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城市的大街很热闹,华灯初上,照得四处亮如白昼,灯光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车辆,小贩录制的喇叭,播放着高亢的叫卖声,路边烧烤摊升起的袅袅青烟,空气中飘荡着的各种香味,刺激着来往且有些麻木的面孔。
“白雪荧光照绿树,红伞帐下袅青烟。三五呼朋齐相聚,多少辛酸付笑谈。”一路走来,面对此景,不禁沉吟起来,若是唤上三五好友知己,一同围桌喝酒吃串,畅谈人生,不乏为一人间乐事。
墙上挂着“拆迁动员”的横幅标语,这片城中村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变成一堆废墟,然后又矗立起一群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一般,不知不觉的。
穿过街巷,来到另一片城中村,这里也到处挂着拆迁的横幅,大大小小的鞋加工作坊藏身在这片密密麻麻的居民区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作坊一般都是私人老板,有三十到五十个工人左右,待遇大都只包住不包吃,按计件得酬劳,工资每月发现金,管理松散,工人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带着耳机听歌,或者,放一台大音箱在门口轮放歌曲;烟瘾犯了可以出来抽烟,没有工厂里规矩多,上个厕所不用登记,也没有时间限制,甚至,都不用和管理员打招呼。管理员通常都是和老板关系比较好的“铁哥们”,个头高大,有点力气,说话时声音要大,喝斥工人时,面相要凶神恶煞,做事要狠、要绝,身上至少要有一处纹身,否则,是镇不住工人的。工人很杂,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鸡鸣狗盗,老板只负责登记身份证,和南城的许老板一样,这里接纳了许多社会闲散人员,也就存在着相应的安全隐患,打架、群殴这些治安事件通常会发生在这里。
高凤英的鞋加工作坊也生存在这片城中村区域,起初,我是住在这里的,亲身经历和体验了这里的生活。
早晨,工人们不睡到七点五十分是不会起床的,起床后匆忙刷牙洗脸,上厕所就免了,整栋楼就一间厕所,且男女通用,早饭是没有时间吃的,因为快要到八点了,虽说迟到不会罚款,但也会受到管理员的批评或是老板的瞪眼。然后,老板或管理象征性的开个早会,多数时候是不用开早会的,大家坐到机器前,各就各位,进入紧张忙碌的工作状态,饿了就暂时忍着(不吃早饭的一般都说不饿),或是喝口水,等到十二点,管理员会宣布大家都去吃饭,附近居民区密布着各种小餐馆,这些工人是他们的主要消费群体,一碗酸辣粉或是炸酱面就敷衍了一顿午餐,亦或是看着餐馆墙壁上挂的菜单轮换着点,今天点“青椒肉丝盖浇饭”,明天换“西红柿鸡蛋面”,再或是和要好的同乡或是同事炒两个小菜,要两瓶啤酒,心照不宣的约好:这顿我请,下顿你请。这算是奢侈的了。下午,一如继往的投入生产工作,嘈杂的环境,让人静不下心来,看到远处聚精会神忙碌的姑娘,想去搭讪说几句话,还得有机会,或是冒着被管理员喝骂的风险。时钟悄悄前行,光阴慢慢消失,晚餐如午餐一样打发完了,休息一会儿,还要加班,加班没有时间限制,通常要到晚上十点半,如遇上赶货,则要到十二点,老板心情好的时候会面带微笑的大方喊工人们出去一起吃夜宵。回到住处,还得排队洗澡,忍受各种玩手机游戏时的尖叫声和开着很大声音看视频......这和工厂生活有什么区别?但这些人都心甘情愿的在这儿日复一日的劳作。
走进小巷,两旁是房屋的墙壁,没有路灯,在中间行走,有种随时可能被墙夹住的担心,或是,突然蹿出一个人来会吓一大跳,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这片区域虽外来人员较杂,但派出所就在附近,治安巡防力度很大,通常,住在这里的要么是打工的,要么就是本地的原住居民,富人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过了小巷,面前是一条小河,河旁矗有绿树,像把张开的大伞,遮盖石桥撑起一片阴凉,屋舍里射出的灯光照着桥面,屋门口坐着白发苍苍、拄拐杖的老爷爷,眯着眼睛,吃力地打量来往的路人。
过了桥就是凤英的鞋加工作坊,门口灯下坐着一个女孩,喝着水,像是在歇息。女孩大约二十岁上下,马尾辫,稚嫩的脸庞透着一股秀气。
“她叫朱燕,Z省人,......”还记得刚来时,高凤英向我介绍她的情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正是为了朱燕而来W市的。
凤英回家探亲的时候,我曾告诉她:为了脱单,我要克服一切困难去D市进厂。她没有阻挠我的意思,但也提出了理性的劝告,之后,我向张安林打听D市的动态,他也没有反对我过去的意思,只是说了张锋曾在他那儿住过,并进了厂,但没有多久便走了。
后来,凤英发微信告诉我:她家的作坊鞋厂里有一个妹子,可以介绍给我。正处于迷茫中的我,仿佛迷雾中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方向,心想:去D市前程未卜,而去凤英那,有现成的熟人介绍,胜算岂不更高?
于是,我收拾行李,来到了W市,暂住在凤英鞋作坊的工人集体宿舍里。鞋作坊分两层,楼上是宿舍,楼下是车间,很简陋,也很脏臭。住在里面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吵闹,喧哗,二手烟......让我忍了又忍,谁叫我出门在外,又寄人篱下。
体验了一天鞋作坊打杂的工作,我终于选择放弃,决定另找工作,满大街的转悠,身无一技之长,每次看招工启事,都有一种感觉:只有普工适合我。这是一种又苦又累,加班又多,工资且不高的工种,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学历门槛,只要你是个人,身体健康,年龄在五十岁以下,通常都OK,少数一些比较正规的工厂,比如电子厂,会要求三十岁以下,还不招男工,有人说,这是因为男人多半粗心,喜欢打架闹事,还有,有的男人进厂不好好干活,目的通常是泡妞。
寻了好几天,虽有几家工厂招工,却都不尽我意。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打工只能是暂时糊口,永远也发不了大财。既然出来的目的是找女朋友,我又何必累死累活的打工?
朱燕是鞋作坊里的车工,负责缝纫鞋面,据说学这门技术要二三年才能掌握,我找不到工作,就想向她学习这门技术,其实,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她问我多大,我以为她打探我年龄,心里发虚,久久不敢回答,她说:学这个技术要年龄小,视力要好,能看得清密密麻麻的针脚。我点头赞许,又无奈摇头。
在凤英家吃住几天后,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蹭吃了,特别是她带着小孩还要替没工作的我烧饭,有时,还要买好菜招待我,她真的把我当哥哥一样对待。
凤英的老公是H省人,离W市和凤英的老家J省都很远,不知道凤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他?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表面上他们很恩爱,很和谐,背地里却是吵闹不断。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由于没找到工作,心里不是很舒坦,上楼去凤英家,她的家就在工人宿舍对门的一个小房间里,她给了我一把钥匙,方便平常我进出看电视、上网之类的。一进门,便见电饭煲、电脑、电视机,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心中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平时,见他们小打小闹多了,也习以为常,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但今天这个场面,似乎有点大。
我急忙拨通了凤英的电话。
“他是不是打你了?”我开口问道。
凤英没有吱声,只是在电话里低低的嘤泣。
“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我激动的捏紧了拳头。
“没有,不要你管,这是我自己的事。”她大声争辩道。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都说了,我是你哥。哥见了妹子受欺负能无动于衷吗?”
“我不要你管,厂里有很多他的兄弟,你不要自讨苦吃,我没事。”凤英继续大声道。
“你现在在哪里?”我问道。
“在我朋友这儿,没事的,过几天就回去。”她的声音低缓了。
这时,碰巧凤英的老公回来了,我挂了电话,心想:曾经那个拿着奶瓶幸福奔跑的男人,竟是个打老婆的人面兽心汉。
他见我一脸气愤,脸上倒有几分和气,讨好道:“哥,你看,凤英脾气真不小,家里东西都被她摔坏了,你以后回家,对她父亲,对她亲哥都要好好讲讲,脾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坏。”
“她脾气再不好,你也不能动手打她!”我回说道。“凤英从小没了妈妈,长大了,嫁的男人就应该无条件的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