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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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这个时代的胥吏,为何祖祖辈辈都是家传?

原因很简单。

出身名门的人才,不屑去当小吏;

出身寒门的人才,不愿去当小吏。

而那些想当小吏,又有一定才能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掘!

田宅军功爵位制度的限制,决定了目前不能开科举,只能算军功。

问题在于,不是每个擅长内政的人,都擅长打仗;也不是每个打仗的人,都能平平安安,不缺胳膊断腿。

对很多士兵来说,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爵位高低,只能靠运气。

殷姮想要通过实行“小吏凭借政绩,也能升为官员”这一政策来打破死循环。但这么一来,第一批小吏的素质就必须十分优秀,才能服众。

否则,推些草包上去乱搞,无异于将好牌打烂。

偏偏合适的人选,宁愿当门客,都不愿去当小吏!

看见殷姮面露郁闷之色,殷长赢轻笑道:“孤都把答案告诉你了,阿姮,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

答案?

殷姮愣了一下,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睁大眼睛,就听见殷长赢轻描淡写地说:“昭国的官位,纵只是斗食,也无任人挑拣的道理。他们既看不上这位置,便罚去做城旦吧!”

殷姮惊住了。

还有这种操作?

看见她呆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殷长赢平静道:“此法,阿姮并非想不到,只是不愿去想。”

“不,我觉得……”殷姮艰难地说,“这思路太过清奇,我确实想不到。”

这不是夸奖,是真心话。

殷姮做梦也没有想到,殷长赢的破局思路这么不拘一格。

既然你们不愿当小吏,孤就先把你们贬去当罪犯,去做苦力。

他的理由也很正当——孤的国家,官位都是孤说了算,只有孤给不给,还没有你们看不上的道理。

讲道理,对于这条逻辑,殷姮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犹豫了一下,才问:“那……假如他们当城旦的时候,死了呢?”

殷长赢不以为意:“命该如此,又有何干?”

“……”

殷姮懂了。

殷长赢的想法很简单——国家缺一大批官吏,这些门客刚好合适,但大王不好夺公卿门客,这些门客也不可能会真心实意地去当小吏。

既然如此,就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想办法让公卿放弃门客,比如,让门客去顶罪,顺手把这些门客全都贬为城旦(最低等的罪犯),就行了。

这么一来,公卿和门客的人身契约关系自然就解除了,而城旦的生涯,哪怕仅仅是几个月,也足以令人改头换面,彻底将对方的傲气打磨干净。

至于门客们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拷打死,受不了落差自杀,或者干了太多苦活,一命呜呼,殷长赢根本不在意。

因为基层的缺口再大,目前也只是几百,没到上千人。

而受安信侯谋反案株连,从而被贬为城旦的知识分子,远远不止这个数,至少有上万人之多。

几万的人竞争几百的岗,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可对殷长赢来说,就代表,他只需几百人活下来就行了。

剩下的,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殷姮有些没办法接受:“可……”

基层缺人,确实是她提的没错,可她并不希望殷长赢用这种方式来选拔人才啊!

殷长赢知道她本性仁善,并没有改变她的意思,只是牵着,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阿姮以为,若你我同去一地,为父母官。摒开身份之别,谁更能治理好当地?”

殷姮想了一下,真心实意地回答:“自然是大兄。”

“哦?为何?”

“因为我不会杀人。”

这句话,殷姮说得很平静。

说完,她想了想,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加了一句:“在这纷乱的世道仲,大兄能以铁血手段,扫平一切动荡,终结战争,开创千古未有之伟业。换做是我,最终的结局,只可能是被背叛而死。”

这并非吹捧,也非幻想,而是真真切切地事实。

哪怕没有“巫”的力量,顶多只是将昭帝一统六国的步伐,推慢十几年而已;

就算“天医”强横一世,最后也因为暗地里的背叛与冷箭,才来到这里。

人心贪婪,欲壑难填。

你给了他一分,他还想要两分;你给了他一亩,他反而会觉得,你良田千顷,为什么不能分我一半,甚至全给我。

仁慈、贤明和先进的思想,或许能影响后世。

但对当下而言,想要中止混乱,膺服众人,靠得只能是铁腕、强权、利益、信念,乃至屠杀和肃平。

以天下为棋局,以人命为棋子。

唯有如此,方能成就无上霸业。

殷姮自己做不到这点,但她不会干涉别人,强硬勒令对方不许去做。

只不过……

“莫要担心。”殷长赢淡淡道,“天底下,无人敢背叛孤。”

这句话看似与殷姮的回答有所差距,但殷姮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那个赌约,其实无所谓。

无论殷姮有没有被说动,都无碍大局。殷长赢已经铁了心要罢相,并且把朝中公卿的门客们,顺便贬一大半当城旦。

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假如殷姮没被说动,那么殷长赢过几天就开始清算姜仲一系;假如殷姮被说动了,就让姜仲再在相位上待几个月。

毕竟,殷长赢只是暗示“长信侯门客过多,鱼龙混杂”,让姜仲把门客和心腹臣子当替罪羊,可没说不追究这件事了。

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他要抬高殷姮的地位。

宴饮皆列上座,不过是表示恩宠的方法之一,只能证明殷长赢很看重这个妹妹。

但“这个人在大王心中很重要”和“这个人在大王面前,说话很有分量”,无疑是两码事。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姜仲的嫡长子,对姜仲来说,当然很重要。

可嫡长子说话,姜仲能否听进去?这可未必。

只有这两者合二为一,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殷姮一句话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才没人敢做那些无意义的试探,在她面前跳来跳去。

这么一来,自然没有人敢背叛殷姮,因为背叛她,就等于公然和殷长赢做对,只有死路一条。

殷姮沉默了一下,才问:“我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不妥。”殷长赢随口回答。

他对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并没什么兴趣,话锋一转,便回到之前的问题上:“阿姮不是想知道,长信侯究竟许诺了乐平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