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子,姜如蓝只觉得一阵恍惚,怀里装面包的袋子不觉间就滑了下去。
哥本哈根的五月,阳光清澈,街道整洁,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混合着葡萄干的香甜气味。姜如蓝怀里抱着一袋法棍,左手挽着一只手包,右手拎着两袋刚从集市采购的新鲜水果和蔬菜,后背背着画板,大包小包地沿着蜿蜒的小巷向前缓缓走着。第一眼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子,姜如蓝只觉得一阵恍惚,怀里装面包的袋子不觉间就滑了下去。
那是个长相格外出挑的年轻男子。瘦高的个子,身材挺拔如同一棵冷杉,薄唇轻抿,朗眉星目,眼睛看人时,仿佛含着一汪深潭,总给人以含情脉脉的错觉。即便是在哥本哈根这样的异国城市,他走在路上也能吸引大批异性的目光,甚至不乏一些同性的关注。
姜如蓝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有千言万语,多少次午夜梦回,从床上惊坐而起的哭声和叫喊,此时全化为一块令人窒息的棉花哽在喉间,只知道傻傻看着男子的面容,眼泪从面颊簌簌滑落,连哭都是沉默的。
那男子大抵也觉察到她的异常,脚步微顿,嘴角轻扯,用英语问了句:“Ms,are you OK?”
姜如蓝右手提着的蔬菜、水果纷纷落地,她只知道紧紧抓着手包的拎带,战战兢兢地朝着男子方向迈了一步:“魏徵臣。”
男子听到她说的话,微微一挑眉:“你是中国人?”
姜如蓝听到他脱口而出的母语,含在眼中的泪又落了下来,踉跄着朝男子快步走了过去,不顾对方面上流露出的惊愕,紧紧抱了过去:“魏徵臣,原来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很低,几乎是含在嘴里一般含混不清,男子却仿佛听得非常清楚,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轻轻落在姜如蓝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一年零三个月的等待,煎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每从睡梦中惊醒时的恐惧和失落,此时男子一个简单的安抚动作,仿佛触到了姜如蓝心底最不禁碰触的开关,小心翼翼的哽咽瞬间转变成令人不忍猝闻的号啕大哭。不仅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就连男子本人也被吓了一跳,他抬手抚了抚额头,忍不住低声劝道:“这位小姐,你先别激动……”
姜如蓝索性抬起双臂,紧紧搂住男子的脖颈,哭声丝毫不见小,她顺势将眼泪、鼻涕统统蹭在男子的外套和衬衫上。
眼看小巷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怀里的人哭得愈发投入,男子的额头冒出汗来。他搂着姜如蓝往墙边挪了两步,低声说:“这位小姐,你先别哭了,可以吗?”
“……”
“小姐,你先冷静一下。”
“……”
“小姐,我带你去个地方冷静一下吧。”
从头到尾一直在哭的人终于发言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除了你家,我哪儿都不去。”
“……”
萧卓然倒了一杯气泡矿泉水,又把洗干净的草莓从盥洗池里捞出来,盛在水果盘里,连同一盒新鲜烘烤出来的马卡龙,一起端出厨房。
那个原先站在巷子里死死搂着他不放的哭得昏天暗地的女人,此时安静且略显拘束地坐在沙发一角,画板、背包以及几袋蔬菜、水果统统放在一旁的地板上。她身上的米色裙子略显宽大,样式也并不是流行的,可就跟她整个人一样,简单,温纯,也说不上有多漂亮,看在眼里就是觉得很舒服。
她这会儿应该很紧张吧,双手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咬着嘴唇,低垂着眼睛坐在那儿。听到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也只是匆匆抬起头瞟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萧卓然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把杯子直接递到她面前:“喝点儿水吧。”见对方一直不接,又云淡风轻地接了句:“刚刚哭掉那么多水分,你也应该渴了。”
姜如蓝的脸颊因为这句话似是而非的调侃瞬间红了,双手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萧卓然微一挑眉,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拿了颗草莓,一边看着她说:“你刚才说,你姓姜?”
姜如蓝一直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淡却,她抬起头,望着萧卓然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叫姜如蓝。”
萧卓然还没来得及接话,姜如蓝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虽然……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这个名字,我这次,一见到你,就要告诉你,我不叫丁一,我的真名,是姜如蓝。”
大概是被姜如蓝突如其来的肃穆表情以及眼泪惊到了,萧卓然怔了怔,才露出一抹笑容,上身略微前倾,朝她点了点头:“姜小姐,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萧,卓尔不凡的卓,理所当然的然,萧卓然。”
姜如蓝也是一愣,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慢慢地重复道:“萧、卓、然,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名?”
萧卓然喝了一口水,又用食指点了点她手里的杯子,“哥本哈根并不是我常住的地方。这间屋子也是朋友的,我只是在工作间隙过来度个假。”看着姜如蓝在他的示意下轻啜几口水,萧卓然才又接着说,“我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美国念的,毕业后在那边工作了几年,直到去年才回国,和朋友一起在B市开了家上市公司。我没有听过姜小姐之前喊的那个名字,过去的28年里,也从来没人把我错认成别人,说这么多废话,只是想告诉姜小姐,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姜如蓝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足有一分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萧卓然一边喝着气泡矿泉水、吃着草莓,一边神色淡然地回视着她。最后,姜如蓝移开目光,站起身,动作缓慢地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而后将放置在地上的物品一件一件拿起,画板,挎包,两袋蔬菜水果,那袋法棍面包之前在巷子里掉在地上,已经不能要了,姜如蓝也照样拿起来,抱在怀里。
萧卓然看出她这是准备告别,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门口。
临出门前,姜如蓝又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大包小包、步履沉重地下了楼梯。
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萧卓然脸上的淡然也没有丝毫改变。他动作轻快地关上门,回到沙发,在姜如蓝之前落座的位置坐下去。两指捏起一块浅粉色的马卡龙蛋糕,刚送到唇边,就见沙发旁竖立着一页画稿。
萧卓然眉峰微挑,拎起那张纸,一口吞进一块甜到发腻的小蛋糕,一边将画纸放到面前的茶几上。铅笔的线稿,光影的处理很好,看得出画画的人基本功很扎实,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侧影。那个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唇上叼着一根烟,眉峰微挑,笑容落拓,侧身站在窗前。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萧卓然怎么会认不出,画面里的正是美国西海岸闻名全球的黄金海岸。而那个倚窗而立、笑容不羁的年轻男人,长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