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哥哥和一帮工人们正在玩牌,这种叫“炸金花”的纸牌游戏,让这些人时而捶桌子,时而拍板凳,疯狂至极。
乌烟瘴气的房间里,王大金交着手站在旁边,他从不参与,但喜欢看,有时会为某些工人的运气不佳而扼腕叹息。哥哥喜欢做庄,常嚷着要“通杀”,但挺不过二局就被众家“分庄”,他就气得摸头捶胸,王大金则“嘿嘿”的笑。
哥哥面前的钱很快就输光了,他向老板王大金提出要预支工资,王大金装做没听见似的,只顾抽烟,缠得次数多了,就会像父亲一样教育他:“年轻人,赢了别太贪,适时收手,这叫‘激流勇退’,输了别在意,娱乐娱乐就算了,别老想着翻本。”
“激流勇退?你问问这些人,我赢了钱,他们会肯让我下桌吗?”哥哥一边露出奇怪的表情,一边继续缠着:“王老板,我预支的是我自己的工资,你心疼什么?”
“我替你爸心疼,你看你弟白添,他怎么不爱打牌!”
这话我听着舒服,但哥哥显然不舒服,他回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嘛。你看你家大女儿莉莉就不如小女儿蓉蓉漂亮。”
原来,那个叫“蓉蓉”的姑娘就是王大金的小女儿,真如我心中所猜,不过,确实比五大三粗的莉莉要漂亮得多。
哥哥在王老板那里借不到钱就向工友“老幺”借,“老幺”真名钱仁根,因在家中排行老大而得名(在当地,“幺”与“一”同音)。“老幺”好玩牌,每有牌局必占坐一方,传闻去年结工资的时候,经过核算,倒欠王老板一千块钱,只因平时预支过多,而每次支出的钱都玩牌输光了。
牌桌上借钱对他们来说是最忌讳的事情,所以,老幺拒绝了。恰在此时,进来了一位青年,此人中等身材,面相清秀,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哥哥见他进来,连忙拉住他道:“兄弟,借点钱江湖救急!”
“我没钱!”青年回答得很干脆。
“就借一百,要是翻本了,我还你二百。”
来人有些心动了,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坚持说:“没带钱!”
哥哥便起身毫不客气的动手在他身上搜起来,青年也不生气,捂着口袋说:“别动别动,我来找找。”
不一会儿,掏出一个黑皮夹子,从中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哥哥欢喜地接过钱,回到牌桌上,老幺见了不高兴,立时冲青年嚷叫起来:“吴忠怀,你又不玩牌,过来干什么?”
不等青年回话,牌桌上已有人打趣道:“人家过来是有利可图的。”
“呸!就凭他这熊样还敢玩‘驴打滚’的勾当!”
“老幺,你可别小看人家,人家怎么不敢玩,无非不就是作好‘十家贷九家不还’的准备嘛,哈哈!”
“你们这些人太不要脸了,就会欺负老实人!”一旁的王大金看不下去了,插话道。
众人停止嬉笑,那个叫“吴忠怀”的青年,似乎知道大家在开玩笑,一脸沉默,任凭取笑。一局完了,哥哥收庄,得钱不少,吴忠怀才面露笑容,眼巴着哥哥能尽快兑现诺言,可哥哥完全像忘记了一样,只顾洗牌、发牌。
如上局,老幺掀开牌面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禁咒骂起来:“吴忠怀,自从你进了房间,我就没要到一手好牌,你赶紧走吧,别挡住了我的财气。”
吴忠怀显得有些无辜,结巴着说:“怎么.......怎么......能怪我,我......我又没摸牌!”
“你没摸牌,但是你借钱给白尚,已经破坏了牌桌的风水了。”老幺说道。
牌桌上另一人立即附和道:“就是,你给白尚注入活水,那我们的运气就不佳了!”
“吴忠怀,你赶紧回去吧,今天厂里的人都不加晚班。”
拗不过口舌,哥哥一边指责老幺乱加责怪,一边对吴忠怀道:“吴兄弟,你暂且回去,待我白尚杀他们个落花流水,看谁还有话说!”
“那,我......我的钱。”
“牌桌上把钱抽走是大忌讳,你放心好了,隔日一定还你!”哥哥敷衍道。
次日晚上,吴忠怀又来了,骑一辆崭新的红色125摩托,打扮得干净整齐。那时,工人们都在加晚班,我虽然已经下班,但也在给王莉莉帮忙。他扫了一眼车间,见哥哥在给“钻眼机”点电焊,便过来和我搭讪,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他的声音,重复了好几遍,我才听清他说的话。
“你是白尚的弟弟?”
我点头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他回答说:“没事,过来玩玩。”说着,就把眼来望认真干活的王莉莉,可是,莉莉头也不抬。
这时,“烧烘房”的老幺过来了,吴忠怀就快步上去和他搭话去了。
吴忠怀走后,王莉莉对蹲坐在地上整理坯料的我说道:“他是前面枫树村凉席厂的‘锯料工’,天天晚上跑到这边来,不知道干些什么?无所事事的样子。”
我点着头应了一声“哦”,然后说道:“我听哥哥说,他来是想找女朋友的。”
“就他那个模样,谁愿意嫁他!”莉莉嘟着嘴,端起一小筐坯料,坐到机器前。
“我看他长得并不丑,为什么要嫌弃他?”
“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
机器响了,“嗡嗡”的叫声打断了我想要说的话。那边,吴忠怀正在给老幺帮忙推废料,我走了过去,老幺说:“小吴啊,我告诉你:想要找女朋友就要和厂里的工人搞好关系!天天在车间里打转是没有用的!”
“怎么搞好关系?”吴忠怀好奇地问道。
老幺打着吹欠,说道:“给工人们一些好处,比如,请吃饭呀,或是买些好菜来请大伙儿打牙祭。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好处,大家伙儿自然都会说你的好,这样,找女朋友是不是更容易些?”
“对对对,”不等我开腔,吴忠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再过来的时候,吴忠怀手里就拎来了一大袋食物,有烤鸭,卤猪脚,卤鸡爪,咸鸭蛋,花生米,还有一箱啤酒和一些熟食小菜,老幺见了,喜得眉开眼笑,连连咂着嘴说:“破费了,破费了,小吴是好人啊。”
众人围成一桌,喝酒吃肉,厂里的女工多为妇女,听说有人请客,自然汹涌而来,有人插上一筷子,夹起一块卤鸡爪就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咒骂老幺。
“老幺,你吃了人家东西,可不能不替人家办事啊!”
“老幺,你这张嘴吃老实人也吃得下去?”
“老幺,小心今晚上闹肚子。”
......
老幺不以为然,继续喝酒啃猪脚,回骂这些女人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吴忠怀很开心,仿佛自己投资了一件很值得投资的事情。
而我没有参加喝酒,因为,我可能帮不了他。
工作间隙,王莉莉问我:“下了班之后,晚上你都在干吗呀?”
我回答说:“看他们打牌,你呢?”
“有时看会儿电视,有时看看书,有时直接睡觉。”
“哦,看的什么书?”
“小说,比如《红楼梦》。”
“《红楼梦》?好看吗?我没看过,只知道是四大古典名著之一。”
“好看,我喜欢《红楼梦》里面的诗词,比如: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读着就觉得美!”
我沉默了,这些年,只顾混在人群中奔走,却忽略了精神上的修养,听她说出那句诗的时候,我顿然觉得清新了。
“我知道你们男生都喜欢看武侠小说,我那里有一本金庸的《天龙八部》,你要不要看?”她温柔地说道。
我说:“已经看过电视剧版的。”
“文字的优美,令人充满想象力,是看电视无法比拟的。”
她的话很有说服力,看来,她是喜欢文字的。
有了小说的陪伴,我应该更加安静了,可是,老幺和哥哥时常上楼来打牌,吵得我无法安宁,下楼到厂棚里走一圈,却看到吴忠怀在帮王莉莉整理坯料,我突然觉得:她让我看小说,其实是想支开我,让吴忠怀有机会接近她。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干扰你的好事!我心里愤然道。
白天上班,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会拒绝王莉莉的帮忙,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仿佛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变脸。
我想把小说还给她,因为我根本看不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不见踪影,心里寻思:她应该在石井台子那儿洗衣服。
一路上,我边走边想:如果不在洗衣服,她一定是和吴忠怀出去玩去了。想到不见每天晚上都能在厂棚门口看见的那辆红色125摩托车,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屋旁的石井,深不见底,井水清澈甘甜,附近村人都喜在此地挑水、洗刷,因此,为了安全便民,挂了一盏白炽灯照明。当夜,月光盈盈,光亮胜似白灯,远远的,隐约可见井台边有一人影在那浣洗衣物,我心下顿时多了一分安慰,快步向那“哗啦”的声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