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完最后一个品项,点完最后一箱数量,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隐隐的感到担心:这么混乱的装货现场,数字能保证准确吗?
“小白、外甥子,你们感觉发货怎么样?”老板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刘孟没吱声,我回答说:“老板,能不能在仓库里安装监控?”
老板答道:“不必,我还能不相信你们吗?”
“可是,这样......”
“别可是了,你们回宿舍收拾一下行李,我叫儿子在门店等,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到我家里去住!”老板说道。
大张、光头邓用雨布、绳索捆绑好了货物,分别发动货车,一个往门店方向开,一个往另一个方向开。老板对许真说:“晚上来二爷家吃晚饭,带上小蛮子!”许真应着,开着货车朝门店方向而去,老板令我们锁上仓库门,发动助力车,我身形瘦,蹲坐在前面,刘孟肥壮,坐在后面。老板吹着口哨,摇摇晃晃的起步,还夸张地喊叫着“哎呀、哎呀”,让人觉得好像车就要翻了一样。沿途只有一个红绿灯,老板不停顿,像个赛车手,一路狂飙,厚实的啤酒肚顶着我的后背,像一座结实的靠山,一路吹着凉爽的风,我的心里突然热热的。
到了门店,小老板许委的银灰色轿车就停在宿舍楼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戴副黑墨镜的许委,还有里面“咚咚”响的低沉而劲爆的音乐。
“小刘、小白,快上楼收拾铺盖!”见我们下了助力车,许委喊开了。
我们脚下生风,拔腿就飞快的跑上楼,不似往常那般两腿沉重像灌铅,最高兴的要属我了,因为可以摆脱这个比狗窝还要脏乱的宿舍了,不用忍受汗臭、脚臭、狐臭和难闻的异味了,也不用遭受二手烟的呛鼻了,更不用忍受大张在宿舍里的骄横跋扈......其他工人看着我们收拾行李,有不知情的问:“怎么?你们要走吗?去哪高就?”刘孟骄傲地说:“不是,去我二舅家里住。”那人继续问:“你们还有亲戚在这边啊?”
“他二舅就是咱们老板!”习惯听不顺耳,喜欢矫正的小史在一旁飘然而过道。
我对小史说:“刘孟占了你的床铺,现在还归你!”
我想他应该高兴的,因为,他一直睡在厨房那间木板隔的小房间里,谁知,他露出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答话就走了。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嫉妒”,嫉妒的人远不止他一个,还有许蛮,老板喊他一起去吃饭,他说傍晚有个客户来装米,迟一点去。老板就说:让许真等你一起。到了开饭的点,许真一个人来了,说:“蛮二爷不来,好像肚子不舒服。”
老板没说什么,翻开手机想拔号,最后,还是合上了。进入饭点,不见小老板娘林虹丽,老板问儿子许委,许委说接女儿去了。话音未了,房门响了。许委起身去开门,林虹丽领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进门来,女孩大约十岁左右,圆胖脸,样貌极像许委,我猜一定是他女儿了。
小女孩进门就喊“爷爷”、“奶奶”、“真叔”,许委引导女孩说:“这里还有两位叔叔。”
“两位叔叔好!”小女孩懂事地朝我们喊道。
我笑说:“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
老板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那是,你们那里的乡下小孩见了人都是躲躲闪闪的,看我家的不一样吧?知道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吗?”
我和刘孟摇头,等待他的答案揭晓,甚至,为了配合他,已准备好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伸出四个手指头,瞪眼作痛苦状说:“一年这个数。”
我说:四十万?老板摇头,我又说:四百万?顿时哄堂大笑,老板没笑,说:“私立学校,一年四万学费,还不包括生活费、各种兴趣补习班。”
“老板,你咋知道这么清楚?”我发问道。
这下气氛尴尬了,大家都不笑,脸上挂着凛冽的霜,我本意是:这种情况应该是许委知道的一清二楚才对。大老板娘招呼“开饭了”,老板趁机打破尴尬说:“吃饭吃饭!”
席间又是螃蟹、大虾、牛肉,馋得我们口水直流,许委提了几瓶啤酒上桌,刘孟好酒,且能喝,在宿舍时曾和大张喝得天昏地暗,于是,便不客气地拿起一瓶,牙一咬,盖开了。我不喜欢喝酒,且不能喝,想推让,许委已用起子给我开好了一瓶,我说我不喝酒。
“啤酒,喝一点!没事的。”许委劝说道。
老板拍着肚皮说:“小白,你这个身体就是要喝啤酒,打通肠胃,促进消化,把小肚子喝出来,才有个男人样,有点男人味!”
我简直不能听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理论,好吧,我喝!席间,老板一再强调“我们是亲家,帮我就是帮你们自己。”如果不是对他说的话早已有了解,真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子。在老家,“亲家”一词只适用于男女成婚的父母互相称呼,比如:老王的儿子娶了老李的女儿,老王见着老李,就得说:“亲家”。或是“亲家公”、“亲家母”。老板这样称呼我们“亲家”,我总是感觉别扭,不过,他的目的也很显然,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只是单纯的以为老板对我们很好。
下席后,大老板娘客气地问我“为什么不添饭?”,我客气的说:“吃饱了!”她又放下碗筷要亲自去给我倒茶,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身份悬殊,我岂能让她给我倒茶?于是,连忙说:“我不喝茶!喝矿泉水。”
大老板娘听了,坐回座位,脸色有些难看,好像在说:真难伺候,我家又没准备矿泉水。其实,我的本意是:不劳您老动手。
“去房间里看电视!”大老板娘的脸上又转为热情。我点头客气应着“好好好!”,许真也吃完了,下桌和我谈一些关于老家的话题,问我多大?结婚了没有?以前在哪里工作?在这里干活累不累?我都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板指着一处房间对我们说:“你们以后就睡这间房。”
他的小孙女插话道:“爷爷,那我睡哪里啊?”
“你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许委说道。
“不,我不,爸爸喜欢打呼,脚还臭。”
“楠楠听话,我们打地铺,不和爸爸睡一床,等妈妈赚钱了,我们住大房子,不和爸爸一起住!”小老板娘林虹丽规劝女儿道。
原来,老板家并不宽敞,大约九十平米的房子,住着一家五口人,现在外加我和刘孟,虽然我们大部分时间在上班,虽然许楠楠平时住校,每逢星期五才回来,但拥挤和不方便是显而易见的,以至于林虹丽脸上悄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时的我们却毫无察觉。或许,我们太想脱离那个充满怪味的宿舍,渴望住好一点的环境,或许,我们也希望在工人眼中鹤立鸡群,因为这样,至少说明:我们是受老板重视的。
天没亮,老板就在房外敲门喊我们起床,刘孟看了看手机,说才五点钟。又翻身继续睡,我却没有睡,听见老板又在敲对面儿子许委的房门:“委啊,快起床!快起床!东北大米到了!”里边没有响应,老板站立许久,又敲了几回,折回来直接扭开了我们的房门,吼道:“你们两个,快起来快起来!”
整夜开着空调睡,我们睡得很舒服,老板关掉空调,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催着我们快点,洗漱完毕,我们跟着老板下楼,天已亮透,穿过一处公园,到达一个小集贸市场,两旁摆街小贩林立,所卖之物大都是葱姜蒜之类的生活调味品和一些萝卜、韭菜之类的蔬菜,不说应有尽有,却也琳琅满目。有认识老板的小贩过来拉着老板坐到桌边,招呼道:“您老又是老样子?一碗糊辣汤、两个烧饼?烧饼要葱香的,不要咸的?”老板看一眼我们,问:“你们吃什么?”
我们犹豫地看着摊点上好久都不曾吃的馒头、包子、油条,顿时却没了食欲,每天早上在厨房吃的炒饭、泡饭,仿佛使我们忘记了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美食,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要吃些什么。
“来三碗糊辣汤,六个烧饼。”老板见我们迟迟不张嘴,便替我们作了决定。
糊辣汤端上桌,碗里透明的糊状液体漂着海带丝、黄豆芽、花生米、葱花,吃进嘴里热乎乎的。老板问:“你们是第一次吃吧?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像是吃到了老家泡好的蕃薯粉,只是比蕃薯粉辣一些。刘孟说:“好吃!”我没有说话,倒是回味起了蕃薯粉的味道,烧饼也挺香,但嚼着却是他乡的味道。
一路步行到门店,后门的巷子里停着大货车,工人们在忙碌着卸大米,许蛮站在旁边指挥,看到老板来,他迎上来,说:“门店堆不下了,6号库也满了,能不能缓一缓,过两天再进货?”老板不吭声,许久,才道:“我打电话,通知客户,东北米到了,要的赶紧拉走。另外,放出风去:说东北米即将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