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转过身来,淡定的说:“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坚定的,接着,她又转回身去眺望着远方,继续道:“从小,我就在这儿长大,我的家就在林场里面,初中毕业以后,我没能考上高中,那时,一心憧憬着山外的世界,没过多久就去了省城找工作......一晃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草木还似当年,而我已然不是当初。”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曾在林场的凉席厂里做过工,空闲时,也喜欢坐在这儿眺望远方,渴望山外的世界......那时,怎么没有遇见你?”
“你二十一岁,我才十三岁。呵呵,还在上初中呢。”
她说着,有些害羞起来,不着片刻,愁云又再次笼上眉间。
“你今天怎么会来我家?”她问道。
我把带白潇雨过来寻找“挑舌筋婆婆”的事跟她讲述了一遍,她听后讶然道:“我没听说过这个婆婆,应该已经过世了吧,后人没人敢学她这门绝技,再说现在医学这样发达,谁还学这个?得冒多大风险,你还是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吧。”
我默然站着,心中有些失落,她又道:“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你的老婆呢?”
“我还没有结婚,没有老婆,孩子......是我朋友的,给我抚养了。”除了孩子的身世,其他的,我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了。
她听了,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走到我的背后,轻轻的说:“让我看看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解开绑带,把背兜解下来,她轻轻的抱着白潇雨,去亲吻她的脸,用额头去逗她,像极了一个妈妈该有的模样。许久,她回头对我说:“真乖,在你背上不哭不闹。要是我儿子,早就哭吵起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脸上就荡漾起幸福的笑容。
“你走了,儿子该有多想念你!”
“那也怨不得我,谁让他有这么一个父亲。对吧,小姑娘。”她边说边去逗怀里抱着的孩子。
“她叫白潇雨。”我不想让她一直叫孩子“小姑娘”。
“名字挺好听的!”
“我的前女友叫萧晴,我想一辈子记住她。”往事总在不经意间划过,像阳光偷偷钻进窗缝里,即使不去开窗,也会偶然瞥见。说完这句话,我的心“砰砰”直跳,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经大脑思考就把过去从嘴巴里说出来,或许,人天生就有倾诉欲吧。
“你是一个重情又感性的人!这么大了没娶老婆,也是因为惦记她?现今社会,你这样的男人可不多啊。”
“不,我虽然记着她,但没有因此而拒绝婚姻,只是,现在我这个年龄想找个女人结婚,实在太难了!”我黯然低下头道。
“别灰心!会有的。”她鼓励道。
我沉默不言。
“你的前女友多幸福,你这样惦记她!我就惨了,遇人不淑,结束第一段婚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一直意志消沉,直到别人给我介绍了吴元伟,他帅气仗义,对我好,我开心了,以为从此到达了幸福彼岸,把过去的不快统统都忘了,谁知却是应了那句老话:从铜匠铺移到了铁匠铺,还是挨打受骂......”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抽泣起来,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劝她离婚吧,又显得我不厚道,即便对她有意,也要她心甘情愿的。不劝离吧,看到这种场面,又深深的替她感到悯惜。
“哎呀,不好不好。”忽然,她抱着白潇雨大声尖叫起来。我急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她站着不动,满是泪花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过一会儿才说:“好臭啊,小家伙是不是拉便便了?”
我看到她眼角笑出了皱纹,赶紧从她手中接过白潇雨,她一边吐着口水,一边从我怀里掏纸巾,之后,又嘟着嘴逗白潇雨说:“阿姨没给你见面礼,你就先给阿姨了,是吧?小坏东西。”
“我娘家就在下面,带孩子下去洗洗。”她接着说道。
“这样不好吧。”我尴尬道。
“没事,女人吵完架能去的地方除了娘家还有什么地方?你把我送过去,顺便给孩子洗洗。”她微笑道。
我重新发动了摩托车,在她的指引下把她送回了山下的娘家。在娘家,我见到了她与第一任丈夫生的女儿,女儿和她长得很相像,简直可以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来形容,她说,前任丈夫每月会按时寄抚养费,自己也经常腾出时间来看望她,只是担心她的性格会因此而变得孤僻。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女孩一直抱着她妈妈的腿,不管美兰怎么教导她喊我“叔叔”,她始终默不作声,一副怯生生的表情,永远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美兰的母亲好客,泡茶,端糖果,留我吃中午饭,我婉言谢绝,准备回家,美兰说:“我送你!”她六岁的女儿听了,拼命跑过来抱住美兰的腿:“妈妈,你要去哪里?妈妈,别走,别走。”
把我看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美兰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妈妈不走,在外婆家陪着你。”
“美兰,不用你送了,你带孩子回去吧!”见此情景,我只能这么说了。
她轻“哦”了一声,然后道:“本来想和你说几句话,那就微信里说吧。”
我骑上摩托车,慢悠悠的驶出山源林场,沿途的风景,陌生又熟悉,二十一岁那年,我买不起摩托车,经常从家里徒步或是搭乘别人的摩托车到山塘镇,坐每天上午一班、下午一班从山塘镇往返山源林场的中巴车到凉席厂里做工,如今,虽然没有买房买车,但是买摩托车的梦想早已经实现了。所以:只要肯努力,时间早晚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也包括爱情。
我经常是这样想的。
回到家,我打开手机,想看看周美兰在微信里和我说了些什么话。她说:今天让你见笑了,请一定保密,不要在厂里宣扬我的家事。
就这些话?我的心里隐隐感到一些失望。
过了三天,周美兰来上班了,虽然她的脸庞看上去还有一些青紫,她逢人便撒谎说:晚上上厕所没开灯不小心撞到墙。只有我明白她心里的苦,见面时,我的眼里满是疼惜,而她永远都是对我保持微笑。
她的老公吴元伟来过厂里两次,第一次是来问家里的宽带帐号密码,第二次是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周美兰只告诉他宽带密码,没回答他什么时候回家,然后,依旧每天骑电动自行车回娘家。
那天下班,她心急如焚的来找我,说自行车后轮锁打不开了,我赶紧跑去看,发现锁后轮的U形锁锁孔里被人为的滴入了502胶水,钥匙根本插不进去。我用打火机对着锁孔烧了很久,依旧没有奏效。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我绝望地丢下打火机,看着她道。
“这是谁干的?和我有什么怨仇,为什么要在背地里算计我?”周美兰跺着脚,气急败坏的说,继而,蹲在地上双手蒙着脸哭泣起来。
这时,恰巧门卫李叔从里面走出来,我说:“李叔,近来有陌生人到厂里来吗?”
“没有啊。”李叔睁着惊愕的大眼,头摇得似拨浪鼓。“你放心,就算我老了打瞌睡,门口那条大狼狗两只耳朵一天到晚也是竖着的。”
我没再说什么,拉起周美兰就走。路上,坐在摩托车后座的美兰说:“是他,一定他。”
“你是说李叔干的?”
“不,是吴元伟,他想用困难来压倒我,逼迫我就范,我偏不!”
我仔细一想,似乎有点道理,美兰不回家,他便想尽办法刁难,下一步,他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美兰请来锁匠开了车锁,重新给电动自行车配了新锁,不出一日,前后轮的车胎全给戳破了,美兰生气了,坐在地上哭得跟丢了玩具的孩子般伤心。
我又把她送回了家,她干脆不骑电动自行车了,每天改乘公共汽车,早上赶早坐山源林场到山塘镇的班车,再改乘从山塘镇开往天成县县城的班车,中途在西泉乡下车,步行十分钟到厂里。
那天下班很晚,班车早已过了运营时间,天空灰蒙蒙的,飘起了雨点,着急的美兰在厂门口来回踌躇,我知道她在等我送她,这个时候,不消她说我也很乐意。
她坐上了摩托车,行驶到半路,雨点越飘越大,我从后备箱里翻出雨衣披上,雨衣是单人的,短小,照顾不到后面的人,她只能掀起雨衣一角,盖在头上,猫着身子紧紧的贴着我的后背,这样才勉强不会被雨水浇淋。
起风了,雨借风势,砸在脸上,像许多石头迎面扔过来一般,我不由的降低了车速,尽管如此,雨水还是打湿了我的头发,模糊了双眼,又从各个方向狡猾地钻进里衣、袖管、裤脚、鞋子里边,穿着短袖的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嘴里不停地咒骂“这鬼天气变化得太快”。
忽然,我感觉有一双手从后腰缓缓的伸过来,圈住我的肚子,慢慢的越圈越紧,同时,感觉到后背阵阵暖意传来,美兰竟然从后面把我紧紧的抱住了,太突然了,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多像从前的萧晴,也像曾经的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