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电脑里的库存单打印了一份出来,想着下班后再带回家核对,但严丽又给了我一堆刚刚才打印出来的送货订单和她告诉我的一句话:我已经提前收了一车货入库。我有些恼怒:“为什么要这样操作?我的盘点还能准确吗?”她说:这句话你应该问老板,我又不知道你们在盘点,不虚收数字入库,订单怎么打印的出来?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拿着库存表回到家,在脑子里不断思考琢磨:开出来的订单要往电脑库存里加还是减?收进去的虚数字要从电脑库存中分减出来还是统归一起?还有,傍晚大张装了一车没开单据的货要往实盘数字上加还是从电脑库存里减......
这其中的杂乱、复杂着实令我头疼、烦燥,但这是工作,纵有万难,也应克服。经过层层梳理,反复演算核对,扣除已出货未开票,平常老板送人情(具体送了多少未记录,只能凭记忆回想。),整个仓库居然少了十二箱货,我顿时大惊,脑子里继续回忆可能的已出库未开票的遗漏,想啊想,就是想不出来,心里担心老板会问起差异,我又把有差异的品项再实盘,但这些品项自盘点后都有过进出库记录......我整个人凌乱了,终于知道刘孟为什么要逃离仓库而去跟车送货了。
这时,大张和光头邓又各自把小货车倒进来拿着订单催要装货,我接了大张手里订单,光头邓就拿着订单照品项和两名跟车员自顾自的装起来,我上前阻止,但无人理我。我彻底崩溃了,这是什么公司?这是什么仓库?这是什么老板?无组织无纪律,一盘散沙,想干吗就干吗,我该怎么管理?当然,我也清楚,因为这里根本不存在着制度,所以没有约束力,有的只是一种我行我素的随性。
整整一天,我心里总感到莫名的不爽,看谁都不顺眼,送货来的物流司机,蓬头垢面的从驾驶室爬出来,就在车前穿着短裤擦澡、刷牙、洗脸;以及仓库的搬运工人,一个个的无精打采,像霜打的茄子毫无斗志;甚至大张、光头邓、小史等人,看见他们高傲的姿态就恶心。老板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嬉皮笑脸的过来讨好我,问我:晚上想吃些什么?我买。我很想说:什么也不想吃,我不干了,我要回老家。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我毫无退路,以往打工的失败重上心头,我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眼前的工作?我说:随便你买吧,什么都吃。他见我没有展现笑容,又说:下班了,带你去澡堂泡泡。有了上次的经历,我对澡堂不那么向往好奇了,所以,也表现出了无所谓的姿态,老板见我不吭声,以为他的殷勤收买了我。
送货的物流司机躲在驾驶室睡大觉,我很恼火,站在底下用力敲着驾驶室的门喊:“喂,司机,卸货时不下来看着,到时候数量少了可不要来找我!”司机在里面懒洋洋地说:“放心吧!在工厂出库的时候就数准确了,一箱也不会少。”
搬运工老黄悄悄对我说:“小白,数量多与少还不在于您一句话?跟司机说个屁!他不警觉,您提醒他干吗?”
他的话里似乎藏着以往大张走的路数,但他似乎没那个胆,却有意勾结人心,想合起伙来搞“动作”,他又说:“少他个十箱八箱,这么大一仓库,他上哪儿找去?要是我,准把这些司机整治得服服贴贴,每次来好烟好话孝敬着我。”
对老黄的话,我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因为,这些司机也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老面孔,多少有些不忍心。此时,我的心里正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库存还差十二箱货,此刻不正是机会吗?但回头一想,似乎违背了良心道德?多年以后想起会不会觉得心有不安?管他呢,反正他也可以像老杨一样把工厂当“冤大头”。不行,万一他被工厂抓住,不但没了工作还要罚款。我和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苦为一已私利去害人家呢?人在做,天在看。我应该善良。
我终究没有违背自已的良心,把收货单完整无缺的签收了。他发动汽车准备离去,突然又从驾驶室抱出两箱方便面,进了仓库,他对我说:“这是两个月前你们让我去工厂换的坏了包装箱的方便面,一直没机会来你们这边,因为担心生产日期,昨天我又去工厂换了一回。”
二个月前?我怎么不知道?我心头一颤,想到那时是刘孟管仓库吧,他居然没跟我说,可是,司机居然还记着。说明:人心换人心,你对别人的好,别人终会记着。
我想我应该买一本笔记簿去记录仓库的一些进出往来细账,作为日常的备忘录,什么时间有坏箱托司机去工厂换了,什么时间老板拿方便面送了人情,什么时间货先出了库没有开票都要记着,俗话说:好记性不如孬笔头,要不然,我这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时常会被老板问得莫名其妙,也会因为在不合时宜的时间问话引来老板的反感喝斥。
当然,唯今之计还是要如何把那十二箱货,不,应该是十箱货的空缺补上,虽然老板请我去澡堂泡澡时,我有些心慌着说“库存很准,没有差异出入。”但我应该对得起自已说得话,更应该对得起老板对我的好。
这家澡堂在一楼,设施布置和“大发浴室”大抵相同,还算宽大的水池,四个淋浴头,一张长皮方凳,一个搓澡老头。不同的是:没有二楼休息大厅,也没有分发睡衣、伺候热毛巾的老头。在某个角落里,横着几张长形沙发,算是浴客休息驻足之处,满地的烟头,斜躺着沙发,吞云吐雾,或手夹香烟任其静燃的浴客把方寸角落熏染得乌烟瘴气。
老板下了浴池,浴客很少,只有他一人悠闲地泡着,我疑心浴池里的水不干净,只在喷淋头下洗着,其实,老板家里也有热水器可以洗澡,可他偏偏喜欢到浴室来。
我很快就洗完了,老板见我要离开,从浴池里走出来,说:“小白,等会儿再走,我有话要问你。”
我“嗯”了一声,心里琢磨:他要问我什么话呢?
老板在喷淋下冲洗了一会儿,然后擦干身子出了浴房,我紧跟其后,他裹着浴巾挑了一个僻静角落的沙发躺下,大声喊了一句:“做下活!”
不一会儿,外面就进来一个老头,问:谁要做下活,老板招招手,老头就欢快的跑过来了,老板趴在沙发上,老头在他身上时而用指头敲得“笃笃”响,时而用巴掌拍得“啪啪”响,手法简单粗暴,老板却很享受似的眯着眼。
我坐着旁边,不敢说话,也不敢提问。许久,老板仿佛意识到我的存在,才说了一句:“盘点的结果怎么样?仓库里的货,只会少,不会多吧?”
他还是不放心盘点的事,已经问第二遍了,我该怎么回答?
“没有少,也没有多,正好的!”我依旧撒着谎,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他挥了挥手,那“做下活”的老头就停了手里的活计,善解人意地站到旁边等伺候。老板从沙发上翻身爬起来,面对着我坐下来,把右脚伸出沙发的边沿,老头走过来,半跪着给老板捏起脚来,从他苍老的面容,白黑相间的头发,可以看出他应该和老板的年龄不相上下,可现实却天差地别,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人生没有假设,也不会给任何人同情。老头始终面露微笑,认真地捏着脚,脸上没有半点的疲倦和抱怨,此时,我又觉得:他是一个生活的勇敢者。
“一箱不多,一箱不少吗?”老板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把我看得心慌失措。
撒一个谎可真累,还要经受住别人眼神的拷问,我还是坦白了吧。“差十二箱,物流司机还回二箱,还差十箱。”
老板微笑着,仿佛对我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老杨、大张、刘孟、邓永遇,人心是看不见的,不要相信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道了,老板,我会想办法把这十箱货的差异补进去的。”我对老板承诺道。
出了浴室,走在路上,回想着老板的话,我在想:是不是发货时多发出去了,被大张、光头邓他们偷偷卖掉了?或是,老杨上次卖得那十箱面根本不是从工厂里偷出来的,而是他想方设法从仓库里弄出来的,因为大张、于伟和刘孟可以从他车上偷,他难道不能复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每个人都可疑。分析之后,觉得前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大些,毕竟老杨来送货的时间较少,机会也不大,仓库里都是老板的人,他没有那么胆大。但刘孟对我说,他们出去送货时很少核对数量,因为他们觉得我在仓库发货时已经核对过了,只有批发部提出疑问时,他们才会去找货,找不到时就打电话给我说少装了。我通常是不承认的,货出了仓库,谁还承认?他们就打电话给老板,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三个人都看着,何况还有你老板的外甥在场,天地良心,我们确实没搞鬼。更多的情况是有些批发部也不愿清点数量,多了少了都不管,因为我相信你们。比如“华友贸易商行”,刘孟说:他家的货最容易卸,卸完就走,也不点数量,一点不耽误时间。难怪每每有华友的订单,大张和光头邓都抢着要送。
那么,我心里在暗暗的酝酿着:为了对得起老板,只有对不起华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