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移魂计(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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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针锋相对(二)

一行人回到厂区的时候,已过晌午,又累又饿。但楼里空荡荡的,仍然没有王大爷的身影,也不知跑哪去了,苗苗只好一个人去做饭,其余人等都回房间休息了。齐恩在屋里换完干净的衣服,刚刚洗了把脸,就听见苗苗在楼道里大喊饭好了,叫他们下来吃饭。

齐恩来到饭厅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苗苗,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咱吃什么呀?”

说话的是楚科洋,他一见到齐恩便赶忙打招呼,手里还拿着《福尔摩斯》。苗苗迅速端了两个大碗过来,摆在齐恩和楚科洋面前——是香喷喷的鸡蛋挂面。

“哟,你这是看上瘾了吧。”齐恩先谢过苗苗,接着指了指楚科洋手里那书。

“消遣消遣,我也就随便读读。不像你,都倒背如流了。”

“这可不敢,这书我也就读过两三遍,远不如你看武打小说来得勤。”

“哎,你说,是侦探小说好看,还是武打小说好看?”楚科洋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一边将《福尔摩斯》压在手肘下,一边用筷子搅拌面条,将面条均匀地浸在浓郁的酱油汤中。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其实古龙有些小说,写得也跟侦探小说一样,比如讲陆小凤那几本,好看得很。”齐恩低下头,边说边瞧着自己碗里的一小块猪油慢慢化开,咽了口口水。那块雪也似白亮的猪油浮在黑褐色汤汁上,像个小岛。它每荡出一圈金丝,便缩小一点,空气中诱人的香气也增厚一分。

“陆小凤是啥?”苗苗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是武打小说中的人物,苗苗,你看过武打小说吗?”楚科洋抬头问道。

苗苗摇了摇头:“没有,我爹留下的书里,只有这本福尔摩斯我看着还算有意思,其他的书要不看不懂,要不就是爱来爱去,没啥意思。”

“回头我给你寄点书过来,寄点武打小说,那可精彩了。保管你整宿整宿地看,不肯睡觉。”楚科洋向苗苗夸口,然后呼噜噜吞下一大口面条。

“我说黄毛,你这不是害人嘛。苗苗正是读书的年纪,要专心学习才是,哪能看武打小说这种东西,那可是精神鸦片,小孩子一旦沉溺其中,学习就毁了。”齐恩一本正经地教导。

楚科洋乐了:“得了吧你,甭装大尾巴狼。你自己说过,从初中到高中,有一半课余时间是在武打小说、侦探小说、科幻小说里度过的。杂书读得越多,成绩就越好。”

“那是因为我聪明。换二一个,那都够呛。”

“切,那我呢。我高考分数可不比你低,也没少读那些杂书。我家你去过的吧,我爸那满满一房间的杂书,你也瞧过吧。在上大学之前我可没少读,成绩不也好好的。难道看几本武打小说小孩子就会不学好?我才不信呢。”

“哎,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少不读水浒,还有一句叫耽于玩乐。古人都认为小小年纪容易受这些糟粕的影响,必须离得远远的。”

“这我就不同意了,凭什么这些东西算流毒糟粕,我认为只是正常的娱乐而已。小孩子天性爱玩,有必要整天绑在作业本上不能动弹吗。等他长大了变老了,回忆童年时却找不到任何乐趣,这才是最可悲的。你呀,要解放思想,不能总用老眼光看待问题。”

“你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少看课外书不是说就只能成天读课本了,可以去野外玩耍嘛。”

“那其实是一回事,我看没哪个家长会让孩子在外面玩上一整天,都巴不得关在家里学习。”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事了。苗苗,你过来。”齐恩冲苗苗招招手。

“啥事?”苗苗好奇地凑了上来。刚才这两人在她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她觉得挺好玩。

“我在这里三天了,怎么没见你去上过学?你上几年级了?”

苗苗的眼神马上就灰暗下来,嘟着嘴低声说道:“我……我没上过学。”

“啊?你都这么大了,还没上过学?”楚科洋很惊讶,“是不是这里重男轻女,你爷爷不让你上学。”

苗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爷爷不让我上学,而是我不想去。”

“为啥啊,你这个年纪,应该很喜欢跟小伙伴玩吧,学校里小朋友多。哦,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也不是,主要是学校离我们这太远,要走十多里路才能到最近的镇上,每天光来回就要三四个小时。如果去那里读书,四点多就得起床了,那时天都黑漆漆的,路也不好走,太危险了。以前我去读过一个月,太辛苦,有次还被一大群野狗追,掉在田埂上摔得鼻青脸肿,吓人得很,所以爷爷后来就不让我去了。”

“附近的大昌村或者其他村落,难道没有学校吗?”

“没有,都是去镇上读的。以前大昌村还有人的时候,村子里的小朋友都是成群结队上学的。现在人都跑光了,村子也废了。只剩我一个人,没有作伴的,就不去学校了。”

“那你识字吗?”

“这个没问题,爷爷会教我看书识字,爸爸留下的书也很多,不会的字我就自己查字典呗。”

“挺聪明。不过光识字也不行,还得学其他文化知识。回头我跟你爷爷说一声,等你再大一点,去读可以住宿的学校。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一辈子就毁了。”

“那感情好,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这里我只有豆豆一个朋友,而且他常常不在,都没人陪我玩。”

“豆豆?”

齐恩耳根子一跳,怎么这里还住着其他人?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了。我们俩一起抓青蛙,一起钓鱼,一块爬树、摘桑葚吃,一块捡石子打鸟……哎呀,你们不知道,他打鸟打得可准了,一甩手一只,一甩手一只,手里的石头像长了眼睛一样,想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对,就用石头打,石头打……狠狠地打,谁都逃不掉……小石头打了……大石头……大石头也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飞得高高的,一直飞……一直飞……一下楼就塌了……哈哈,楼塌了楼塌了……哈哈哈……”

苗苗说着说着,两人忽然发觉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语速越来越快,临到嘴里发出的却变成了含糊的呜呜声——

“呜呜呜……石头……呜呜……”

“塌……呜呜……”

“呜……”

苗苗突然间手舞足蹈起来,但她的眼睛却直愣愣瞪着前方,圆嘟嘟的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有点喘不上气了。

齐恩和楚科洋吓坏了,这孩子莫非犯病了?他俩赶紧把苗苗按在板凳上,用凉茶叶水擦她的脑门和双颊,齐恩还不断拍打她的脸,同时撬开苗苗的嘴。因为他隐约记得,像这种突然发疯的情况,病人可能会窒息或者咬断舌头。

折腾了一会,苗苗终于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好像睡过去了。他俩这才长出一口气。

“苗苗是不是有羊癫疯啊,王大爷怎么没跟我们提起。”楚科洋说道。

“是啊,这突然就犯病了,真危险。得亏我们在边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哎,你刚才留意她的表现没,一开始她还挺正常的,但后来说到什么石头飞起来,还有楼塌了,她就不对劲了。”

“没错,很不寻常,感觉被刺激到了一样。对了,刚才她说她最好的朋友叫豆豆,她叫苗苗。豆豆……苗苗……豆苗,豆苗……这两个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齐恩搜肠刮肚,却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豆豆苗苗,确实是天生一对,一个叫苗苗,一个叫豆豆。你说,他们父母会不会给他们订了娃娃亲,豆豆配苗苗,说不定他们父母都爱吃豆苗呢。”

“你们在说什么?苗苗怎么了?”

不知什么时候,苗苗又悠悠醒转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不过眼神清澈如水,已经没有刚才那股子疯癫劲了。

“你呀,刚才发羊癫疯了,还有印象吗?”楚科洋见苗苗摇摇头,继续说道:“好险哪,要是我们不在旁边,你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苗苗,看着我。”

齐恩拉过苗苗的手,柔声说道:“你刚才说你的好朋友叫豆豆,他也是住在这里的吗?”

苗苗脸上露出了迷惘的表情,似乎一时间没听清齐恩的话。但她最终还是明白过来,轻声说道:“豆豆呀,他曾经也是住这里的,他父亲在这儿工作。”

“哦,那他现在在哪?”

“你说谁?豆豆吗?”

“对。”

“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齐恩很惊讶,“可你刚才说他常常不在,我还以为他活着呢。”

“那个啊,我是说,我常常以为他活着,想找他玩,可很快就想起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一起玩了。”苗苗眼圈红红的,似乎又要哭出来。

齐恩赶紧哄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他了。我问你个事。”

“你说。”

“三号楼,也就是铁牛叔叔和……呃,金水叔叔,他们躺的那地方,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嗯?”

苗苗眉头一皱,警觉地望着齐恩,“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是好奇,想了解一下。跟哥哥说说吧,怎么样,应该没什么要紧吧。”齐恩赶忙解释,瞧苗苗那样子,似乎不太愿意说。

苗苗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地方我很少去,你去问爷爷吧。”

苗苗的回答显然不怎么令齐恩信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管男女,都有一颗强烈的好奇心,应该每天满世界疯才对。厂区就这么大,三号楼如此古怪一个地方,她怎么可能很少去。这要换成齐恩,巴不得天天住那。

“是爷爷不让你去那里吗?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三号楼的事?”齐恩追问道。

苗苗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这人真奇怪,都说了我不知道,你找我爷爷去问好了嘛。”

说完,她白了齐恩一眼,一溜烟跑了。

“哎……哎……”

楚科洋见苗苗跑了,赶紧追出去想把她叫回来,可苗苗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楚科洋转身回来,懊恼地对齐恩说道:“你瞧你,像审犯人一样审她,这下可好,把她吓跑了。”

“黄毛,你不觉得奇怪吗。三号楼的事,我分别盘问了闫村长和苗苗,但他们都不肯说,似乎有什么隐情。闫村长不说我可以理解,但苗苗这么个半大的孩子,也不肯说,这就有点蹊跷了。莫非,三号楼是这自行车厂的禁忌?”

“你问我,我问谁去。哎,对了,我们来这里是找大眼的啊。大眼的事,你有什么发现?”

“哟,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齐恩猛然醒悟过来。对啊,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荒山野岭,不就是为了找大眼吗。如今大眼依然下落不明,自己却深陷两起杀人案件,前景一片迷惘。

大眼,你究竟在哪里……

“眼镜,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地方荒无人烟,又连续死了两个人,怪吓人的,要不……要不还是趁早走吧,如何。”

“就等这两天,既然大眼不在这儿,我们也及早抽身。死人的事我们不管了,不过肖大哥那边,我答应帮他找弟弟,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再缓两天吧。届时如果还是没消息,我就跟他去说,先回家了。”

“那个密室杀人的案子,你没什么兴趣吗?”

“你是说结巴的离奇死亡?这我倒很有兴趣,是个难得一见的案子。不过这黒酆山古里古怪,我怕我们牵扯过多,可能会引火烧身。你瞧,肖大哥闫村长王大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礼堂三号楼仙人脚也是一个赛一个的诡异……”

“啥东西诡异了?”

一阵沙哑的嗓音打断了齐恩的话。不用看,光听声音齐恩就知道,肖勇来了。

肖勇走进饭厅,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饭桌:“哎呀,今儿这顿没什么油水嘛。”

他一边叹气,一边抱个大碗出去捞面条。等到再次进来时,碗里盛得满满的。

齐恩和楚科洋早就吃饱了,坐在一旁看肖勇狼吞虎咽。他不时用衣袖擦擦溅到脸上的面汤汁,顺便骂句娘。也就一支烟不到的功夫,满满一碗面条就被他消灭干净,连零碎的葱段和汤汁都舔得一点不剩,面碗干净得跟刚洗完没什么两样。

肖勇终于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跟两人聊了起来。

“哎,眼镜,刚才我在门口听你说什么诡异来着。咋的,你又有啥想法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想我们该走了,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走?你不找你朋友了?”

“前番王大爷说他早已离开,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去其他地方找。”

“呵呵,这你也信?”肖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我说,不管是王大爷还是闫村长,他们的话只能信一半,否则啊,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他翘起二郎腿,腿抖个不停。

“你对他们成见太深了,其实,他们待我们不错。”齐恩说道。他觉得虽然王大爷和闫村长有些城府,不像寻常庄稼汉那么直率,但起码对他们还可以,这些天白吃白住不给钱,对方也没句闲话。

一听这话,肖勇的脸陡然沉了下来:“哼!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亲弟弟在他们这里失踪了,两三年都没下落。他们作为知情人,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透露,一到关键地方就跟我打马虎眼。我很怀疑,我弟弟的失踪,是他们搞的鬼。”

楚科洋听肖勇这么一说,疑惑地问齐恩:“眼镜,肖大哥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工厂和村子,人都跑光了,只留下他们几个,确实不合常理吧。要是换做是我,孤零零地住在这种地方,一天都活不下去。”

“嗯……”齐恩沉吟着。平心而论,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也很赞同楚科洋的说法。但问题是,王大爷闫村长,最多加个苗苗,现在这里就剩下他们三个当事人,如果不靠他们,那又能靠谁呢。这黒酆山的水深得很,光凭几条外来的小鱼,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齐恩举棋不定,而那边厢,肖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胡子拉碴的刀削脸也变得亲切了许多。他拍了拍楚科洋说道:“小兄弟,你说得对,他们待在这破烂地方一直不走,肯定另有隐情。说句不中听的,我怀疑你们的朋友压根没离开这里。”

齐恩闻言一惊,脑门上顿时渗出冷汗:“你该不是说,大眼被他们……”

肖勇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做了个切喉的手势。齐恩倒抽一口冷气,这手势有如千钧般沉重,重重砸在他的心头。楚科洋更是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