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南郡,夜城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陌生人……
花朝恣意任性地享受着夕阳余晖,洒在肩头的那抹柔和,空气中都透着桂花酿的香气。
南隐此时早已被此处的酒香勾了魂魄,脚下生风般地穿越人潮,拐进了一萍居的大门。
春困秋乏,人之常情。自从进了城,花朝就再没有觉得困顿。
花朝背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着眼前即将到达的地方。“我们也进去坐坐吧。”他眯眼笑着,很是乖巧。
执陵点头,跟着他进入了大堂。
生意依旧红火,要不是南隐一开始就占了位子,他们怕是只能站着等了。
“掌柜的,三坛桂花酿。”花朝大手一挥,端坐一侧。
“小花朝够意思,这是要陪我一醉方休么?”南隐扑哧一笑,余光看向执陵。
花朝忙不迭地躲闪着南隐那满身的酒气,“我就是一醉方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公子,您的酒。”
花朝畏畏缩缩的伸出右手食指,看着执陵。“我喝一口,就一口。”
南隐举起酒坛,故意晃了晃。花朝将酒杯递上,南隐帮他满满倒了一杯。他小心翼翼地将酒杯取回,生怕洒出一滴。
南隐举杯,花朝忙迎上。嘴唇微微抿了一口,五脏六腑早已经乱作一团。“好辣。”花朝吐着舌头,散着辛辣。
这烈火灼心般的东西,怎么能让人醉生梦死呢?
花朝四下观察一番,每桌多多少少都有它的存在。再看眼前的人,南隐活脱脱一个酒鬼,喝酒比喝水还利落。
执陵端起花朝剩下的酒,半晌未动。花朝忙伸手阻拦,道:“这东西好烈,不要喝。”
说话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排山倒海,他强忍着吐意,勉强支撑着。执陵渐渐分裂成许多个,在他眼前乱动。他想伸手去抓,手心空空如也。
执陵径直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可是人已独醉。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妳看到了?”
南隐道:“看到了。”
执陵将怀里昏昏欲睡的人,揽在怀里。“看到了,还不走么?”
南隐摆摆手,“走,这就走。”他抱着剩下的一坛桂花酿,脚步依旧轻快。
“我实在是没想到小花朝这酒量?”走在路上,南隐自饮着。
执陵看着怀里的人,睡得还算安稳。“妳泡在酒里的日子,可不比朝儿这一生短。”
南隐喑然。
人生百年,他和酒为伴,何止百年。心若向阳,何处无芳草。怎奈何,他心如死灰,孤寂静无人。
走到花月府前,推开朱红色大门的瞬间,执陵和南隐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离开不过数日,这里已经残破的就像山上荒芜废弃的寺庙,毫无生气。
南隐挠头,“还好,小花朝是睡着的。”他不禁庆幸,还好自己心血来潮,引着花朝喝了酒。本来还内疚的心,此刻觉得洒脱不少。可是看着满地的狼藉,一时感慨万千。“看来妳们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呢。”他踮着脚巧妙地避开花草陶瓷的碎片,姿态优雅。
执陵只是站着,他不知道花朝醒来,该如何解释。
南隐摆摆手,身子一个高起低落,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停下。“这是瞒不住的,我劝妳如实相告。”
执陵脚步沉重,它们就像识得主人一般,每走一步,它们悄然让出落脚之地。
南隐掐着腰,不耻一顾。就执陵这满身的寒气,它们不躲,才是死路。
“府里还有什么人?”执陵问着刚从别处赶来的容洛。
容洛摇摇头,“还没发现。”
执陵大袖一挥,只要还有生机的事物,便悄然归位,就像一开始的样子。“房间可收拾好了?”
容洛看着执陵那低垂的眉眼,数丈之内如坠寒潭。“收拾好了。”
执陵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南隐。“妳不和我走么?”
南隐苦笑着,冲容洛摇摇头。“我这不是来了么,妳着什么急。”
容洛送去一记祝君安好的眼神,继续忙碌。
看着床上的人,没有醒来的意思。南隐斜依在床架上,悠悠看着执陵。“妳打算怎么做?”
府里的人不见得都出事了,也许只是树倒猢狲散也说不定。但看着房内的摆设,多数完好,他们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毕竟大难临头时,保命的本事可是天生的。南隐仔细看过了,也没有血腥之气。
执陵将被角仔细掖好,起身走到门前。望着那棵早已开败的花楹树,和地上一片落叶飘零,道:“妳觉得是什么人?”
南隐一怔,“无论什么人,总是要解决的。”
他不知道执陵是怎么回事,他要是知道,此刻也不会站在这儿吹风了。
执陵指节清脆作响,重复道:“是要解决的。”
南隐一个激灵,执陵只要摆出这种冷冽的眼神,他总是忍不住头皮发麻。但这个眼神,他已经不记得没有遇见花朝前,何时见过了,好久好久了。
执陵道:“妳近日可有事要办?”
南隐手指自己,嘿嘿一笑,道:“我么?若说无事,却也不见得。若说有事,也没那么多。”他挑眉看着执陵,心中不禁扬起一丝得意。“妳是不是有事拜托我?”
一阵狂风扬起满地尘土,顿时迷了他的眼,嘴巴里弥漫着泥土味。
“咳咳……”南隐以袖捂着口鼻,还是忍不住咳嗽。他拉过执陵,将门关上,方觉得气息渐渐顺畅。“妳就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执陵冷眼一丝邪笑,“我要妳找出来。”
南隐道:“然后呢?杀了么?”
执陵摇头,“找出来即可。”
南隐有些疑问,“只是找出来?”
执陵道:“对,只是找出来,事不明朗,不能轻易下定论。”
说的也是。南隐看了一眼内室,微微一笑。“既如此,我懂了。”
他轻轻勾着手指,几瓣红花,翩翩起舞。
“主人有何吩咐?”
南隐干咳着,有些不好意思。“妳们且去看看,把这里变成这样的人,在何处。”
“是。”
它们腰身微微一屈,左右各拜了一拜,幻化成风,消失无踪。
执陵视若无睹。
南隐道:“它们和妳可是最亲近的。”余光看向内室,“尤其那位。”
执陵冷冷道:“言多必失,妳知道的。”
南隐失笑着,开门而出,“我去看看小容洛有没有什么堵嘴的?”
执陵看着南隐的样子,一声叹息。若不是习惯了,他一定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是……
算了,不提他了。
“又挨骂了吧?”
从南隐钻进厨房的那一刻,无所事事的到处乱翻开始,容洛就把一切看在眼里。
南隐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甚是可口。
容洛小气地将碟子挪到了眼前,“南隐君再偷吃,我可就只能将您赶出去了。”
南隐嘴硬道:“我不过是先帮忙尝尝,不是这也不行吧?”
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容洛那决然的背影,嘴唇上下抖动着。
容洛忙起身躬身一拜,“我是怕南隐君吃的多了,一会儿其它的就吃不下了。”
南隐闻着砂锅里沸腾而出的香气,很是大度的挥挥手,“这还差不多。”他蹲在炉火前,看着里面窜动的火苗,“妳又不是不知道,妳家主子多气人。就是求人办事,还要被求的人开口。”他抬眼望着厨房的横梁,被烟呛得声泪俱下般。还没怎么样,两行清泪流出了眼。实在是狼狈,狼狈的紧。“这里似乎也不适合我。”南隐边宽袖扇风,边往门外走。
容洛清洗着蔬菜,大喊着,“南隐君,别走呀,再添把火。”
哪里还有他的人影,只是可惜了刚做好的那只鸡腿。
窗外人影斑驳,和不时嘴巴里自带着的陶醉,执陵微微收回笑意。“在厨房溜达够了?”
窗户应声而开,烛影摇红。
南隐斜靠在窗框上,津津有味地啃着那顺来的收获,“妳要不要吃一口?”
执陵看着除了骨头,也剩不下几丝的鸡腿,无奈摇头。
南隐用力扯下一根筋骨,咯吱咯吱的脆响,证明容洛的鸡腿做的恰到好处。“也不知道小容洛这绝妙的厨艺,是随了妳我二人中的谁?”他扁扁嘴,继续回味着。“本来以妳我的性子,能养大小容洛都可以说是奇迹了。没想到,他竟然还长的如此好,尤其是厨艺。至少等妳我垂垂老矣,不用担心饿肚子。”
执陵揶揄道:“灵位前的香火还不够妳享用么?”
南隐被噎着,吞了吞口水,“那不一样。酒肉穿肠过,神佛法无边。”
执陵笑道:“夫以名求物,物无当名之实。以物求名,名无得物之功。物无当名之实,非物也;名无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不当实,实不当名,名实无当,万物安在?”
南隐醉意上头,“妳这都说的什么?小爷我听不懂。”
执陵弹起一滴水,重重落下南隐胸前,“象虽非象,即象也。真假如何,不重要。”
南隐突然鼾声起,执陵手起人落卧榻之上,“妳该睡了。”
“南隐君呢?”容洛来送醒酒汤时,明明听到了动静。
执陵道:“醉了。”
容洛点头,半信半疑。
花朝醉酒可以理解,毕竟从未饮过酒。而南隐,从他记事起,似乎从不曾醉过,这是怎么回事?
执陵道:“装醉也是醉。”
容洛释然。
花朝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头痛欲裂。他双手抱头,尝试缓解一下醉酒后遗症。
“墨白,倒杯水。”花朝舔着干裂的嘴唇,愈发口渴。茶水温度刚好,他接过去闷头就是一杯。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声音?!
看着房间陈设,确定没有错。花朝揉了揉眼睛,道:“妳怎么在这儿?”
怪不得只是一口酒的量,怎么能这么大的味儿,看着眼前这个人,彻底明白了。
南隐脸颊绯红,略带魅惑的微醺样,道:“那我该在哪儿呢?”
理直气壮的说完,直接躺在了花朝的床上。
花朝隔着被子狂踢小脚,南隐却纹丝不动。“妳再不起来,我可就只能叫人了。”
南隐扁扁嘴,闭目塞耳。
花朝撩起被子,把他裹在其中。邋里邋遢地穿堂而过,直接瘫坐在执陵对面的石凳上,甚是不悦。
“朝儿怎么了?”执陵随意地摇着倾暮的流苏。
花朝下巴抵着石桌边沿,嘟着嘴。“南隐怎么睡在我房间呢?”
执陵道:“我让他睡的。”
“什么?”花朝大叫着,看执陵不像说笑,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隐隐发着烫。“为什么?”
执陵敲敲桌面,“抬头。”
花朝抬眼道:“怎么了?”
执陵道:“凉。”
花朝看着屁股下的那块石阶,艰难地拱起身,突然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执陵点头,道:“小事。”
花朝半信半疑,主要是他的脑子不跟他的心思走。“府里的人呢?”
执陵道:“我命人打发了。”
花朝点头,打发了也好,可是,全部么?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不会走的。“乳娘呢?”
她除了花月府,无处可去。
执陵神情依旧平和,道:“她大抵就在府里。”
话音未落,闲云真的出现了。
她一脸严肃,直接走到花朝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难,道:“朝儿这趟远门,别的不好说,就学会了喝酒?”
花朝傻笑着,拉着她的手臂,道:“乳娘说什么呢?我就是尝了一口。”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比划着,眨巴着大眼睛。
闲云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转而对执陵服了服,倒了杯水给花朝,继续看着执陵,像是有话要说。
执陵道:“您可是有话要说?”
闲云看着花朝,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默默地看着花朝好一阵儿,才道:“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花朝点着头,乖巧地笑着,道:“那快去吧。”
这熟悉的背影,铿锵有力的脚步,花朝忍不住笑道:“还真是我的乳娘,就连念叨的方式,都不曾改变丝毫。”
执陵抿嘴道:“醉酒的滋味如何?”
花朝嘴硬道:“不错,飘飘欲仙。”端起桌上的茶水,装作昨日喝酒的样子,小小抿了一口。
执陵看在眼里,不与之计较。
“原来喝醉还有这个用法呀?”南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蹲在星湖边上喂鱼。
花朝踉跄着就要去寻他,一只脚腾空飘在湖面上。
“朝儿做什么?”执陵猛地拉住他的胳膊,厉声道。
花朝迷迷糊糊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聚焦,笑道:“我也要喂鱼。”
执陵气势瞬间作罢,他牵着花朝的手,一步步走到南隐身边。
花朝似乎酒劲还在,晕晕乎乎的蹲在南隐身边,一把抢过鱼食,自己先吃了几颗,实在是提不起胃口,又全给吐了出来,道:“这也太难吃了。”他皱着眉头,将鱼食塞到南隐怀里,频频摇头。
“呃!”南隐无言以对,看着居高临下观望的执陵,“刚才看着明明醒了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又醉了?”
执陵看着花朝,默默不说话。
南隐自觉无趣,继续喂鱼,感慨道:“以后,还是别让小花朝喝酒了。”
执陵看着湖里鱼贯而出,掀起的水花此起彼伏。“为什么?”
南隐拉着花朝已经要倾倒的身体,“我怕他大醉三千年,该如何?”
执陵俯身拉着花朝的衣袖,秋夜水寒。
南隐道:“妳说奇怪了,按理说,妳我酒量都不错,怎么小花朝就是沾酒醉呀。”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觉得花朝这是装的。
执陵道:“妳知道就好。”
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找花朝碰杯。没有几坛的量,他可是醉不倒的。“我得去睡了。”
风一吹,今日份的酒劲上头,南隐又困了。执陵命容洛将南隐带回住处,自己陪着花朝在这儿待一会儿。
唯江湖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为色。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
执陵怕风寒沁体,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依旧痴傻的花朝身上。他这一醉许风流,以后就是沽酒钓年华,执陵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有了尝试,总会想着尝试更多。
花朝拉了拉衣襟,双手冰凉,划过执陵手腕,道:“那个人呢?”
执陵知道他问的是谁,叹了口气,道:“他困了,睡了。”并且,还做了个睡觉的动作。不过当时,若不是那个动作,花朝怕是要上房揭瓦,乱找一通了。
既如此,花朝还是识趣的,扰人清梦犹如抢人美梦,他可不会做的。乖乖地拿起石子,一颗颗投入星湖。看着湖面的水花四溅,他的心渐渐静了一些。
执陵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花朝拼命摇头,“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闭上眼,看到的永远是满眼红色。他不确定是血色还是花色,总之,是一种可怕的梦境。
执陵此刻看着花朝的反常,酒对于每个人的意义都不一样,但还好,至少它还是酒。既然是酒,就总会散去。
烈日灼心的痛处,让花朝心口的封印染出过往。执陵看着花朝脸颊的烙印,彼岸花的变化,侧面证明了执陵的猜测。
酒对花朝,无疑是惑世血莲。
一颗青梅果大小的胎记,被花朝小心的遮掩着。但那不是开放的样子,只是蜷缩着花瓣的一株微微张开的花苞。
一口酒的滋养,此刻已经开始在花朝右脸慢慢绽放,至少它的花瓣稍稍舒展了。
这鬼魅的方式,执陵也不曾见过。但他清楚的知道,当这株彼岸花,彻底盛放时,就是他想掩藏,也是不可能的。
执陵手指划过花朝的脸颊,他敏感地拉扯着散发,下意识地快速遮掩着,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
执陵蹲在他对面,样子温柔极了。“朝儿怎么了?”
花朝摇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撕扯着衣袖。“没事。”他怕执陵不信,又看着他的眼,道:“我真的没事。”
那胎记是花朝的软肋,无论何时,它都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无法消除。
花朝知道自己不是月末年的亲孙子,至少他听别人说起后,这么认为的。
作为夜城里的外来户,月末年也是靠着乡里乡亲的帮衬才渐渐站稳了脚跟。某一天,外出办事回来的月末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的哭声响彻云霄,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一直听说月公有个女儿,怎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月末年命闲云将那孩子抱回府里,好生喂养。
“老朽多谢各位街坊四邻关心,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月末年说着,老泪纵横。
那时候月夕是在的,她对这个孩子是极其喜欢的。当她的指尖停在右脸时,童言无忌。“这里流血了!”
闲云来不及阻拦,众人破门而入。当他们看到那枚特别的胎记,想起月末年那欲言又止的话,自然的结合在一起。
“怪不得这孩子的娘亲会没命,这不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么。”
“我看着也像,可怜了月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月末年百口莫辩,长叹一声,任由他们去了。
流言蜚语就是这么来的,后来无论花月府发生了什么,似乎都注定了和花朝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算是习惯了。
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能做的有限。但话虽这么说,他懂事也是长大后的事,之前的那种奇怪的自卑,已经如影随形了。
想到这些,花朝眼泪就像决堤的河,哗哗的流。
哭着哭着,自己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他长这么大,从不曾这么狼狈的哭过,这是要把下半辈子的委屈一并哭了么?想到这里,酒也突然间醒了。当他意识到执陵就在眼前,已经是眼泪决堤后的事儿了。
顾不上体面,花朝扯着衣衫,一带而过,眼泪鼻涕还是什么的,全都裹挟着。没心没肺的嘿嘿一笑,“我没事。”
执陵道:“我知道。”他缓缓站起身,却悄悄一声唏嘘。
花朝忙起身,继续擦拭着脸颊,道:“妳怎么了?”
执陵咽了咽口水,艰难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执陵穿着单薄,花朝关心道:“妳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说着就要去脱自己的。“嗯?!”
一件衣服从他的肩膀滑落,这红色,这满袖的肮脏之物,他更觉得尴尬了。弯腰谄媚地拍打着衣衫上的尘灰,道:“这个?”他快速背到身后,连连后退。“这个我让墨白仔细洗干净,再还妳。”
执陵伸手从背后扯下,并没有嫌弃。“无妨,容洛洗衣服我也放心。”
跟着执陵,走到了房前廊下,刻意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解刚才的荒唐,道:“这酒太折腾了,我还是得睡了。”
执陵拐弯走向他的住处,随手将衣服放到容洛怀里。
容洛道:“这?”
只是在院子里吹吹风,怎么连衣服也脱了?
执陵径直走向内室,看到偏室里南隐睡得正香,随手放下了布幔。侧脸对容洛道:“随便洗洗,掉地上了。”
容洛将信将疑地寻找着污迹,却被一块透明浸透的袖口吸引了注意,他伸头闻了闻,若有所思地看着花朝房间的灯已熄灭。佯装不知,“是。”
墨白趁花朝熟睡的功夫,来到前院,帮衬着闲云收拾庭院。虽然很多大事物在执陵和南隐的漫不经心间,已经各归其位。但这些小的物件,确实是残破不堪了。
能扔的,扔了。能收起来的,收起来了。就连那棵奇楠香木,也已经断裂几节。
闲云努力将它们拼凑在一起,依旧无济于事。
墨白道:“还是把它收起来吧。”
闲云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这是造了什么孽,我们府里三天两头的坏事不断。”
墨白安抚着闲云,黯然无色。“府里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墨白本来一开始就想问的,只是找到闲云时,她仍旧惊魂未定,蜷缩在月末年私藏的地窖里。若不是习惯了有事没事来地窖转转,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难发现。
闲云想起这些,气不打一处来,胸口起伏跌宕。墨白怕她气血上头,忙扶她在一旁坐下。
闲云摆摆手,示意墨白也坐下,墨白指着镂空的柜子上凌乱的样子,“我边听边忙吧。”
闲云不坚持,这些东西都是早晚是要收拾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是妳们都死了。”
墨白冷哼一声,“我们确实差点死了。”
闲云并不曾听到墨白的话,“后来就真的像是真的,说是公子死而复生,是要人偿命的。”
墨白道:“杀人才要偿命,关他们何事?”
闲云想起过往,“那是因为公子本身就是个不祥之刃,什么不好的事,若是放在公子身上,似乎都能迎刃而解了。妳不是也知道的么?”她犹豫着,右手抚摸着右脸。
墨白道:“难不成乳娘也相信这个?”
闲云并不直言,“不是我信不信,是现在的白泽国,都相信术法仙灵,所以国师才能荣宠不衰呀。”
墨白无奈,只是默默擦着书桌。
闲云摊手道:“所以没人不怕死,没人不忌讳。无论过多久,地府都是不能面对的世界。”她说到此处,突然抽搐了一下,甚是诡异。“我……”她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故作平和地看着死寂一般的夜色。“我也是相信的。”
墨白转身直面相对,“那乳娘怎么没有走?”
“我……也是想走的。”她的声音虚浮不定,看来是被墨白冷不丁的一激,委实吓到了。
墨白道:“地窖里的物件,乳娘就是随手挑几件称心的,也足以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地窖是通着藏书阁的,那里除了花月府的他们,能自由出入的只有闲云一个。她甚至可以说,是比花朝还要熟悉的人。真的少了什么,花朝也是发现不了的。
闲云眼神泼辣起来,她拍案而起,步步紧逼道:“妳这孩子也是我带大的,怎么这么和我说话。就连公子,他对我都没有这样呢。”一口气上不来,她捂着胸口深深呼吸着,稍显平和,便指着墨白。“我走不走,也不是妳能作主的。这里是妳们的家,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从小姐出生回府开始,我就进了府。如今算来已几近二十年,试问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妳竟然问我为什么不走?”她顿了顿,咬牙阴**:“妳说我为什么不走?”
墨白后背隔在桌角上,极疼。幸好闲云停下了,否则,他的尾椎骨怕是要废了。
难怪花朝常说,莫和女子讲道理,那样后悔的只是自己。就连圣贤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如今亲眼所见,墨白的心还在闲云那连珠炮轰下,头晕目眩。他举着帕子就去擦拭并不存在的汗水,怯懦地靠在墙角。“我也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闲云眼神聚焦在墨白的脸上,“当真?”
墨白奉承着,扶闲云再次坐下。“当然是真的,我在地窖找到乳母时,不知道多开心。”他想了想,“乳母也看到了,要不是您在,公子不知道要闹哪样呢。”
闲云听到此处,狠狠瞪了墨白一眼,“谁让妳不好好看着公子,竟然敢让他喝酒。”
墨白这里是极其冤枉的,进了城,花朝自己吵着要下来走走。就让他带着容洛先回来了。那走走?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也爱莫能助呀。看着闲云的气似乎消了不少,也算是有得有失。“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公子要是固执起来,别人八匹马拉不回来,他就是八头牛也是无济于事的。”
闲云很清楚,“妳们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
墨白知道若是实话实说,闲云一定是要亲自过问的,那么眼下的一切都是白费。但若是不说个过得去的理由,见多识广且心宽体胖的管家和乳娘,是不好打发的。
绞尽脑汁想了想,墨白脱口而出一个自认为高明的说法,“公子也不小了,是该有些秘密了,对么?”
闲云从墨白扭捏作态的字里行间,行为举止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两眼放光,满脸期待地笑着,一把提起墨白的衣襟。“哪家的姑娘?年芳几何?家住哪里?家中可有是非?……”
墨白完全蔫了,耷拉着脑袋,任由闲云提着。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他只是觉得人都是会长大的,而人一长大,很多事就成了秘密。怎么在闲云这儿,就完全变了味儿。要是明天闲云拿着这事,去逼问花朝,他可就死定了。
青春就是疯狂的赛跑,然后华丽的跌倒。墨白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突然看清了他的前途。
垂死挣扎着,墨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况我什么也没说,您怎么能这么想呢?”
闲云一副都懂的样子,温柔的松开了手,并帮墨白抚平了衣襟的褶皱,诡异的笑道:“放心,妳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问。”
笑意越来越浓,墨白想起了安谷山上的那个主帅,后背一阵狂风。
墨白自暴自弃道:“随您吧。”
女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止一两处,眼前这个女人先入为主的自以为是,已经让墨白心慌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