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姐姐从外地寄回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竹筷厂一位同事想换新上市的彩电而淘汰的旧电视机,多番讨价还价之后,姐姐最终以一百块钱的价格买了下来,耗费了她整整半个多月的工资。
电视机放在堂屋的桌几上,一家人围着看,好像得了一件稀世奇宝一样开心,当然,最开心的要属我和奶奶了,因为我们不用大冬天的跑去三叔家里看电视,忍受三婶有意无意的哀叹一句:你们祖孙二个精神可真好!奶奶听了这句话,拉起我就往家里走,我却不肯走,还赖在地上打滚:不管三婶脸色如何,要看要看,就是要看。奶奶气得发抖,用手拍打着我的脑袋说:“又傻了,又犯傻了。”从那以后,奶奶不去三叔家看电视,我还是会去,偷偷的一个人溜去,三叔一家正在吃晚饭,电视还没有开,我就坐在堂屋等,静静的等候他们来开电视机,三叔在厨房里喊:“白添,要看电视你自己开啊!”有了三叔的这句话,我大胆的走向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画片,我看得起劲,三婶走了过来,也不和我招呼,扭了频道开关旋钮调换到另外一个台,我轻轻的抱怨说:“三婶,我要看动画片。”“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三婶不耐烦地回我一句。我就一直坐着等,等她回了厨房,我就把台换回去,她一转身,我就去扭频道开关,三婶吼道:“干什么?不准换台。”接着,我又听见她在唠叨:“不好好读书,就知道看电视。”其实,我想说:作业早就做完了。我就这么一直陪着三婶看她喜欢看的电视节目,三婶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去扭那个黑色的频道开关旋钮,开关转了一遍又一遍,可那时,能接收到的电视节目,无非就两个台,频道开关被三婶旋坏了,三婶大声地说:“好了好了,看不成了。”我心头一阵失落,极不情愿地走出三叔家。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奶奶说我“又傻了”是对的,一个嫌弃你在她家看电视的人,是有办法让你走的。而现在,我们家有了自己的电视机,就不用担心被人赶走了,哥哥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铝丝,学着三叔的样子做了一个天线架子,插在毛竹上,立在屋后的山坡上转啊转,累得满头大汗,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人往往有了某种目的,忙乎起来就不会觉得累。经过哥哥的努力,那台姐姐寄回来的二手黑白电视机,终于在数百次雪花笼罩的“沙沙”声中有了较为稳定和清晰的图像,我们家沸腾了,好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贺的喜事。只有父亲表情漠然,对这个新添置的电器没有表现出多么高涨的热情。
哥哥每周都回来,本来经过奶奶的努力,他是住在小姑家的,可谁知有一天,因为和表哥争论:孙悟空和二郎神谁更厉害?哥哥坚持说孙悟空厉害,而表哥则认为是二郎神,二人争执不下,最终翻了脸,表哥说:有本事你就不要住在我家。哥哥听了就搬回学校宿舍去了,父亲知道后,气得要拿铁锤去砸桌几上的电视机,被奶奶拦住了。奶奶责怪哥哥不该和表哥争,谁厉害谁也不是孙悟空,谁厉害谁也不是二郎神。
哥哥又回归了生活费没着落的生活,垂头丧气的说:“我不读书了!”
“要读,一定要读!”这是母亲反对的声音。
母亲决定学骑自行车,她从外婆家扶回了一辆女式旧自行车,周末的时候,她央着哥哥教,哥哥上学去了,她就一个人在草坪地上练习,扶着自行车,一脚踩踏板,试探性的想跨上座椅,可每次都害怕的缩回了脚,像一个笨拙的老人。有几次,我看到她连人带车摔倒在路边,父亲骂她“没事找事”,奶奶说:她要是能学会,圈里的猪就会爬树。
母亲说:她就是要看看圈里的猪到底会不会爬树。
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终于在经历九百九十九次失败后成功了。母亲学车的目的很简单,把家里的鸡蛋、鸭蛋和晒制的各种菜干送到山塘镇上去卖,换得一些零碎小钱来维持哥哥读初中的生活费。每个星期一,天还没亮,母亲便悄悄的起床了,在那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大竹筐,里面装满了一个星期积攒下来的鸡、鸭蛋和防止蛋相互挤压碎的秕糠,踏着晨霜雾露,踩着希望和坚持,行走在对生活不屈从的艰辛道路上。
纵然母亲如此,可是哥哥依然有了厌学的念头。
那一日,哥哥回来,匆忙洗澡,我在洗澡间外静心等待他洗完澡,然后再轮到我进去洗,在洗澡间的地上,我捡到了三枚像硬币一样大小的铁币,我以为是奶奶的银元,仔细查看后才发现是游戏币,我认识它,得从过年去小姑家做客说起,这一天是正月初十,表哥带上来他家做客的我到街上的游戏室去娱乐一把,游戏室里摆着四、五台大型游戏机,荧幕上闪着令人炫目的动画,却没有声音,像一群小人在演哑剧。表哥告诉我,这些游戏机是要花钱才能玩的,随后,他熟络地掏出二块钱去老板那里换了一大把游戏币,扔给我二块,他拿起一块投进了游戏机,那游戏机便有了声音,像听话的仆人,随时待命。表哥用力摇着游戏机上圆圆的控制杆,不停摁着按钮,两眼盯着荧幕上的小人,疯狂的叫喊着,那架式就像那游戏里的人物是他一般,闯过一关,表哥就跳起来欢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玩意,觉得很新奇,于是效仿表哥投币入机,也学着他的样子,拼命摇,用力摁,把游戏机拍得震天响,可是,那荧幕里的小人却一点不听话,处处挨打,不一会儿便挂了,我赶紧又投了一块游戏币,不到五分钟,我选中的小人就被抛上了天,再摇再摁它都不听话了。我想继续下去,摸摸口袋,只能看表哥玩了。此时,我捡起游戏币悄悄把它藏起来,准备过年去小姑家做客时再和表哥去街上的游戏室玩。
“添啊,刚才在洗澡间捡到什么东西没有?”当我正为自己的小算盘得意时,哥哥突然问起我。心虚的我支吾着说:“没有......没有捡到东西。”
他进了洗澡间去翻找,一会儿,出来后说:“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什么?什么藏起来?”
“好弟弟给我,你拿着没有用处!”他说着就要开始搜我的身。
“你吃饭的零花钱都没有,为什么有钱买游戏币?”我质问哥哥。
他哑口无言,许久,决定放弃了:“算了,给你吧!但是千万别跟爸妈讲。”
“不行!”我斩钉截铁的说,我较真了,犯傻了,就像当年刘老师问我“你哥哥晚上有没有看电视”一般不替他隐瞒了。
“姆妈为了你,多养了十几只鸭子,每个星期都去山塘镇菜市场叫卖鸭蛋,天不亮就出门,早饭都顾不上吃,你不好好读书,怎么对得起她!”
哥哥不说话,仿佛被我煽情了,眼眶里闪着泪花,不声不响的出门去学校了。
十岁那年,我读三年级,第一个学期,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捧回了“三好学生”奖状,全班就我和高凤英二人得了奖状,就连年年得“三好”奖状、一直霸占着班长宝座的吴遥,此次也被我成功挤下。李老师说,吴遥考试的分数成绩是完全达到了评“三好学生”奖状的标准,但她更愿意把奖状给和她分数一样高的我。我终于兑现了我的承诺,虽然没有超越吴遥,但和她打成平手也是来之不易,要知道,她可是传说中的“学霸”。这一次,她同样显得十分不服气,她说下个学期就会把我甩得远远的。
学习成绩提高了,老师们都对我另眼相看,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文老师也对我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和夸赞,校长在颁发奖状的时候,亲切的抚摸着我的头说:“白添同学,个头不高,却聪明得很呐!”他的意思,好像我聪明与否和个头有关。但我心里美滋滋的,不高兴的,或者说是妒嫉的同学要属蔡涛了,他扁着嘴,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是的,我没有和他在捣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除了感谢让我重返校园的李老师之外,就是我的同桌兼益友、邻居高凤英,她的坚强深深的感染了我,也是她,即使生气也不会再骂我一句傻,这是一种怎样的同窗情、同桌谊呢?或许,长大以后我们才能体会。此时的我们,一个在为生活坚强努力地学习着,憧憬着走出大山的美好未来,而要走出大山,只有通过不断的努力学习知识,取得好成绩。另一个时时刻刻防备着他超越的人会重新来超越,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凤英把学习知识当成了一种阶梯,不断向上攀爬的阶梯。而我仅仅是想证明我并不比别人傻,我一样可以取得好成绩。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慢慢松懈了,也骄傲了,因为,我已经证明给人看了,不需要再努力了,或是,等吴遥超越我的时候,我再努力回来超越她。
此刻,我认为:我的学习就如打游戏,失败了再投一枚游戏币,然后,再继续闯关。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生态度,是难以走向正确的成功道路,可是,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