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霞光透过木窗投射进了房间,像绸缎般光滑地铺在地上。哥哥坐在窗前的桌子边认真地做着数学题,霞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金黄金黄的,还衬着些许红。
马上就要天黑了,我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起来,在房间里躲藏了一个下午,已经无聊透顶,好想去厨房里来一碗“白开水泡米饭”,哪怕没有菜也行,只要能把肚子填饱,不再乱叫。
哥哥做着作业,我百无聊赖地把一本语文书翻来翻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天渐渐黑下来,哥哥拉亮了电灯,高有喜的大嗓门也在堂屋里叫响了,奶奶正在厨房里给我们两兄弟做饭,炒菜“沙沙”的响声和油烟呛得奶奶剧烈的咳嗽声,掩盖了他的粗暴。
我心头一悸,抓在手里的语文课本不由自主地掉落到了地上,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哥哥看出我的慌张,小声地对我“嘘”道,我惊恐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白亮,你出来!看看你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我从虚掩的门缝往外看,高有喜正在堂屋里叫嚷,但没有人出来应他。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奶奶的声音,那时,一盘菜才刚起锅。
“谁呀?谁在屋里喊?”奶奶应着。
高有喜却没了声音,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了来人,客气道:“喜子,喊谁呢?晚饭吃了没?”
高有喜“呸”地往地上吐着唾沫,大声说:“谁稀罕吃你家饭,白亮呢?去哪里了?”
奶奶见他这般德性,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知缘由,便回他:“亮子去他老丈人家,喜子,发生什么事?好歹咱也是门对门的邻居,用得着这般恶相还吐口水?”
高有喜摞起两边衣服上的袖子,心情激动道:“老婶子,不是喜子喜欢这样对您,您儿子白亮他太欺负人!”
奶奶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西东,但后面一句显然是有份量的,脸上不禁有了些着急,说:“喜子,老婶子心脏不好,听不得坏事!你到厨房来坐着慢慢说,锅里菜刚起锅了还没来得及浇水,等一会儿要把锅烧坏了又得花钱买新锅,多不值当!”
高有喜依了奶奶的话,紧跟着奶奶去了厨房,我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的跟到了厨房门外,只听得高有喜说:“老婶子,我喜子在石林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看白添这孩子生得白白静静的,和我家凤英又处得来,门当户对的,就寻思着定门娃娃亲,没想到,他白亮自以为了不起,冷落我就罢了,还为这事和他老婆吵了一个晚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也就算了,今天中午放学,白添和白尚两兄弟居然合起伙来把我家凤龙给打伤了,老婶子,我们高家一点儿都不稀罕攀你们白家的高枝,别以为我上门来求亲,你们就可以爬到我头上不把我当人看!”
锅里响起“嗞嗞”的水声,那是灶火烧旺了把奶奶浇得冷水烧开了的声音,奶奶又往锅里添了一勺冷水,添完水,锅里安静了,奶奶放下锅勺,坐着对高有喜陪笑道:“喜子,白添和凤英的年龄都还小,着急什么!将来长大了,他俩若是有缘分,不定娃娃亲也会走到一起。反过来,如果没有缘分,定了亲,也会分开。时下都兴自由恋爱,你这老一套的做法,就不要搬出来了。”
高有喜听完,脸上有些自形惭秽的样子,双手撑着膝盖道:“不说订亲的事了,我来为我家凤龙讨个说法,他们俩兄弟把我家凤龙打得住院了。”
奶奶听到“住院”二字,脸色大变,扯起嗓子喊:“添啊,尚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给我出来。”
我却从奶奶的喊声里听出了另外一个声音:你们两兄弟都快躲起来吧!
听到奶奶的脚步声,我拼命往房间里跑,并躺在了房门后面,没过多久门就开了,奶奶站在门口,哥哥埋头演算着作业,我的心“嘭嘭”直跳。
“尚啊,你弟呢?”奶奶问。
哥哥回答道:“不知道,可能出去玩野了还没回来!”
奶奶说:“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哥哥“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铅笔,跟着奶奶去了厨房,我从房门后面转出来,紧紧跟随着又到了厨房门外。
哥哥对高有喜说:“喜叔,是你家凤龙先打我的,我弟放学路过看到才来帮忙,不是我兄弟俩合伙要打你家凤龙。”
哥哥说完,依旧不卑不亢的站着。
高有喜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打起来的,反正我家凤龙头上受伤了,在西泉乡卫生院躺着,你们看着办吧!”
哥哥小声说道:“我爸妈都不在家,等他们回来再处理。”
“白亮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嗫嚅着说:“不知道!”
“不知道?”高有喜大声叫嚷起来,奶奶低声劝着:“喜子,你声音小点,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亮子夫妻早晚会回来的,你家凤龙该住院住院去,什么事情都有个处理的办法。”
“好,老婶子,看你一把年纪,今天也不为难你,我先让凤龙住着,回头医药费你们一分也不能少给!”
奶奶若无其事道:“行了,知道了,都是不到半里地的邻居,能跑哪里去?”
厨房的门开了,来不及回跑的我借着夜色的掩护,躲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粗犷的脚步声带着高有喜的愤怒,消失在厨房、堂屋,直至门外的夜色中。
我从角落里出来,走到厨房门口,奶奶微闭着眼正靠在锅灶前的竹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捶着胸口,锅里的水又烧开了,“嗞嗞”响着,还冒着滚腾的热气,灶堂里的火却快要熄灭了,只见一片堆积的红红的火炭,像一座火焰山一样。
哥哥一边给奶奶轻捶胸口,一边说:“奶奶,这都是白添惹得祸,他抓起石头往高凤龙头上拍去。”
奶奶叹着气说:“这个小傻子气死我了,不知轻重,惹祸根苗。”
哥哥安慰说:“奶奶,您别生气,下次我会好好说他一顿。”
我悄悄的出现在奶奶面前,把哥哥吓了一跳,奶奶吃了一惊,我低声说着:“奶奶,我还没吃晚饭,我饿了!”
奶奶抬眼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吼道:“草包,饭桶,就知道吃!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瞬间我就被奶奶吼哭了,很委屈的大声地哭了,奶奶指着我的鼻子说道:“还哭?像个男子汉吗?”
我擦着眼泪说:如果男子汉不能哭,我就不做男子汉。奶奶又说:看你长得有模有样,肚子里其实全是糠渣!
我回答说:“奶奶,我没吃米糠,肚子里吃下去的全是白米饭!还有霉豆腐,咸菜,青菜......”
我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清点着曾经吃过的菜,奶奶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傻孙子,以后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的,别给咱白家惹祸了!”
我擦干眼泪说:“爸爸教的,别人打我,我就要还手,不能做温顺的‘软绵羊’。高凤龙欺负哥哥,哥哥不还手,只有我来还手。”
奶奶又不高兴了,说:“你别听他的,手里拿块石头你能拍下去,要是拿着其他东西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哥哥早已将碗筷摆上了四方桌,我虽然心情不安地等待着明天的未知,但却不影响我的食欲,猛吃了三大碗,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桌。
晚上,我和哥哥睡到一头,哥哥枕着枕头突然说:“你和高凤英不会在一起,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说:是因为我今天用石头拍打了她的哥哥吗?哥哥没有回答我,只是把那天晚上爸妈吵架的经过告诉了我。
原来那天晚上,哥哥并没有睡着,他一直静静地听着奶奶、父亲和母亲吵着嘴仗,默默地思考:为什么每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会吵架?而我那天晚上,却在做着吃奶糖的美梦。
第二天虽说是星期天,但我仍然不敢出门,也不敢去找凤英玩,我害怕碰到大嗓门的高有喜会为儿子出气把我揪到某个没人的角落里狂揍一顿。一大早,哥哥去了放牛,我倚在屋门边,高家那条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对着我狂吠起来,奶奶说我沾了邪气,人眼看不见,狗眼能看见。我低下头,发现脚下的大黄猫全身毛发倒竖,整个身子拱成了一座桥一样。
我对奶奶说:“是大黄猫身上有邪气。”
奶奶听了,从屋里拖出平时赶鸡鸭的“响竹篙”,追着大黄猫就打。大黄猫被奶奶撵得远远的,我在后面说:“奶奶,你怎么不打那条大黑狗呢?它才是惹祸者。”
奶奶说:那狗不是咱家的,打狗要看主人。
我问:为什么?
奶奶回答说:没有为什么,打狗就得看主人。
大黄猫被奶奶追打得落荒而逃,还时不时地返过身来对奶奶“喵喵”叫着,像是在表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