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的货车在上高架的坡路上打滑了,冒着黑烟,左右漂移,始终爬不上去。行驶在前面的邓永遇和在后面的我们都停下来帮助推车。冰天雪地里,雪花飘扬,寒风呼啸,割着一双双伸出口袋温暖的手,好在,这些手都被生活磨炼的很粗糙。在大家喊着“一二三”的号子声中,货车艰难地爬上了陡坡,这场雪,这个画面注定会被大家永远记住,也真正看到了团结的力量。没有老板的监督,工人们能配合的这样好,我开始相信老板一定有我所不了解的能耐,除了日常晚上加班送货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张大鱼大肉的喝酒,另一种可能就是工资的满意度,在这里,谁也不知道谁的具体工资,我开始相信许蛮说的:在这里谁也不是傻子,若是不合算,邓永遇、大张都不会这么卖力干活,搬运工老板不稀罕,不用技术,有力气就能干,任他们来去,工资不会超过一千二,唯独我可能比较傻,干着比老板还操心的活,却拿着比搬运工还少的钱。
凌晨四点,我们终于把货缷完了,回到老板家,开门的老板娘披件棉衣,关切地问我:“怎么才回来啊?”我没有回答她,因为心里不开心,也因为她明显的在明知故问,顾不得手脚冻得生疼,进屋就进了属于我的那间小杂物间里,没有洗漱便钻进了被窝,南城实在是太冷了!比老家石林沟要冷得多。我在心里想:要是在老家,这个时候父亲一定生好了一堆火来迎接我,母亲准备了热水,即便锅里没有,她也会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全倒出来给我泡脚......
没睡多久,老板就在门口喊我:“小白,小白,起床了!六点钟了。”我睁开眼睛,天刚蒙蒙亮,透过小窗玻璃隐约可见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这雪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老板娘端了一大碗面条过来,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放到我面前,我坐在饭桌前没有一点食欲,全封闭的屋子不漏一点风,而我身上却总感觉着冷。
“天气寒冷,吃碗热面吧!”老板娘仿佛看出了我的萎靡不振,像母亲一样给了我一点温暖的颜色。
我说不想吃,老板在隔壁洗漱间一边刷牙一边问:“昨晚送货到几点?”
我说四点多才到家,老板在里面把漱口水在喉咙里润着嗓子,把牙刷和水杯弄得“叮当”响,仿佛就是随便问问,害我屏息听半天,也没听见他说出一句“辛苦了”的安慰话。
许委还没起床,老板一个劲的用力敲着房门喊:“委啊,快起床!快起床!”在数十次不厌其烦,我看着都有些烦的用力敲门下,许委才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他的房间里散出热热的气体,老板睁大眼睛就骂了:“我们老俩口这把年纪了都没开空调,你们年轻人还开空调!”许委骂得有些烦,唠叨着回道:“赚了钱,首先不要亏待自已,有钱不花留着干吗呀?天这么冷!老古董。”
老板气的脸比以前更黑了。
坐上许委的轿车,我和老板先到了方便面仓库,昨夜的疲惫还未消褪,今晨的忙碌又悄然压上来,三辆车也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赶过来了,又开始了一天的与风雪为伴的送货历程。
发完货,物流送货过来的车也到了,临近年关,许多搬运工都辞职回家过年了,明知雪灾交通封闭回不去,一些人却宁愿在车站吃着泡面,睡着地铺,巴望着雪停,也不愿在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节为老板卖命,这算不算是聪明呢?举目望去,仓库就剩我和搬运工老黄了,他说他本来订了今天的汽车票,但老板说干到过年车票钱算他的,还另外多加一千元奖金,老黄乐坏了,但不一会儿就气坏了,我和他两个人卸了整整一大车的方便面,货单上清楚的印着:总共二千五百箱。平均每人要搬一千二百五十箱,没有人帮忙,因为,大米仓库此时也没有工人,许蛮是坐镇仓库发货的,许委是大少爷,坐玻璃房子里玩游戏斗地主,升级赚豆不能耽误,严丽、黎娜和林虹丽皆手无缚鸡之力,且各有职责,都躲玻璃房子里和许委作伴。我半开玩笑地对老黄说:“过年也别回去,老板说不定能再给你一千块奖金。”老黄摇摇头,露出有些黄黑的牙齿说:“钱再多也买不了我回家过年的心!”我又说道:“要是雪一直下个不停,回不去怎么办?”他把烟头从嘴里移出,不屑地说:“俺家离南城近,这几天都有车过来专门接客,就是价格高点,只要有钱就能回家。”
我似信非信地点头,离家这么近都想着要回家过年,那我们这些离家千里的该怎么办呢?老板说了,托火车东站批发部的老板想办法一定给我和刘孟买两张票,刘孟说要卧铺票,硬卧也行。老板说,有站票就不错了!我安慰刘孟:或许,在回家的火车上我们能遇到那个女孩。他就改口说:不要卧铺了。
老板不知去了哪儿,听说自从下雪以来,他每天都要坚持去浴室里泡澡,这个时候,浴室里绝对是最温暖的地方,也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据说,热气腾腾的水池里泡一泡,感冒也能不治而愈。
仓库门前的雪地里,偶尔有一两只麻雀落在空旷的地上觅着食,我站在车上负责将方便面从前门往后门一箱箱的搬过去,老黄负责将我搬过来的方便面码上平板拖车,拉进仓库码堆,本来我想让他在车上,但他一听说我昨夜战斗到凌晨四点,便主动在下面,还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慢慢干!干完了还有得干,这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可是在车上很冷,尤其是一阵寒风刮过来,我都觉得无处躲藏,只有紧紧依偎着方便面的箱体,或是,摆一圈箱体把自已围在中间,不时的用嘴呵着气给自已的手取暖,脚还是冻得慌,路过那条街的时候,我看到一双毛茸茸、底子又厚重的棉鞋,问问价格,说要一百多,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开了,此刻,我多想去把那双棉鞋买过来,就如许委说的:“赚钱了,首先不要亏待了自已。”
寒冷加疲惫,我终于挺不住了,一车货没卸完就累倒了,我蹲坐在车上,很是虚弱,两手冰冷,脚也是。老黄用我的小灵通给老板打电话,里面响起悦耳的彩铃声,就是没人接,连续两遍,老黄急了,骂道:“俺们累得像牛,在冰天雪地里干活,他倒好,在浴室里温暖。”
“不,老黄,老板不会的,这几天忙,他又不是不知道。可能手机放更衣室里了。”我补充道。
老黄把电话还给我,摊开双手道:“那怎么办?”
我挣扎着道:“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询问:“怎么了?不卸了?”
“催什么催?俺们歇息一会儿不行啊?”老黄没好气地骂司机,司机无趣地缩回头,把窗玻璃摇上来,继续蒙头睡觉。
这时,刘孟和他的搭档光头司机开着金杯车回来了。老黄搀扶着我进仓库,手和脚都冻得生疼,直疼进心里,那种感觉,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光头司机姓蔡,听说是个离异的汉子,大家都叫他“蔡和尚”。“蔡和尚”下了车一见我这般光景就打趣地说:“哎哟,小白,你比以前更白了!是不是涂了这外面的雪在脸上呀?”
我哪有心思和他开玩笑,老黄却笑了,又要骂娘,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去你的,蔡和尚,难怪你头上不长毛,就是太刁钻古怪!”
“哎呀,老黄,你天生就很黄,所以,你做什么事情都会黄。”“蔡和尚”这样回道。
“说的没错,我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就没做过一件成功的事情!”
两个人闲聊怼上了,我坐一旁,看他们累成这样还能开玩笑,莫非,这就是传说的“苦中作乐”。刘孟在翻桌上一堆厚厚的订单,准备挑一家他们觉得容易又好送的客户。
我对刘孟说:“我好冷啊,可能生病了,你替我装货吧?”
他看我一眼,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平常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病了?”
“南城太冷了,天天下雪,我身体受不住,你替我一会儿,我去诊所看看。”我央求道。
“老板呢?”刘孟问道。“他会相信我吗?不怕我和‘蔡和尚’把他的方便面多带出去卖了?”
“别说这话了,老板还是信任你的。我刚刚打了电话给他,他没接。”
刘孟眼珠子转个不停,良久,说道:“我现在是跟车送货员,不是发货的仓库保管员。”
“算我求你了。”我继续哀求。他才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道:“白添,我是看在你姐夫,我亲三舅的份上才帮你的。”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独自出门去,外面的雪花小了些,细细的,像有人在天上筛米糠似的,地上的积雪却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脚下穿的球鞋很快就湿了,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双球鞋,一直舍不得穿,自从下雪以来,我就穿上了,因为,它是我唯一一双比较完整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