书记,这政法一线上,有许多是他的老部下,做人别太绝,可是省里面的大领导又盯着这案子,真难办呀!
领导含含糊糊地说完,把事情又扔给了刘检。
刘检在院子里抽完了一包烟,起身进小楼,心里面拿定主意,为了谁也不得罪,康剑这牢是肯定要坐的,但坐几年,手里面就拿捏不定。
开了锁,康剑坐在桌边闭着眼假寐。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到底年轻,康剑还能撑住。
“康剑,你当真什么都不说吗?”刘检敲了下桌子,康剑睁开眼。
“该说的我已说过了。”康剑还是那句话。
刘检冷笑,拉把椅子坐到他对面,“你以为你保持沉默,我们就定不了你的罪?”
康剑平视着他,不接话。
“明天,我们就去滨江取证,等取得证据,白纸黑字放在你面前,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
康剑点头。
刘检被他的面无表情弄得有些气恼,呼地站起来,“我实话告诉你,你上面是有人在罩你,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至少得劳动改造十年。”
“你的意思是不是审讯结束了,今晚我可以休息?”康剑这才说了很多字的两句话。
刘检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
“高检,准备车,明天去滨江。”刘检在院子里高声说道。
严厉开门进来了。他把康剑送到这,本来可以走了,但他留了下来。有他的关照,康剑能吃到热饭,能有个十分钟的自由呼吸的空间。
康剑站起来,严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许久,严厉说:“证据取到后,你会送到滨江看守所,然后等待判决。”
“在看守所,能见到家人吗?”
“不能,等法院判决后,把你送到劳改农场,那时,家人可以探视。”
康剑不再说话,把脸别向里边,黑暗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不会有好几年的,忍一忍就过去。你大舅现在在省里活动,兴许能想到别的办法。”严厉宽慰他。
康剑的肩剧烈地抽动着。
白雁也在看月亮,站在陆涤飞公寓的阳台上。
阳台很大,足有十平米,放了两把白色的雕花躺椅,像电影里小姐先生在花园里谈情说爱时坐的那种。白雁笑笑,陆涤飞家里的一切装饰都非常的暧昧。放在客厅正中的一只腥红的水晶花瓶,在灯光的直射下,通体剔透,让人联想到女人鲜艳的嘴唇。还有那盆虬枝盘绕的巴西木,如同两具交缠的身体。她偷瞄了一眼卧室,舒了口气,还好,蓝色条纹的床饰,但却又是另一股逼人的男性气息。
这房子的角角落落都充溢着诱惑,与之一比,白雁更觉着康领导是一个好同志。
陆涤飞在接电话,钟点工大嫂在厨房忙碌,她就一个人四下参观,信步跑到了阳台。
“丫头?”陆涤飞接完电话,回头一看,客厅里没人。
“在这里呢!”白雁应了声。这儿的小区用的是地热,房间里特暖,白雁进来就把外衣脱了,穿了件米白色的加长宽松毛衣,下面是深紫色的窄腿裤,她回眸一笑,感觉非常飘逸,非常的清灵。
陆涤飞细长的眼瞳一眯,眸光暗了暗。
“快进来,大嫂把菜端上桌了。”陆涤飞伸出手,白雁大大方方地伸过去,由他牵着走进餐厅。
白雁是陆涤飞去接过来的,来之前,她去买了一盆君子兰。陆涤飞看到,大笑不止,“丫头,你认为我像个养花弄草的人吗?”
“可是我不能空着手去作客呀!我思来想去,送什么都不太能表达我心里面对陆市长的敬意,唯有这君子兰。兰花配君子,名副其实。”
陆涤飞斜睨着她,凑过头,“丫头,你别给我扣帽子。我不是君子,我是个小人。”
大嫂手艺真不错,红红绿绿放了一桌。菜的份量不多,但品种齐全,以滨江的家常菜为主,也有一些做工繁杂的汤菜。菜摆放完毕,陆涤飞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白雁听到门响了一声,大嫂走了。她俏皮地勾起一抹笑,这个大嫂真是进退适宜,非常识趣,必然是经常练习过的。
“丫头,你觉得我这房子怎样?”陆涤飞给白雁倒上酒,首先盛了一碗熬得很浓的鱼汤递给她,让她喝下垫个胃,再喝酒。
“很合你的个性。”白雁抬眼,微笑地看着陆涤飞。
陆涤飞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液体,衬衫的领口半敞,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肌肤,双眸含情,如同溺死人的潭水,如果定力不足,情不自禁就会跳下去。
“小丫头真是玲珑剔透呀!”陆涤飞对着白雁挤了下眼,碰了下她的酒杯。
白雁端起,浅抿了一口,看到客厅里挂在墙壁上的电视,呶了下嘴,“陆市长,那个是形同虚设吧!你有空看电视吗?”又是应酬、又要陪美女,陆涤飞一天大概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
“有呀!我很爱看电视的。”陆涤飞挑了下眉,手臂搁在椅背上,“有时,我也会追电视剧的。”
白雁嘴巴半张,“真的?”
陆涤飞含笑点头。
“那……那个新版的《三国演义》你看了吗?”
“高希希导演的那个?哦,看过一集,我还是喜欢鲍国安、唐国强演的老版,感觉那才是真正地还原名著,文化底韵浓郁。那个电视播的时候,我可是一集不落地看完。”
“听说做官的人都爱看《三国演义》!”
“官场如战场,看《三国演义》,你能学到很多东西。《三国演义》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之一。《三国演义》真正的魅力,是英雄惜英雄的豁达情怀,是旗鼓相当的刺激,是势均力敌的警觉、挑战。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遇到强敌,是一种真正的幸运。在强敌面前,你必须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不然你就会输得体无完肤,而这样的战争一结束,你会发现你的进步是巨大的。如果你遇到一个与你能力悬殊很大的对手,即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很多时候,结果不重要,我们享受的是过程。”
“这就和足球世界杯比赛一样,分成死亡之组的小组赛比冠亚军决赛还要来得精彩。小组赛可以让你尽情享受到足球的艺术魅力,而冠亚军之战,却踢得非常保守,有时不得不靠点球来决出胜负,看的人如鲠在喉,了无趣味。”
陆涤飞放下酒杯,眼睛瞪得大大的,“丫头,你也看球?”
白雁俏皮地一笑,“我只是比喻。”她突然收起笑意,双手托着下巴,灼灼地看着陆涤飞,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