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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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殷姮这句话,虽是疑问,答案却不言自明。

宋太后还会再杀人吗?

毫无疑问,一定会。

与长嚣合作时,宋太后会抽取少女的生机,灌注自身,以永葆青春。失去妖鬼之力的加持后,宋太后也会因为美貌和年华不再,愤而拿下人出气。

她可能一生都没有亲手夺走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可因她一句话,一个念头,就凄惨死去的人,数以千计。

这样的人……

殷长赢定定地望着殷姮,不动声色地问:“阿姮,憎恨母后?”

殷姮轻轻摇头。

她当然不恨宋太后,毕竟不是亲母女,又没有抚育之恩。

没有爱,又何来恨?

至于宋太后觊觎殷姮的容貌,想要夺舍她的事情,殷姮更没有放在心上。

上辈子,想要整容成她的女生比比皆是。

若不是“肖像权保护法”规定,天生的容貌受到保护,假如当事人不愿开放,其他人不得照着这个模版整形,估计她的人生会直接变成恐怖片。

“我只是,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因为是上位者,是王族,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把人命当回事,轻飘飘地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却连半点惩罚都不会受。

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殷姮克制自己不流露任何过激的情绪。

但她却不知道,她强装的平静和镇定,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见就知是朦胧的假象,脆弱到一触即碎。

殷长赢轻轻地拥住了她。

殷姮惊讶地抬起头,就听见他平静地说:“孤,不欲再见太后。”

月光洒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殷姮清晰地看见,他的神色无一丝波澜,就好像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从今往后,再也不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甚至直接改口,不称“母后”,只以“太后”相称。

殷姮意识到,殷长赢误会了。

他错误地以为,她的悲伤来自于宋太后对女儿毫无怜悯,迫不及待地想要窃取属于殷姮的美貌与青春。

所以,他才会问她,是否憎恨母后。

殷姮理解错了他的用意,回答却恰恰踩中了他的内心。

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好女人,为何自己的母亲却是如此模样?

但出生是没办法选择的,父母亦然。

更何况,在权力的漩涡之中,在长生不老的诱惑之下,没几个人能保持本心。

所以,殷长赢一点都不难过。

只当没有这个母亲罢了。

留她一条命,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和仁慈。

殷姮的心突然揪紧了。

先王将她视作联姻的工具,宋太后先对她视若无睹,如今又想夺走她的人生。

假如这是她的双亲,她一定会无比痛苦。

正因为他们不是,所以她可以置身事外,不为所动。

可这双男女,却是殷长赢的亲生父母。

殷姮怔怔地凝望着这辈子的兄长,竟有些替他心疼。

生父的言传身教,令他懂得何谓“权、术、势”,那个男人在带给他无上地位和权力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为了达成目标,所有不够重要的东西,统统都可以舍弃;

生母给予他生命,却又想置他于死地,让他看清,人的贪欲、野心和恶念,可以膨胀到什么程度。

这样冰冷畸形的家庭关系,在殷姮看来,几乎不能称之为家庭,因为没有一丁点的爱和温情。

殷姮当然知道,亲人之间,或许也有自私、逐利的一面。

有人付出,有人索取,有人抗争,有人妥协,这都无可避免。

但正常的家庭,一定也有温馨,和睦的一面。

可宫廷之中,似乎却只容得下前者,并将之无限放大。

主宰与被主宰,依附与被依附,支配与被支配……

而那些温暖的、正面的、积极的,能令人一想起来,就发自内心露出幸福笑容的情感,从来照不进幽深的宫廷。

假如一个人成天被无数人惦记,他们揣摩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他的喜好之了解胜过自己,却只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得利益,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这样的人生,会不会有点可悲呢?

殷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殷长赢是一国之君,将来还会是天下之主,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挖空心思,围着他打转,只为取悦他。

如果他都可怜,匍匐在他脚下,生死由他一言决之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但……

自以为是也好,自负自大也罢。

至少这一刻,殷姮发自内心地想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让太后陷入沉睡吧!我来动手!”

殷姮艰难地做了决定。

“就算将太后囚禁,也不可能有用。她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想方设法地试图恢复太后的地位和尊荣。你不见她,反而成为了世人指责你的理由。”

哪怕宋太后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但以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来说,儿子不见母亲,就是天大的不孝,大错特错。

那些沽名钓誉的臣子、大儒,一定会拼命上书劝谏。

殷长赢若杀了劝谏的臣子,就是暴君,臣子纵死,也踩着他显名;

若他不杀,这些人就会前赴后继地戳他这个伤口。

假如某位臣子能令他妥协,便会成为最大的赢家——既讨好了太后,又不至于被殷长赢打击报复,还能青史留名,可谓一石多鸟。

利字当头,又有谁会真正顾忌他的感受?

就算有,这个世界上,也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

“阿姮。”

“我不想她再杀人了,也不想她再吸你的血了。让她沉醉在美梦之中,不用面对日益老去的残酷现实,这样不好吗?”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殷长赢的胸口。

明明不是多灼热的温度,却好像渗进了他的心中。

片刻的寂静后,殷长赢抬起右手,轻抚她的鬓发,轻描淡写地说:“太后身染怪疾,病气容易过人。故居于离宫,不见外人。”

殷姮怔怔地抬起头。

殷长赢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本该温暖的怀抱,却令殷姮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