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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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殷姮的“妻妾论”,成功把殷长嬴逗笑了。

除了她之外,根本没人敢拿公卿与宫中嫔妾作比。

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公卿们只怕要气得跳脚,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你们这些女人,天天就知道宫斗、宅斗,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显贵的夫婿,对方还要一心一意地专宠你,压根不知天下之大,也配与我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相提并论?

但殷姮觉得吧,这种性别谬论挺无趣的。

有人喜欢自己奋斗,有人喜欢走捷径,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分男女。

哪怕是她所在的世界,也不乏攀龙附凤之辈,愿意当情妇的女子数见不鲜,但大吼着“富婆我不想努力了”,并且付诸实践的男人也不少见啊!

出身贫寒,想要靠婚姻来改变阶级的,更是数不胜数。

先将女子变成男人的附属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更不要说财产权(除非你是寡妇,可以立为户主。但寡妇所拥有的,还是夫家的财产)和独立自主的人格,想要好好活下去,只能依附男人。

再以此指责她们目光短浅,只知情爱和争宠,本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何况吧,殷姮冷眼瞧着,公卿们为了争夺殷长嬴的关注程度,其花样百出,比起后宫美人也不逞多让。

她就不信,这些男人拼命往上爬,动力是基于“我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给百姓谋福利”等伟大的理想。

这样心怀大抱负,愿意为苍生而付出的,屈指可数。

大部分人想得还是“我要成为人上人,位高权重,富贵荣华,家中良田万顷,宅邸成群,奴仆几千,美女无数”等原始而朴素的愿望。

既然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就没有谁高贵,谁低贱的说法了。

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强。

殷姮之所以敢这么说,就在于她知道,哪怕全天下人都不能理解,殷长嬴也一定能懂她的想法,虽然这源于两人截然相反的认知——她把所有人都当人看,而他则把所有人都不当人看。

但在某种程度上,却诡异地殊途同归了。

果然,殷长嬴并不觉得殷姮的说法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反倒颇为愉悦:“阿姮认为,荀慎是可造之才?”

他当然清楚,殷姮是个理想主义者,否则她不会放着宫中的优渥待遇不要,天天在外头风餐露宿。

哪怕殷长嬴不放心,除了眷族工程队外,宫人、寺人,还有少府拨的各色工匠等,派了一大堆出去,围着她转。

但出行在外,肯定远远不能和在宫里比。

何况殷姮还不肯受地方郡县和富户供给,又不大喜欢超人一等的待遇,还时不时就跑到深山里,只为开凿隧道,修出坦途。

荀慎同样也是。

说来可笑,假如殷姮、荀慎这样的人,不执着于理想,并坚持内心的信念,做一个好人。而是放弃原则,尽情挥洒才智,不问道德,日子会远比现在舒服,绝不至于经常干些吃力不讨好,惹人嫉妒,也让自己处境堪忧的事情。

殷姮知道,殷长嬴这么问,并不是真要问她,是不是认为荀慎有才,仅仅是想知道她对荀慎的态度。

假如她因为二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对此人另眼相看,他也不吝于再给荀慎一个机会。

殷姮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也不知卫国灭亡一事,对他会有何等影响,或许重振旗鼓,或许一蹶不振,这都说不定。我只是觉得,有如此才华的人不多,朝廷又不缺这些钱,养着又何妨?”

这就是她和殷长嬴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了。

殷长嬴是个实用主义者,认为荀慎的全部价值在于思想,既然他已经把对方肚内的墨水都掏空,演化成为种种政策。荀慎此人自然就已经无用,死活都无所谓。

殷姮却觉得,荀慎现在对昭国确实没太大价值,将来未必没有。

毕竟,他的天赋、才华、认知和思考能力都摆在那里,江郎才尽的概率不是没有,但万一又有什么闪烁光辉的思想和理论呢?

反正朝廷多养一个人不多,少养一个人也不少,为何容不下一个荀慎呢?

这就和后世很多大公司,喜欢垄断性收购专利技术,并且不停砸钱,投资各种高新实验室一样。

很多专利与技术,其实都只有雏形,未必会成功,有可能投入和支出严重不平衡。烧钱投资,赔得倾家荡产是常有的事情。

但不烧这笔钱,将来产业变革的时候,就只能被时代淘汰,照样要宣告破产。

殷长嬴并非不懂“投资未来”这种说法,他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国家太大,人口太多,人才就像地上的野草,总会冒出来的。

就像百姓,不管怎么征发徭役,发动战争,他们还是会不断地生孩子,国内还是不断有人。

殷氏王族内部,甚至有一种理论,唯有君王更迭之时,会秘密教给继承人。

那就是——不要让国家有太多的人。

一旦国家的人口太多,百姓就会养不活孩子,吃不起饭。

这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去找能让他们活命的人,世家大族就会坐大,君王的位置就没有那么稳。

这也是昭国之所以频繁发动对外战争的原因之一。

雍州大地,只有雍州平原一带是沃土,其他地方的粮食收成并不算好。

假如不通过对外战争,不断消耗人口,并且提拔出新的权贵,让人们有向上的动力,昭国又何来六百年的基业呢?

非战争时期,为了控制人口,法家官员也会想各种办法。

他们当然不可能鼓励老百姓不生孩子,这是自绝生路。

最好的方法,就是罗织罪名,把赘婿啊,流浪汉啊,单身汉等等,全都贬为城旦、囚犯,让他们去做苦役。

对外的口径当然是,你看这群家伙,又懒又馋,否则为什么讨不到细君,家中田宅土地也都败完了?

这种人不罚做苦役,还有天理吗?

老百姓一想,觉得也是,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吧?

对此不但没有意见,还举双手欢迎,平常看见赘婿、流浪汉,就像看到瘟神一样,百般瞧不起。

想到这里,殷姮不由叹气:“只盼战争早日结束,再过几年,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必丢弃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