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蛮见我盯着小阁楼发呆,就走过来拉我出去说话,此时,库房在大老板娘和许蛮的调度指挥,以及众多工人的努力搬运下,已经逐步现出井井有条的摆设,他偷偷把我拉到门外的一个僻静处说话。照例,他先点燃了一根香烟,我问他:小阁楼上住着谁?他答道:住的人是黎娜。他抽了一口烟,对我说:白添,咱们是老板的亲戚,要互相团结,人心是看不见的,这里的工人,有些是很坏的!坏到你难以想象。我附和着说:是呀!特别是那个外号叫‘大张’的,留着长头发,扎着小辫子,不男不女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还喜欢挑唆,唯恐不乱。许蛮抽了一口烟,点点头说:嗯,不止他一个。我问:还有谁?他就不吭声了,一口接一口的抽烟,烟雾像团棉花一样笼罩着他。
我又说:“严丽是不是也在6号库的小阁楼上和黎娜住一起?”
他双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奇怪地说:“你打听这个干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着回答:“随便......问问!”
他看了我许久,忍不住“呵呵”的笑了,嘴咧着,笑出一口黄牙:“看你脸红的,怎么?对她们有想法?我跟你说:眼光不错,就是要抓住机会!”
我如实说道:“严丽是刘孟看中的,我不能跟他抢!”
“傻瓜,没结婚之前谁都有机会!”许蛮急道。
“可是,严丽也对刘孟有点意思,她对我没有意思。”
他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良久,又诡秘的笑了:“我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看中黎娜了?”
我的脸又是一阵红,争辩道:“没有没有,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会看上我。”
“难说,有时,一桩姻缘就是从讨厌对方开始的。”
我壮着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上次,她误会我偷看了她洗澡,其实,我就是站在门房外看热水器。”
“谁相信?”他眼睛瞪着溜圆,以一种鄙视我的眼神看着我。
“是真的!”
我试图解释清楚,就把那天站门外看热水器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了脸上没什么反应,不再目瞪口呆,又从胸前口袋里掏出香烟,问我“要不要玩一根?”我连忙摆手,他用两根手指钳住烟身,一手“哒、哒”地按着打火机,没着,又在手里用力甩着。
“这种事情,越是解释,人家越不会相信。”甩了几下发现火机还是没打着,他用力地掷向远方。
我拾起一颗小石子,在地上无聊地乱划着圈,说:“我不想成为她眼中的坏蛋......”
“你以为向她解释了,她就会相信?”
“至少,我心里会更踏实些。”
“那你就去吧!不过,严丽不和她住,严丽是本地人。”他叨着烟,以一种滑稽的神态看着我。
我惊讶他刚来,却知道那么多事情。他仿佛看透我的心思,看我一脸迷茫的样子,把烟从嘴里取下来,摇着腿,满脸自信地说:“我已经在这儿待二年了,什么事情瞒得过我的眼睛,瞒不过我的耳朵,前段时间,我回家治耳朵,在家待了一个月才回来。”
我忍不住要笑了,敢情他治好耳朵是为了打听更多的事情,方便茶余话后八卦。要是小时候,我会好奇的反问他:“你有千里眼、顺风耳吗?”
这样问话固然幼稚可笑,却一针笑人心,有句话说:眼睛看到的犹不可信,何况耳朵听到的?当然,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长大了,不能说别人不爱听的话。
这是一个不太忙碌日子里的下午,任何行业都离不开有忙就有闲的时候,门店提前打烊,工人们都早早下班,我也早早的洗过澡、吃完饭,刘孟去了楼下小店给家里打长途电话,我心情忐忑的来到6号库,想和黎娜解释清楚。库门是卷帘门,不到夜里是不会上锁的,粮油市场到处是监控,何况连着6号库还有两家做生意的门面,再加上许蛮住在门店里,经常无事就出来巡看。我犹豫许久,不知该不该去找她,当一想到许蛮说的那句“有些姻缘就是从讨厌开始”时,我浑身便有了力量,用力拉开卷帘门进去,然后再拉下,“轰轰”的响声,打破了仓库的宁静。走到小阁楼的楼梯口,抬眼望去,房间里亮着灯,我心里有些激动和紧张,刚踏出一只脚,连忙又缩了回来,心里想:这样贸然上去万一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岂不又要被她误会?想到此,我决定先打一声招呼:“黎娜,你在吗?”房间里没有回音,灯光流辉,空气中寂静无声。
难道她不在?我把踏出的那只脚收回,门突然开了,里面探出个头来,是严丽。我吓了一跳,但立刻变换了笑容。
“你在这里干什么?”严丽扶了扶眼镜,问道。
“我找黎娜有点事!”
“她出去了。”
“哦。”我应完,她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我陡然一惊,转身出门。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向她来解释,最终,没能说出来。我一个人漫步在空空的巷道里,两旁是林立的一间隔一间的白色卷帘门,只有那两家做生意的门店门前坐着人,他们是两对夫妻,一家专卖面粉,一家专卖杂粮,因为门头店面身处第二排,生意没有前排的兴旺,但也能维持生计,亦有固定客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虾有虾路,蟹有蟹道。”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怪味丛生的宿舍里待着,突然间,觉得很无趣,我决定等到睡觉的时候再回去。
“咯咯,你说白添那个傻子是不是看上你了......”6号库的卷帘门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升起,又落下,一袭漂亮着装的严丽和黎娜从门里钻出来。
“呃,我才不要,一想起他,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给你算了!”
“老实说,我还是觉得刘孟长得帅点,个头高,身体强壮,又是老板外甥。”
“严丽,你不会看上刘孟了吧?”
“去去去......”
两个人就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着走过来,与我不期而遇,慌乱的眼神躲躲闪闪,无言的沉默,傲慢的把我甩得远远的。
“严丽,你不是说黎娜出去了吗?”我不解人意,非要兴师问罪。
“我......她说......”严丽两脸绯红,支吾着寻找理由,半天词不达意。
黎娜走了过来,说道:“白添,我就在房间里,我不想见你,怎么了?你这个坏蛋。”
说完,她们就从我身边走过,多么直白,我喜欢这样的坦白,不像严丽,非要骗我说她不在。看她们高傲地离去,我心有不甘,追上前去,问黎娜:“我有话要对你说!”
严丽忍不住偷笑,一边用手捂着嘴巴,一边说:“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不必!”黎娜懊恼着,脸上一副生气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说:“其实,那天真是一个误会,我真的是在看热水器,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就......”
“够了!”话到半路,就被她截住,而且,还是很大声的喝斥,令我心头为之一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什么误会,任何人面前也不许提起!”
“真的是误会!”我大声说道。
她有些胆怯地往后退缩,我以为她相信我了,没想到,她说:“既然是误会,这么紧张干吗?这么大声干吗?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有句话说得好:解释等于掩饰。对吗?”
“不,不是掩饰,我是真心想澄清事实。”我说道。
严丽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对黎娜说:“走吧,跟傻子理论什么呀!”
我非常生气,因为他说我“傻子”了,她凭什么这样说我?我懊恼地责问严丽:“你说我是傻子?为什么说我是傻子?”
严丽不屑地说:“你的老乡刘孟说的,说你从小就傻里傻气的,长大了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刘孟?又是他!我再一次感到做人的失败,虽说我俩不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好歹我的亲姐姐是他的舅妈,况且又都是出门在外、相互相依为伴的支撑,他怎么能在背后这样损我?难道真应了那句: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我仔细在心里琢磨今天的事:怀着诚意想把误会澄清,没想到,一个骗我说人不在,一个直白说不想见我,然后羞辱我一番,还说我是傻子。我就像一棵树,静默在路边,汽车撞上我,还说我不应该长在路边。
再抬头,她们已走远,谈笑风生的姿态令我卑微到泥土里去了。她们停下来了,碰到打电话回来的刘孟,三人碰见就说话,说的津津有味,笑声连连,不似我这般,多见一秒钟也是嫌弃。
躺在宿舍的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悔这么莽撞去找她,让她不开心,她一定是不想在别人面前知道那天的事。唉!我叹着气,翻身趴在床上,下巴枕着枕头,思绪纷乱得如窗外四处乱蹿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