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我一向很器重你,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两天尽快给我个答复。记住,一定要保密。”
来人叮嘱一番后,客气地关上门,走了。
肖梁茫然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待醒转时,顿觉心中索然无味,空落落的。于是他顺手点上根烟,叼着它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反复思量。来人寥寥数语,不过片刻,却在他心中激起重重惊涛,既惶恐又激动。此事看似利益巨大,但也暗藏着极高的风险,不可不慎重——
时来运转……飞来横福……
命犯太岁……投机倒把……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见鬼了,这鱼钩,到底咬还是不咬?!
思忖再三,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把烟一扔,他抖擞精神坐下来提笔写道:苏教授,敬启……
……
烛光摇曳,世界在明暗间交替,桌子对面闫村长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犹如波涛中的一块枯树皮,时而浮现时而隐没,直把肖梁看得胆战心惊,连大气也不敢出。闫村长这人,肖梁没打过交道,不过厂子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总体而言,这是个喜怒无常,教人难以亲近的主。此刻他脸色铁青,闭目不语,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臭架势。一想到自己要和这样的人共谋大事,肖梁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悔意来。
“三位……”
有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骷髅似的瘦脸从暗幕后显现出来,飘在肖梁的左首:“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原因想必你们都猜得到。没错,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完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等一等!”
突然,坐在肖梁对面的闫村长用低沉的嗓音说了句话。他睁开闭了许久的眼睛,先慢慢地从左到右环视一圈,然后才颇有些傲慢地指着肖梁说道:“何诺元,你把他们两个叫来干什么?”
这厮真够无理的,肖梁被闫村长的举动气得脸色通红。但他敢怒不敢言,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闫村长你稍安勿躁。首先,在寻找矿脉这件事上,小梁可是居功至伟。没有人家,恐怕你至今还在带着那些村民吭哧吭哧啃山头,对不对,那不分他一份总说不过去吧。再有,小梁是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学毕业生,还是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以后万一有点什么事,不比你手下那帮泥腿子强吗。”
“哼!寻着矿脉,我大不了给他点赏钱,可今晚这会,关系到整座金矿,只有领头人才能参加,他有这个资格吗!”
闫村长斜睨着眼看着肖梁说道,那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臭虫,充满了不屑和厌恶。肖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极是尴尬。
何诺元微微一笑,并未接茬,反倒转过身拍了拍肖梁的肩膀,开玩笑似的对他说道:“黑酆山啊黑酆山,方圆几百里,山峰无数。这么大一块地方,小梁,我的好兄弟,你来说说,会只有眼巴前那一个矿脉吗?”
这话看似在问肖梁,其实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弦外之音。闫村长也不是傻瓜,一听这话,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减了几分。他默不作声瞪着肖梁,心中不知打什么盘算,不过最终还是拿食指敲了敲桌面:“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这小子可以留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他那份得你出。”
食指轻敲桌面是这一带打牌时的规矩,代表同意、通过、默认的意思,总而言之,肖梁清楚他基本过关了,就看大哥是否答应闫村长的条件。自己这张牌的作用,他也心里有数,大哥百分之百会应允的。
果然,何诺元很爽快地一拍胸脯,“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他呢?”闫村长转而指向另一个人。这人由始至终一直呆在暗处,自打肖梁跟着何诺元进屋后,便未看清他的相貌。
“闫村长,火气干嘛这么旺,赶明上我那,我送你碗凉茶喝。”
那人笑嘻嘻转过身,坐到肖梁右首,借着烛光,肖梁赫然发现那人竟然是——看门的王大爷!
王大爷全然没把闫村长那不可一世的态度当回事,笑着说道:“你们敢在山里私自开矿,风险可是很高的哟。你们需要人站岗放哨通风报信吧;万一有人伤了,需要大夫给瞧瞧吧;最关键的,开矿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天长日久,消息要是走漏了,你们就是瞎子点灯——白费劲。不光金子捞不到,随便扣你个非法开采私盗黄金的罪名,就够蹲一辈子牢房,你瞧,是不是这么个理?当然你也知道,我那门房小是小了点,可方圆十里的小道消息统统得在我门房里绕一圈,谁不知道我是有名的包打听。我这张老脸,虽然长得不怎么时髦,但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只要我添油加醋说上两句,死的也能传成活的,哪怕你牛皮吹上了天,我都能给你摁回地上。闫村长,你说,该不该封我一个安全兼宣传科长当当啊?”
王大爷这话,乍一听是在邀功,其实却是变相要挟,闫村长又岂能不明白呢,这回轮到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了。挣扎良久,闫村长不得不松口:“王老头,你这张灵牙利齿的嘴,就不怕有一天被人撕了?”
“撕了我再缝回去,这有啥好怕的。”
“我没功夫跟你斗嘴皮子,王老头,你那份也找何诺元要,我可养不起闲人。”闫村长好声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俩既然入了伙,那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得把嘴给我闭紧了。我身边全是自己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你们俩都是外乡人,这里的事不许透露半句,否则……”
说到这,闫村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望了一眼何诺元,似乎意识到什么。
“好哇,姓何的,我说你干嘛找来他们两个。”闫村长怒火中烧,指着何诺元的鼻子喝道,“你们三个外乡人想抱成团对付我吗?”
“哎~闫村长,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咱们是个股份合作社,合作合作,大家都要出力的,互相拆台就不好了。反正你占百分之五十股权,剩下一半我们三个自己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放心好了。”何诺元打了个圆场。
“哼!这样最好,你们可别想耍什么花样,这黑酆山,可是我的地盘。”
“这我清楚得很,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你大可放心,我们不会黑你的。”
“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何诺元,你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吧。”闫村长屈身往前靠了靠,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你打算怎么干?”
“好,咱们四个人先分分工。闫村长你出人,负责挖矿。这金矿脉的主体位置,小梁已经请他老师勘探清楚了,就在对面的仙人脚下,正好归你们大队管。所以,我建议闫村长你以私人的名义把那座山承包下来,种点果树做幌子,这样行动方便一些。”
“这个不成问题,我兄弟姐妹多,侄儿外甥少说也有十来个,我再找些村里的熟人,劳动力绝对够,而且很可靠。仙人脚那片本来就种着栗子树,也不用再种别的了。”
“那敢情好。我呢,负责资金和技术,主要是挖出来的矿石的冶炼和后期销售。冶炼厂我都找好了,跟我私人关系很好,对方答应单独辟一个厂房给我,闫村长你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不过金矿冶炼要添新的设备,还有运输车辆,这块采购的钱我先垫了,回头可要补给我。王大爷呢,负责会计记账和后勤,管些杂事,另外就是当个前哨站,如果发现可疑人员在这附近出没,或者听到风言风语了,第一时间汇报给闫村长和我。至于小梁嘛……”
何诺元搔搔头,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暂时没有具体安排,小梁,工作之外,你有时间多去黑酆山里转悠转悠。”
肖梁明白大哥的意思,他主动表态道:“大哥……哦不……厂长,我大学学的是机械,对冶金和矿业勘探这块也有一定了解,虽然比不上我老师,但我会努力学习的。我想,黑酆山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必定是个聚宝盆。”
“唔,甚好,甚好。”何诺元频频点头。
闫村长却非常不以为然,他对肖梁说道:“瞧你这细皮嫩肉,还想进山?你得跟着我一起挖矿,别想偷懒。”
“这样也好,小梁,往后我尽量少给你派活,你先跟着闫村长干一段时间。”何诺元说道。
既然大哥都点头了,哪怕肖梁有一百个不乐意,也只得认了。在闫村长手下混,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好,各人都明白自己的职责了吧。今后大家同舟共济,争取早日发家致富。另外我要强调一点,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四个不要经常碰面。需要商量大事时,由我来召集你们,往后这间茅草屋就是咱们的据点。”
何诺元毕竟是做领导的,这番细致的安排令众人都很满意,每个人脸上——包括闫村长——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他们仿佛看见前途一片光明。
(可惜,世事难料……)
行将散会时,冷不丁地,王大爷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厂长,双拐哪去了?”
会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笑容僵在何诺元脸上,许久之后,他才反问道:“你问这干啥?”
“前些天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在双拐失踪前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从双拐屋里出来。厂长你跟大昌村一向往来不多,估计也不会认识双拐这种二流子,但偏偏在他失踪的时候,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现在外面很多人都相信双拐失踪跟你有关,原因呢,自然是那块狗头金。你也许没觉察,但其实厂里的职工私底下都偷偷盯着你呢。”
“是这样”,何诺元立刻感到事态严重,如果自己一举一动都在群众眼里,金矿的事就不好办了,甚至……甚至今晚这个会都有风险。
“厂长,你跟双拐究竟是咋回事?这事你得跟我交待清楚了,我才好帮你遮掩过去。”王大爷进一步催问道。
何诺元眉头紧皱,正盘算该不该说,就听旁边的闫村长说道:“双拐这人死了,王老头你随便编个故事糊弄糊弄。”
“死了?咋死的?”
闫村长显得很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干嘛,总之就是死了。”
“你不说清楚,我没法圆谎。”王大爷回答也很干脆,一副誓要追查到底的架势。
何诺元眼看搪塞不过去,只好老老实实对王大爷说道:“几个月前,也就是双拐发现狗头金后不久,我私下找他聊了聊,想知道那块狗头金是在哪里发现的,我仅仅是好奇而已。没想到他非但不肯说,还把这事告诉了闫村长,说我打他金子的主意。恰好,闫村长对狗头金也很感兴趣,干脆就把他拿住了。后来闫村长来找我商量,我俩一致认为,既然发现了狗头金,那说明山里肯定有金矿脉——你们应该知道美国的阿拉斯加曾经有过淘金热吧,我想黑酆山说不定也是同样的情况——可惜,我和闫村长读书不多,不知道怎么找矿。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找了小梁,想借助他寻找矿脉,而闫村长则继续盘问双拐。我这边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小梁请来他的大学老师,顺利找到了矿脉,但是闫村长那边……”
“这是双拐命薄,可怨不得我”,闫村长突然跳将起来,万分激动地嚷道:“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胆子太小,竟然撞墙自杀了。”
“自杀?那他现在在哪?”王大爷继续问道。
“就在脚下”,闫村长伸出一个指头往下指了指,然后拎起油灯,示意肖梁将桌子搬开,接着他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就听咔嚓一声,地上居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
“乖乖”,肖梁吓了一跳,这屋子里还暗藏密室?
闫村长手持油灯先行下到洞里,何诺元等人紧紧跟上。洞下面的空间并不大,看着是个四方型的小房间,一盏煤油灯足以照亮全场。在狭小的房间内,肖梁几乎是一眼就瞧见角落里躺着个像人一样的物体。他没敢靠近,只瞧着其他人慢慢向那物体靠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肖梁几欲作呕,那是死人的味道……
……
“所以,仙人脚那地方有个矿洞?”肖勇问道。
肖梁无力地点点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仙人脚的石柱再往……咳……往上,在半山腰上,没多远……咳……就是矿洞口,非常隐蔽。”
“那么你们到底挖出金子没有?”
“有,那是……咳咳……是个富矿,往下没多深,出现金砂层了。但是还没等……咳咳……没等厂长炼出金子,就发生了黑风龙爪事件。”
终于说到关键处了,齐恩神经紧张起来,他咽了口唾沫,问道:“黑风龙爪那晚,真的出现了娘娘和真君吗?真君真的穿墙进了大礼堂?”
肖梁的眼睛瞬间张大了,他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恐怖雨夜,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不可思议的场景:“梦魇哪……一生的梦魇,太……太恐怖了,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咳咳……这一切发生,难以理解……实在是难以理解。”
瞧肖梁这个反应,王大爷说的该是实话,齐恩不禁陷入了沉思,这确实太不可思议了,难道黑酆山里,真的存在妖魔鬼怪?
“娘娘和真君都是……咳咳……是不祥之物,唉……自打看见他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咳……要出事,可没想到……没想到那一晚上竟然死了六十七人……咳咳……重伤八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什么?”齐恩等人闻言大吃一惊,这肖梁莫不是病入膏肓,脑子犯糊涂了。
肖勇试探性地问道:“肖梁,你刚才说黑风龙爪那晚厂里死了六十七人?”
“不……不全是厂里的……咳咳……大昌村还有呢。两个月后,这里又爆发了瘟疫……咳……陆陆续续又死了几口人,直到厂子和村子彻底荒废为止。这一切的源头……咳咳……都是狗头金,该死的狗头金。”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肖梁你说清楚一点啊。”肖勇急得大喊大叫。很显然,黑风龙爪事件的真相,也并不像苗苗说的那么简单……
……
黑风龙爪事件过后,自行车厂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首先,发生在大礼堂附近的那次古怪的爆炸,伤及当时在场的八位职工:他们个个不是全身多处骨折就是断手断脚,有些严重点的还落下了残疾。相比较而言,肖梁和王大爷还算幸运,养了一个多月就出院了。而更惊人的消息是枣糕山的倒塌,这一点谁也没料到。当晚不知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将三号楼旁的枣糕山拦腰撞断,悬崖变成了土丘。悬崖下方的三号楼殃及池鱼,被无数崩落的山石压塌掩埋,楼里正熟睡的三十多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要知道当时整个自行车厂不过百来号人,一下子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职工,可谓晴天霹雳。
那段日子里,何诺元真是惶惶不可终日,成天要对付上头派来的检查组和各个新闻报社,不断配合检查采访,对任何人都是唾面自干的态度。细心的人也可以瞧出来,何诺元以及他的自行车厂,早已元气大伤不可能再焕发第二春了。大概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何诺元萌发了逃跑的念头。
不过只有肖梁知道,这事吧,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金矿——那晚金矿矿洞也塌方了!
消息是闫村长传出来的,就在黑风龙爪过后的第二天上午,正当肖梁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火急火燎找到何诺元进行了沟通。事情发生在前一天晚上,差不多就是肖梁在荒野中目击到娘娘的那个时刻,不知什么原因,金矿矿洞塌方了,一下子埋进去二十多号人。当时闫村长就在现场,他正在矿洞口不远处指挥搬运工作,就听头顶喀啦啦几声巨响,像火车呼啸而过一样,接着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差点被紧跟着倒下的栗子树砸死。等到他爬起来,便看见矿洞口的方向飘来一阵阵烟雾。他心知不妙,赶忙带着身边的结巴和铁牛赶过去,只见原本隐藏在茂密栗子林中的矿洞口已经消失了,被无数巨大的碎石块所掩埋,方圆几十米内,所有栗子树都拦腰折断,大半个山头光秃秃的像是长了块癞痢。当时天黑风紧,还下着雨,他们没有找人来帮忙,而是三个人挖了整整一宿,但始终没能挖开那些碎石。所以大清早闫村长就跑来找何诺元商量,哪知何诺元这边也是焦头烂额,一大堆麻烦事等着处理,根本分不开身。
总之,黑风龙爪那晚,矿洞和三号楼都被埋了,事后挖掘发现,两个地方一共是六十七具尸体,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挖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后,肖梁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三号楼跟他关系不大,但矿洞是他定的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他后半辈子估计要在牢里度过了。不过还好,舆论的关注点都在那起离奇的目击事件,矿洞这边依然是何诺元和闫村长偷偷摸摸搞善后,消息没有走漏,也未引起更大的风波。
肖梁暂时还不用太担心,但他大哥何诺元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明里他要处理三号楼的事,暗地里,还要管着金矿,联合闫村长一起遮掩下去。前头说了,自行车厂的职工除了极少部分像肖梁这样的外来户,大多数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而在矿洞里干活的人,全都与闫村长沾亲带故,是一个家族里的。所以死的这六十七人,社会关系仅局限于附近两三个村子,只要舍得给钱,问题倒并不大。另一方面,枣糕山的倒塌、目击者的离奇遭遇以及出现在厂里的那些怪异痕迹,都显示了当晚发生的是意外事件,并非人力所为。而上头来来回回派了多批专家考察研究,却没见谁拿出过决定性的结论——事实上,直到此事过去了很久很久,都没人闹清黑风龙爪的原因究竟是啥——因此对何诺元来说,主要责任并不在他身上,只要他把善后工作做得妥当,上头不会拿他怎样。真正让何诺元着急上火的是金矿的现状:前期他私自挪用厂里的资金用于采矿和炼矿设备的采购,那可是一大笔钱,本指望出矿后便能填上这个亏空。可没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刻,被黑风龙爪这么一闹,不但矿砸了,自行车厂还被各方盯上动弹不得。幸亏目前大家都聚焦在黑风龙爪事件上,上头还没功夫来查他的账。但何诺元心里清楚,事情也拖不了多久,这个厂子是继续开下去还是关门大吉,预计很快会有个定论,如果到那时还没填上亏空,一旦事情败露,枪毙他都有可能。所以眼下,何诺元最操心的,是让闫村长四处帮他筹钱,早点填上亏空为安,至于金矿的挖掘,只能无限期搁置了。
而闫村长这边呢,显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山沟沟里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不但一分钱都没赚着,反倒替何诺元背了一屁股的债,还连累了十几个亲戚,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眼下风声鹤唳,什么传闻都有,村子里人心惶惶的,他也只能听何诺元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打算先蛰伏一阵,等风声过去再重新打金矿的主意,不过到那时,他跟何诺元可就不是五五开这么简单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黑风龙爪事件渐渐从世人的谈资中消失的时候,一件事的发生又把自行车厂和大昌村重新拉回舆论的焦点。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闫村长。矿洞塌方后,埋在里面的二十多具尸体最终被挖了出来,但闫村长并没有将这些人送回各村安葬,而是就地掩埋。他的想法是横竖人都死了,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所以在他的斡旋下,何诺元与各家各户达成一致,先预付一大笔安家费(由闫村长书面做担保),对外则宣称这些人外出打工去了,等金矿再次开采再按人头抽成。至于尸体,当然不能运回家了,只能重新塞回矿洞把口子封死,以后再说。这事看似做得是天衣无缝,可闫村长偏偏忘了一件事——天气。
黑风龙爪事件发生在四月下旬,两个月后即是梅雨季节。那几日里阴雨绵绵,山洪暴发。也不知是闫村长埋得太浅还是山洪过于凶猛,二十多具尸体竟然被冲出矿洞滚到板溪边上。梅雨季节又湿又热,连衣服都能长毛,何况是半腐烂状态的尸体。所以这些裸露在空气中的尸体的腐败程度与日俱增,污染了板溪的水源。而板溪下游,首当其冲便是自行车厂和大昌村,这两个地方因此而闹起了瘟疫,短短几天功夫就死了四五个人。仙人脚本属于大昌村势力范围,自从矿洞垮塌后闫村长明令禁止任何人入内,连他自己都不再去,所以直到疫情爆发几天后,闫村长和何诺元才发现原因,赶紧处理掉那些尸体。可惜为时已晚,自行车厂和大昌村里瘟疫肆虐,基本已处于瘫痪状态,能跑的都跑得远远的,远离这不祥之地。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人们很难不把这场瘟疫同两个月前的黑风龙爪事件联系起来,一时间,有关自行车厂里妖魔作祟的传言甚嚣尘上,人人谈之色变。
何诺元终于撑不住了,他的工厂已经成了空壳子,倒闭在所难免。上头的检查越来越严,虽然亏空勉强填上了,但他已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继续呆在自行车厂无异于自投罗网。至于金矿,不说镜花水月,起码目前他是吃不到这块大肥肉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虽然是讲给闫村长听,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对未来的看法呢。因此,在一个微风细雨的清晨,这位Z县自行车辐条厂厂长、黑酆山金矿股份合作社副社长,终于孤身一人消失在了黑酆山的迷雾之中……
何诺元的不辞而别,再一次激起闫村长满腔怒火。如今,他管辖的村子也和自行车厂一样,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十来户人家。一到夜晚,整个村子就如同墓地一样黑黢黢得吓人。闫村长不比何诺元,出了事他可没办法拍拍屁股走人,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更何况金矿还在他手里,这根棍子上的胡萝卜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晃悠,哪怕是做梦。不过,后来他也想明白了,何诺元有胆扔下金矿扔下一大笔债,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是因为他迟早还要回来,要来找闫村长。既然如此,闫村长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继续守着这个鬼村与野狗为伴。
至于肖梁,可能是受黑风龙爪事件的刺激较大,他脑子变得时常不好使,在瘟疫到来之前就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当时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谁也没功夫管他。终于,在得知他的好大哥潜逃的消息后没多久,他也像他的大哥一样,不知所踪了……
最后是王大爷,他留在了自行车厂,替政府看管这个衰败荒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哦,对了,关于那场瘟疫,还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尾巴——当合作社四位合伙人找到瘟疫的源头,也就是那二十来具矿工尸体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一群油彪正在抢食那些尸体,而在此之前,仙人脚方圆十里之内是没有油彪的。他们不清楚为什么以前这里没有油彪,也不清楚这群油彪是打哪蹿出来的,他们仅仅认为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尤其对闫村长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