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书倒吸了一口气:“我靠,来狠的了,刺刀见红了。”繁花说:“还有更狠的呢,以后再说给你听。”庆书感叹了一声:“官越大越好搞,刀往别人脖子上一放,鸭子都得上架。”繁花说:“所以我要提醒你,我们的脖子上都架着刀子呢。我可不是吓唬你,我的担子重,你的担子也不轻。雪娥可是生过两胎了。”庆书说:“我就猜到上头又要抓计划生育了。所以,一听说这事,就赶来向你汇报。”裴贞说:“我可什么也没说。红梅月经不正常,沥沥拉拉的,问到我了,我这当姐的能不管吗?我笨嘴笨舌的,说了句雪娥月经也不正常,想沥拉还沥拉不成呢,庆书就留意了。我可把话撂到这儿了,我可什么也不知道。支书,你再看看,这袖口是收一针好呢,还是放一针好?”
明白了,繁花总算明白了。裴贞是等着看戏呢,都扎好架势了。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仁(人)都有啊。这个裴贞,心机很深呐。几个月前,裴贞也怀了孩子。她已经生了两个男孩了,一定要生个丫头。她那张嘴可真会说,说什么生了丫头,花色就齐了。还说不就是罚款吗?她娘家有的是钱。繁花就找到裴贞和尚义,又是讲国情又是讲国策,嘴皮都磨薄了。裴贞说,不就是人口多底子薄吗?懂,我懂。尽管放心,我们不会拖国家后腿的。小家伙们长大了,都要送去美国的。为国家多赚一点外汇,还违法了不成?不违法嘛。繁花就说,美国是那么好送的吗?送一个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就凭尚义一个月挣的五六百块钱工资?那仨核桃俩枣,还不够填美国人的牙缝呢。
裴贞小腰一扭,扭进了里屋,把东西拨拉得哗啦啦响。那张嘴也不闲着,说,五六百块钱怎么了,那是干净钱,是一根根粉笔头换来的。这话比狗屁都臭,是在暗示有人贪污公款了。繁花说,我跟你说不通,我是来跟尚义老师商量的。繁花对尚义说,你不是五好家庭吗,只要你把这孩子打掉,我就让你当计划生育模范。“五好”加“模范”,每年就得奖给你三千块钱。再加上你的工资,给儿子缴学费够了吧?裴贞又在里屋喊,三千块钱就把女儿卖了?繁花恼了,冲进里屋,朝着裴贞就是一通吼:“你怎么知道你怀的是女孩呢?你看见了?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不是当丈母娘的命。我看你不是。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镇住了裴贞,繁花又来给尚义做工作。她向尚义透露,修高速公路的时候,国家占了村里一百多亩地,补偿金已经到账了。她已经想好了,那笔钱谁也不能动,谁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村里就补贴谁一笔钱,以实际行动支持教育事业。繁花说,你那大儿子不是中考第一吗,那是什么命?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状元命嘛。一句话,你就仰着脸等着领钱吧。眼看尚义有所触动,她就又对他说,已经有红头文件了,超生一个,一把手就得下台。我要是下台了,那笔钱怎么花可就由不得我了,你不会盼我下台吧?这样软磨硬泡的,裴贞终于同意把孩子打了。繁花当时还长出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料到裴贞到现在还记着仇呢。这也好,繁花想,老话是怎么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全村女人的肚子,裴贞都替她惦记着呢,她倒可以省心了。
繁花接过毛衣看了,说:“裴贞真是心灵手巧,全村的女人加起来,也没有你巧。尚义娶了你真是有福了。”繁花说着,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刚坐下,一拍巴掌又站了起来,连声说道忘了忘了。她拉开冰箱,取出来两只金黄的橙子。橙子也是妹夫送的,可繁花这会儿一高兴,就说是殿军千里之外捎回来的。“殿军?殿军回来了?”庆书问。繁花拐着弯把殿军夸了一通,说:“刚回来,挣了点钱,现在烧包得很。改天你拧着他,让他请大家喝酒。裴贞,尚义喝酒你不管吧?”
在案板上切橙子的时候,繁花又说:“裴贞,你说庆书该不该掌嘴?你明明是他的大姨子,他不说叫你一声姐,还一口一个裴贞。”裴贞说:“人家是大干部,哪能看得起我们平民百姓。”庆书说:“这跟地位没关系。我比你大嘛。我站起来撒尿的时候,你还在你爸腿肚子里转筋呢。”繁花说:“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这个叫一声哥,那个叫一声姐,谁也不吃亏。”繁花把切好的橙子递给裴贞,说:“殿军说了,橘子吃了上火,橙子呢,又祛火又助消化。接着,全接着。”说过这话,繁花突然问庆书:“这两天你看见姚雪娥了吗?肚子是不是大了?平时你的工作扣得那么细,这件事怎么忽略了。”庆书说:“我就两只眼,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嘛。再说了,我一个党员同志,哪能整天就盯着女人的肚脐眼?”繁花说:“死样子,我说的是肚子,可不是肚脐眼。”
繁花平时就醒得早,这天醒得更早。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殿军已经起来了。殿军正一边翻书一边剪脚趾甲。晚上,他的脚趾甲把繁花的小腿肚都划破了。这会儿,繁花让他看划破的地方:“都怨你,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殿军充耳不闻,继续翻书。那书就摊在膝盖上,叫《英语会话三百句》。殿军翻书的时候,用的不是手,而是下巴。殿军这次回来,又瘦了一圈,下巴越来越尖了,繁花本来有些心疼他,这会儿看他用下巴翻书,反倒有点想笑了。他又用下巴翻书的时候,繁花拧住了他的耳朵:“出洋相,真会出洋相,二十六个字母你还记得吗?”殿军说:“怎么了,允许你看,不允许我看?这英语可不姓孔,谁都可以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