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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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殷姮没有直接回答卫沂之的问题,而是反问:“觉醒的那一刻,你见到了什么?”

卫沂之思索许久,方道:“我所向往的自由。”

高居庙堂,位极人臣,非他所愿。

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青山绿水,田舍悠然。

卫沂之摇了摇头,有些自嘲:“既有富贵傍身,又无案牍之劳,这样的梦,未免也太美了。”

他虽然向往山水之间,却很明白,唯有家族一直保持权力地位,他才能做个富贵闲人,整天游山玩水,与好友对弈论道。

若变成普通百姓,每天为衣食劳作,所谓的闲情逸致,也就无从谈起。

说到这里,卫沂之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觉醒之时,瀑布完全违反常理,自土地中流淌,向天空飞掠。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比谁都要清楚,他所追逐的一切,都建立在世俗地位的稳固之上。

一旦离开了大地,再湍急、再壮美、再雄奇的瀑布,也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看似辉煌,却终有一日要消散。

殷姮停下脚步,手指轻点一旁的枝桠。

顷刻之间,原本长着虫眼,且略带些枯黄的叶片,重新焕发生机,如翡翠般莹透,鲜嫩欲滴;略有些斑驳稀疏,掉了不少叶片的树枝上,也生出了许多嫩绿的新芽,繁茂无比。

“寻一株枝桠,将你体内的‘气’注入,就像我这样。”

卫沂之不假思索,就在殷姮选择的树枝附近,随意地找了个差不多的树枝,将周身气机灌入。

霎时间,树枝就像打了蜡,树叶则像被水洗过一样,带着清透的光泽。

可无论是树枝上凹凸不平的痕迹,还是树叶上的虫眼,都保持原样。

卫沂之忍不住比较两根树枝。

差别在哪里呢?

“孙青觉醒的时候,看见了‘死’。”殷姮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平静而温柔,“他此生最大的恐惧,就是‘死’。家族之死,自我之死。所以,他的力量过于平稳,凝实,最适合他的,应当是‘土’。而樊辰因过往经历,力量带着极强的穿透性,最容易将这份特性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应当是‘金’。”

卫沂之没有傻到问“那我呢?”

殷姮已经说了,“巫”需要找到自己最适合的路。

所以,她只会默默观察,除非你完全走岔了路,她才会提点。

若你只是走了岔路,需要绕更多弯子,才能到达终点,她绝不会开口说,你走错啦!

真正的路,别人告诉你没用,因为你很可能并不发自内心地认同;就算认同了,也未必是你最熟悉的事物,不能及时上手。

“只有对拥有大巫潜质的人,才需要这么费心。”殷姮仿佛看穿了卫沂之所想,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事实,“教导天才,要有教导天才的方式。”

对普通人来说,试错的机会太低,他们的精力和资质都不足以让他们在无数种选择里逐一试过去,从而找到自己的方向。

最好的做法,就是给他们指引一条成功概率较大的路,让他们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所以殷姮从来不禁止中天台内的“五行”“属性”等说法,因为她知道,中天台绝大部分人都资质平平,认定了一条路走下去,对他们而言,未必就不是好事。

但天才不同。

天才的资质和精力决定了,他们其实什么系都能修,而且至少有三五种能修得很好。

越是这样,殷姮就越不能过多地指手画脚,免得让他们画地自限,反而耽误了他们的前途。

这点殷长赢就很好。

他从来不觉得天底下有什么能限制他,所以觉醒的时候没看到任何心象,因为他心中只有自己;更没引动任何天象,一是他控制力惊人,二是殷姮在他身边,帮他稳定住了。

但后来殷姮回忆起许多规则和禁忌之后,就觉得她当年实在太冒险,也太幸运了。

幸好觉醒的人是殷长赢,否则她贸然用自己的力量介入,以她当时压倒性的精神和力量,很可能就毁掉了对方的一生。

所以,无论对孙青,还是对卫沂之,以及中天台众多普通的巫,殷姮都只做引导,绝对不会去干涉他们觉醒和修炼的过程。

卫沂之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已经发现,这位师尊有着完全割裂的两面,一面觉得人人都是平等的,公卿和奴隶没什么不同;另一面却又无比坦然地接受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天赋就已经决定了每个人的发展上限,并根据这份天赋,因材施教。

不看重人的地位,只看重人的资质吗?

卫沂之瞧着殷姮在月光下优美而宁静的身影,突然觉得,“国巫”这个封号实至名归。

先前的两次接触中,殷姮留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温柔而善良,哪怕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愿意为对方打算的好人。

包括方才与樊辰的聊天中,他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樊辰虽然嘴上不明说,可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觉得殷姮太辛苦,不应该这么劳累,大王应当对国巫大人再好一点等等。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份温柔的背后,是对世俗的极度漠视。

昭国的国巫,轻易就能看明白一个人的本性,掌握一个地方的风俗,也能洞悉一个国家的优点和弊端。

她或许比你本人都要了解你,可她从来不会去干涉你。

对待任何事情,殷姮都是一种“其他人的事情,我出于善意提醒几句,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情;我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委婉,也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别人说的话,如果我不认同,我就一句都听不进去”的状态。

看明白这一点后,卫沂之只想叹气。

殷长赢的冷漠,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丝毫不加掩饰,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殷姮的冷漠,却是一种超然世外的淡然。

但由于她本身行止温柔,对待谁都十分温和,一心所想都是为国为民。别说中天台,朝堂民间,乃至东方六国,普遍舆论都觉得她是个善良到有点傻的好人。

事实上,殷姮从没想要过好名声,也没刻意遮掩过自己的性格。

卫沂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你们两个,根本就是在比谁更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