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以来看过的节奏最缓慢的片子。缓而不怠,慢而不迟。过程中根本没注意到节奏问题,118分钟舒服而顺畅,看完与朋友分享才意识到这一点。
女主人公伦子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靠男人生活。无法忍受亲邻闲言碎语她去东京随奶奶生活。奶奶做得一手好菜。奶奶死后,伦子想用学到的厨艺开一家餐厅,结果被男友骗财骗色。她因此受打击患上失语症,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家乡。此时她的妈妈却异常冷漠,只疼爱一只白色的戴着绸带的宠物猪。当伦子的生活和她的餐厅步入平缓温和的时候,她得知妈妈患上癌症。于是她希望能用美食来填补这些年和妈妈之间的罅隙。
故事发生的地点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山。两座形状相似高高耸起的山峰,山顶略微凸起。春绿夏翠,秋黄冬白,日子在****山不断变换的颜色中缓缓流逝,伦子的蜗牛餐厅也在她一步步的努力中渐渐成形。餐厅是从她妈妈央求来的仓库改装成的,没有固定的菜谱,每天只接待一桌客人。
第一道菜是石榴汁咖喱饭。接待的客人也是蜗牛餐厅的第一位客人,一直鼓励帮助她的络腮胡子大叔。在伦子很小的时候,他曾在她害怕孤单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石榴。每位客人进餐的时候,伦子总是很紧张地躲在餐厅后面,直到窸窸窣窣的啜饮声传来,她才松一口气。胡子叔叔吃完碗中的最后一粒米饭,伦子听到了他的抽噎声。他说实在太好吃了。日本影片中中年大叔特有的夸张极有喜感,但这部片子里的喜感不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喜,而是熨斗熨过白衬衫般的妥帖和舒适。
胡子叔叔吃完咖喱饭的当晚,接到了离家出走十多年的妻儿的电话,他因此信息若狂,从此“吃了伦子的料理,心中的愿望就可以变为现实”不胫而走。暗恋中的小女生羞怯怯地来订餐,吃完被高高的男生偷偷牵了手;一身黑衣的寡妇吃完漫长而精致的豪华套餐,终于摘下面纱撤走黑手套换上鲜亮套裙,戴上蓝色小礼帽。
伦子根据客人的身份及故事设置餐单。暗恋的滋味繁复陈杂,有甜有酸有涩,可能还有微微的苦。小女生日复一日的心绪无处安放,终于鼓足勇气约了来见面。南瓜苹果洋葱西芹卷心菜切丁,小火慢炖,像她对他的感情,精致、灵秀、脆弱,不可大锅杂乱,不可心浮急躁,只能打上火,加足料,盖上盖,一分钟一分钟慢慢熬制。咕嘟咕嘟,锅里渐渐冒热气,菜蔬逐渐变软,变烂,最后成为黏黏糯糯的一个整体。这个过程,如同初恋发酵的过程,从静静观望到耐心等候,到焦急期待,再到最后紧张牵手,每一个步骤都充满诗意和浪漫。男生每吃一口,应该都能感受女生对他丰富而美丽的情感吧。
而独居已久的寡妇,寂寞清冷,想必一日三餐也如黑色的丧服一样冰冷单调。所以她需要一份完整的豪华套餐,餐前金桔开胃酒、泡苹果,接着方头鱼刺身拼盘,人参鸡汤,然后乌鱼子炒饭,烤小羊排和野生菌配红酒,热菜、最后餐后甜点完美致谢。伦子让这些菜肴告诉寡妇,完整的生活如同完整的餐桌,有无限惊喜和无限滋味,你不是大厨不会知道下一道菜是什么,即使知道了,不去品尝,也永远无法知晓真味。
做菜之前,伦子都会像虔诚的教徒一般在食材前仰面而立,闭眼,深呼吸,食材在她手掌中,被赋予曼妙的姿态和丰盈的情感。用餐完毕,伦子躲在里间听客人说“谢谢款待,真好吃”,依旧仰面、闭眼,深呼吸。她的这个动作我实在深有感触,但似乎没有更贴切的文字能表达,如果硬要找一个,“品味”二字吧。
“品味”比“体味”更细致,更柔软。能触摸到时间流逝的感觉,能细细分辨这一分与下一秒的区别,日子会格外悠长而温厚。相较于囫囵吞枣般的过法,这应该最能延伸生命的长度。生活中的每一天其实并无太多不同,一床一被,一粥一饭,好似一个又一个回放键,每按一次以为有惊喜,其实还是昨天的重复。伦子的世界也是如此吧,无非是买菜洗菜做菜,接待客人。但是每个细节都在被她充分感知,****山怎样变绿变黄,宠物猪怎样吃榛子面包,妈妈怎样放了一个猫头鹰在阁楼,她的男人怎样吃一碗泡饭,伦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掌握在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说话,所以只能去看,去听,去想。语言真是最苍白没有力气的东西。没有它,伦子的世界在我眼里因而格外特别,她的生活像影片从头到尾满溢出来的色调一样,明亮、温暖、大方,也像浅浅淡淡的音乐背景,安静到不去细心注意就很难察觉。很多事物,只给那些用心去寻找他的人,你粗糙一点,它也粗糙一点,你细腻一点,它也细腻一点。
故事的结局很圆满,妈妈的婚礼上,伦子用宠物猪做了一桌全猪宴。伦子也知道了妈妈对她的爱和默默的支持。有一只一直出现在房子周围的鸽子,有一天突然撞到蜗牛餐厅门前死去了。伦子把它做成了烤乳鸽,吃完之后意外发声,恢复语言能力。描述起来有点冷感,我却因此从若有若无的情绪中跳出来,忍不住笑了。
看完这部片子的后遗症就是,我想也想开一家蜗牛餐厅。远离闹市的城市一角,我守在橱窗里,等待安静客人推门,点一道他爱吃的,我也能做的菜,听一听他的故事。像深夜食堂中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一样,默不作声,用铝皮盒子熬紫皮洋葱油,把尾部剪开的香肠炸成一朵绽开的花,为刚下夜班的橡皮人煮一碗可以唤起他童年记忆的汤泡饭。
我还希望像伦子一样有一辆天蓝色的脚踏车,后座上有很大的竹篾编筐。我去农家小院里摘有小虫子的豆角,去羊圈挤新鲜的带着腥味的羊奶,扯一把带着黄泥巴的小葱,割一茬还未开花的青韭……日子就在我蹬着脚踏车的瞬间,如同车胎碾过的路面,每一个印迹都是努力、真实、清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