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结婚了,和叶慎安。”
三个月前,地点是三人常常聚会的那家咖啡厅,原本大家还在聊着林栩突然离婚的事情,不知怎的,林粤忽然话锋一转,宣布自己的婚讯。
坐在她对面的林栩听罢惊得险些背过气去,想不到自己的堂姐一路聪明到大,竟会一夕之间失了智:“姐,我没听错吧!这是大伯为着那个酒店要把你卖了,你还开开心心去帮他数钱的意思?那可是叶慎安啊!只懂吃喝玩乐的真废柴!”
林粤呷了一口咖啡,没应声。但看她的眼神就像在关爱智障。
林栩胸口堵得慌,觉得必须拉上个人帮腔,转头望着夏筱筱:“筱筱,别顾着吃了!你倒是也说两句啊!”
“说什么?”夏筱筱茫茫然抬头,嘴里还包着半块没来得及吃完的苹果派,“小粤结婚的事吗?没关系,小粤想要嫁给谁,我都支持,不过,首席伴娘必须是我。”
果不其然,一旁的林粤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拉闸!林栩一拍脑门,总算明白这两人为啥能踏破阶级的天花板从大学好到现在了,夏筱筱她就是林粤的脑残粉啊!
偶像说什么都对!但她可没这么脑残:“姐,结婚不是儿戏,我这个前车之鉴就摆在你眼前,扪心自问,你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叶慎安吗?我可是听说……”
不等她说完,林粤打断她:“我们是高中同学。”
“哈?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现在不说了么。”
林粤的视线轻飘飘地滑过她的脸,含着些许笑意,更多是气势夺人的笃定:“你相信我吗?”
“相……相信。”被她这么一看,林栩话都说不利索了。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悲伤的联姻,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
林栩默了片刻:“那,你们地方定了吗?”
“还没来得及,日子昨天才定下,下下个月。”
“我办婚礼那里倒是很美,我当初选了很久……如果你不嫌弃我离婚了不吉利,我可以帮你联系。”
“好。”
“姐姐……”林栩欲言又止,又抬起头看了看自己这位被公认人生开了挂的姐姐,最后还是摇摇头,“不,没什么了。”
下午茶喝完,夏筱筱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临时被叫回单位加班。
林粤笑着跟她挥手:“伴娘服的款式,回头有空了再发你选。”
“嗯!”
林粤叫来服务生买单,顺便问林栩:“刚见你没开车,要送你回去吗?”
林栩脸色惊变:“不,我不回家!”
知道她离婚的事还瞒着二叔,林粤想了想:“那去我家坐坐?不过,这种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还是尽早跟二叔交代清楚吧。”
一路上,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林栩难得沉默。一方面是因为林粤刚才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实在不看好这段即将开始的婚姻。哪怕林粤笃定这不会是一桩悲剧,但对方可是叶慎安啊!这人她虽见得不多,但传闻却听了不少,完全是实打实的纨绔富二代。虽说学历尚可,但毕业回国后却一直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爱好是跟几个富二代一起打牌。那些人里头有个叫周世嘉的,她刚好也认识。
反观她的姐姐,则是业界精英的典范,非但自己从家里独立出去创立了酒庄,平日对家里的事业也是尽心尽力帮衬,从没出过任何岔子。
今天如果不是林粤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大概会觉得是自己在做梦。
世悦酒店是两家人合作筹备了很久的项目,想要以这样的形式绑定利益无可厚非,但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真能顺利结婚吗?
虽说姐姐是决定了就会坚持做到的女人,但叶慎安这种人,睡一觉起来反悔了也不是不可能……
林栩不禁悄悄地叹了声气。
婚礼当天。
在林粤的要求下,婚礼流程被缩至最短。
清晨六点,林粤推开休息室的门,造型师已准时候在那里。
“你好。”她微微颔首,边说边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
“怎么新娘还带着行李箱?”嘀咕的是造型师的助理,按理说,所有需要穿戴的东西,早已在前一天运到了酒店。
“哦,”林粤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拉杆箱,“明天我还有工作。”
“不度蜜月?”
在场除了夏筱筱一脸淡定,众人不约而同投来惊诧的目光。
林粤不由皱眉:“婚姻法有规定结婚必须去度蜜月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了。”
“眼影要香槟色系。”
“阴影不要太重。”
“唇膏用我带来的就可以。”
一开始上妆,造型师便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比所有人都清楚,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新娘。
妆发顺利完成,然后是换纱。结束这一切,林粤走到镜前端详了自己一番,微笑道:“我很满意,谢谢!接下来的时间,烦请各位去隔壁房间稍事休息,服务员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茶点。”
“那你呢?”林栩好奇地问。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说罢,林粤大步走向沙发,舒舒服服坐下了。
窗外的天空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蓝色,万里无云,晴碧如洗——这是她的大喜之日。而她的新郎,此刻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休息室的门缓缓阖上了,林粤一只手臂微曲着,撑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双眼半眯着,嘴边漾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甜蜜笑容。
能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大概世界上没有人会不为此雀跃吧。
仪式前四十五分钟。
踩着高跟鞋的林粤健步如飞,好不容易跟上的夏筱筱帮着按了电梯。两人走进去,谁也没说话。
电梯下行,林粤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夏筱筱怀中那个胀鼓鼓的包:“你今天怎么带这么大个包?”
“这个?”夏筱筱侧过脸神秘一笑,“这是为你准备的百宝箱。”
“哈,”林粤失笑,脸上紧绷的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些,“所以我才说,他们都不了解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夏筱筱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她。
“对,就是这种无辜的眼神,就连栩栩都被你骗过去了呢。”
“什么眼神?”
“算了,反正我知道。”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林粤率先走出去:“走啦。”
“我知道的哦,”暖色的灯光下,夏筱筱微微歪着头,脸上笑盈盈的,“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你不可能喜欢叶慎安,但我就是知道,你超级喜欢他,所以才会嫁给他。”
林粤微微一怔,旋即笑:“那还不赶紧陪我去把老公找来!”
叶慎安不会逃婚。虽然不知道他眼下去了哪里,但唯有这一点,她能够肯定。
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事,程家那个冷口冷面的大少爷逼急了也许做得出来,但叶家这个成天嘻嘻哈哈的小儿子可做不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慎安是最拎得清的人。所以,才会同意这桩婚事。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林栩之前问她的话:“你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叶慎安吗?”
她当然了解他,比她所知道的,多得多。
只是……林粤眉心攒紧,抬手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四十分钟,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这天气,竟然比看上去冷多了呢。”跟在后头的夏筱筱望了眼蓝得古怪的天,小声嘟囔。
林粤匆匆回头,正要说话,便听见草坪那一头的水泥道上传来一阵跑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夏筱筱自然也听见了,两人不约而同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车门悠悠被推开,身着礼服的男人先探出一只脚,而后是半个身子。
林粤注意到,那身衣服非黑非白,而是浅浅的月白色,面料隐约还镶着暗纹,款式也是最浮夸的燕尾。
骚包!她心道,惴惴的心情逐渐明朗了起来。
这身衣服跟他的气质极配,之前她没工夫去陪他选礼服,本以为他会穿件黑漆漆的礼服来,没想到竟然有惊喜。
走下车的叶慎安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双桃花眼随之眯成两条缝。因为侧着身,林粤只能看见他的半边脸,眼下那挺拔的鼻梁和微翘的唇角完全融于逆光之中,只显出轮廓分明的剪影。
有风吹动他的衣摆,叶慎安慢悠悠转过脸,眼角微微上挑,柔和的眸光中似撩人的星光闪动:“怎么你们都跑到外头来吹风了啊?”
夏筱筱听罢“啧”了一声,转头看林粤:“你未来老公可真有意思,不像来结婚,倒像来郊游。你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林粤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你见我喜欢过不特别的东西吗?”
那边叶慎安已锁好车,朝这边走来。
近身,他认认真真打量了林粤一遍,眼神似有话要说。
林粤心领神会,以为他要配合着今天的场合夸自己几句,没想到叶慎安眉一拧、拳一握:“对了,你有充电宝吗?”
???
饶是林粤,也为之一愣。刚才余下的那点儿忧虑,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旁边的夏筱筱强忍着笑,从包里摸出个充电宝递过去:“这位新郎,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婚礼马上要开始了哦!你的伴郎团呢?”
“啊!他们应该到了吧?”叶慎安一拍脑门,看样子是真把这事给忘了,“我这不手机没电了吗,刚赶到,也没法打电话确认。”
“昨晚你没充电?”夏筱筱咂舌,这人是多不靠谱啊。
“哎!”叶慎安赶紧挤出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可别提了,我爸最近养的那只蠢狗,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房间,直接把充电线给咬断了,没充上。”
他说罢把手机充上电,这才再看林粤,眼光蓦地一亮:“欸,别说,你今儿这身可真好看!不过这项链,怎么不是我上月陪你买的那条?款式似乎不太配啊……不过,也无所谓啦。”他顿了顿,不以为意抻了抻胳膊,说:“你喜欢就行。”
林粤微笑着,没说话。
“得去现场了。”夏筱筱看了看时间,催促他们。
“走了走了。”叶慎安自然而然挽起林粤的手臂,走了两步,却停下来,“你穿这么高的鞋跟,踩着草地,累不累啊?”
林粤想了想,点头:“累,所以我们得走快点。”
大厅内。
庄严的音乐声奏起,林家的一家之主林伟庭踩着红毯,亲自挽着自己的独生女走向仪式区,将林粤的手交到叶慎安手中。大约是一时激动想起了早逝的夫人,到动情处,铁血如林伟庭也倏然红了眼眶。
可爱的花童将花瓣撒向天空,门口整齐站立的放鸽人齐齐放飞白鸽,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声中,叶慎安垂首亲吻林粤……主婚人宣布礼成。
林粤在这一刻,正式成为了他叶慎安的合法妻子。
“从今往后,你们不论彼此疾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都应忠于对方,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主婚人的声音依稀回荡在耳畔,叶慎安望天,大概,是这样的吧?
之所以有这种困惑,不是因为他怀抱着儿戏的心态,而是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懂他新婚的老婆。从前他和林粤做同学的时候,他就不太搞得懂她,可往后又大不一样了,林粤变成了他的妻子。搞不懂的朋友和搞不懂的老婆,到底是两回事。
大概发现叶慎安在走神,林粤的手绕过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笑一下,要拍照了。”
“我这不笑着么……”
“我是说,再笑得开心一点。这可是我们一生一次的婚礼呢。”
“……”
没错,就是这个态度。他能弄明白她才有鬼了!不过,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
叶慎安调整了一下站姿,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甜蜜笑容,偏头亲吻林粤的脸颊:“新婚快乐啊,我的老婆!”
因为林粤怕麻烦,叶慎安又只会说“林粤说了算”,以至于这场婚礼仪式出奇地简单。这令主动揽下了监工责任的林栩几欲吐血,倍感寒酸。
“姐,你说你堂堂酒庄老板,林家唯一的大小姐,酒店未来的老板娘,那个叶慎安……哦不,我姐夫……也不穷啊,怎么你就偏要这么省?”眼下婚宴结束半个钟头了,林栩的气却还没消,揪住正在卸妆的林粤疯狂唠叨。
林粤取下耳环,从镜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起码该欣慰,至少今晚我舍得花钱住总统套房。”
“就瞎扯吧你!”林栩气得直翻白眼,“你不说清楚,我今晚就赖这儿了!正好我也懒得回去受我爸的白眼,自从搬回去后,他看我就像看只丧家犬……而且,我看你们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啦,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睡一起吧。”
“谁说我不睡了?”
“你说什么?!”
“谁说我不睡我老公了?”林粤仔细擦干净脸上的残妆,站起身,走近林栩,“赶紧给我回家!”
林栩愣了愣,脸倏地一红:“姐……”
“什么?”
“你还没到三十吧?”
“嗯?”
“如狼似虎啊!吓死宝宝我了!”
“……”
眼看林粤要发怒,林栩飞快地从床上弹起来,奔到门口:“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林粤却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命令,小的洗耳恭听!”
“栩栩,我看你这么兴奋,可能是搞错了——再盛大的婚礼,也只不过是开场,那之后的,才是婚姻。”
好不容易送走一众亲朋好友,叶慎安揉着自个儿沉甸甸的脖子,独自进了电梯。
房间在最顶层,没想到林粤这人比他还没耐性,轮桌敬完酒,就借口人不舒服,先上楼休息了。她是洒脱自在了,他却惨兮兮地被一群人揪着不放,连灌了三轮才算数。
叶慎安不爽地叹了声气,刷卡开门。
一进房间,扑面而来的冷气立刻让他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三分。一瞬间,那些今天一整天没空思考、懒得思考的问题统统钻进了脑子里,首要的便是——睡不睡林粤?
虽然这档子事需要以林粤的意愿为主导,但掌握最终决定权的那个人,到底是他。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柳下惠,更何况他们是真的结婚了,他身心健康,暂无出轨意愿,对无性婚姻更是敬谢不敏……想到这儿,叶慎安不觉拧了拧眉毛,感觉福至心灵,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
“进来。”
睡房里忽然传来林粤的声音,干净利落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瞧瞧这态度……
叶慎安脸上再度浮起了那种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他决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来我上……就这么着吧!
然而当他走进睡房,却当场傻眼了。
所以……这是什么场面?
他高贵冷艳、气宇轩昂的老婆,正规规整整地穿着一件毫无吸引力的麻灰色睡衣,握着手机,端坐在床头。
见他进来,头也没抬:“打游戏吗?我们刚好差个人,来组队。”
叶慎安:“……”
开眼了,林粤竟然也打游戏!他有点蒙,一动不动。
林粤终于施舍般地把目光转向他,尾音微微上扬,又问了一遍:“打不打?”
叶慎安不由失笑:“打啊,为什么不打?陪老婆打游戏,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林粤没搭理他,又低下了头。
感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自讨了个没趣,叶慎安悻悻地脱了身上那套沉甸甸的礼服,这才乖乖坐过去。
他算是明白了,她林粤大小姐愿意嫁给他,可能就真的只是想找个床伴——会暖床,陪玩游戏,盖棉被纯聊天的那种。
也行吧,反正他也没觉得今晚非发生点儿什么不可。
叶慎安安安分分地陪林粤打了三局,发现她水平并不咋地,感觉像是纯新手。意识到她开挂到飞起的人生也有短板,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几丝快意。
瞥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快凌晨两点了,他愉快地建议:“要不,我们睡觉吧?”
林粤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漆黑的眸中似有粼粼的波涛在涌动。下一秒,她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令叶慎安陡然一个激灵,从脚趾酥麻到天灵盖。
你大爷啊,就不能提前发个预告?要不给个暗号也行啊!叶慎安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直接劈了个大马叉,敢情对林粤来说,打游戏是一种特殊的前戏?
她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把他剥了个精光。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的叶慎安,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光溜溜的胸口,恍惚间感觉到一丝丝微妙的屈辱,明明是件挺浪漫旖旎的事,怎么到这里,竟然产生了一种任人宰割的悲剧幻觉……
不行,他要夺回主动权!
自尊心催他奋进,他一个用力,翻身压在了林粤身上。灰扑扑的睡衣在混乱中滑脱了两颗纽扣,露出莹白的锁骨。林粤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一双眼跟隔岸观火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她长了一双典型的柳叶眼,眼角稍稍下勾,眼尾则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就那么赤裸裸地盯着他看,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叶慎安越想越气不过,仿佛置气般和她狠狠对视,然而看着看着,心头却咯噔一声,完了,被她这么一看,他竟然了?了!了啊!
捕捉到他眼中的犹豫,林粤暧昧地笑了笑,抓准时机,成功反扑,再次严严实实地将他压了回去。不仅如此,她还恶作剧般地朝他的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不是要睡觉么?还是你想继续打游戏?”
温热的呼吸扑进耳朵里,麻麻痒痒的,叶慎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管都要炸开了。妈的,不管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哦,对,人来我上!
林粤去洗澡的时候,叶慎安正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是新婚夫妇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能因为,这个陪他日常的人是林粤。叶慎安不得不审慎地认为,这对林粤来说,根本不代表什么。事实也的确如此。
洗完澡出来的林大小姐又恢复了往昔的作态,态度不冷漠,但也丝毫没有小鸟依人般的亲昵:“我先睡了。”
“嗯。”叶慎安明显还在神游。
“你也早点睡。”
“好。”
“晚安。”
“晚安。”
灯关上,叶慎安闭上眼,世界刹那间沉入黑暗,但莫名的,他的神思突然活跃了起来——很好,他有失眠的预感。
失眠着,叶慎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在他睡着之前,关于林粤的想法,他是一点儿都没参明白。
大概是头一晚上喝了酒的缘故,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睁开眼,窗边的遮光帘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内昏暗着。他觉得有点儿口渴,撑着坐起来准备倒杯水喝,就发现身侧的被子里已空空荡荡。
林粤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自己就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叶慎安心里直犯嘀咕,视线落到床头柜上,发现上面用笔压着一张纸条,他顺手拿起来:
我有工作先走了,昨晚睡得好吗?这是新家的钥匙,阿姨休假了,下周等我回来后才会报到,你要是不怕麻烦,可以随时先搬进去。
粤???这算什么操作?
叶慎安整个傻眼了,冷静了片刻,定睛再往柜子上一看,才发现还真有一把钥匙……
他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掩面,脱力地靠在床头上,深吸了一口气……
枕边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伴郎之一的周公子的声音听上去要多欢快有多欢快:“叶老二,洞房花烛夜可还快活?”
叶慎安心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情不自禁地再看了一眼林粤的纸条,眼前蓦地一黑,只好敷衍道:“还行。”
周公子见他不愿细说,坏笑了两声,机灵地换了话题:“既然你们不度蜜月,今天有什么安排?你爸不会要你今天就去酒店报到吧?”
“酒店下个月才正式开业呢!”
叶慎安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顿了顿,问周公子:“对了,你留过那种纸条吗?”
“哪种?”
“就是那种……一觉醒来,溜之大吉之前留下的……”
“哦,好像留过吧。江湖儿女,好聚好散,你懂的。其实留不留言不重要,最重要是得留下一张卡,以示诚意。”
叶慎安默了默神,又问周公子:“那,有女人给你留过吗?”
“怎么可能!”周公子哈哈大笑,“我要是遇到,怕是得耻辱一辈子吧!”
“……”
“怎么?难道你遇到了?”周公子的八卦嗅觉格外敏锐。
“哪能呢,你忘了我昨天才结婚么……”叶慎安心虚地干笑几声,“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噢对,瞧我这记性!晚场麻将三缺一,你来不来?”
挂断电话后好久,叶慎安才鼓起勇气走回床头。深呼吸,闭眼,再睁眼,他迅速翻动着便笺簿——谢天谢地,没卡。
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瘫坐在床边,第一次明白了哭笑不得的滋味。
给前台打电话暂续了一周房,又去楼下餐厅简单吃了顿饭,叶慎安驱车前往周公子的家。
周公子之所以被称为周公子,是因为他极尽风流之能事,壮观的情史简直能写一系列风花雪月的爱情小说,时间久了,大家似乎都忘了他还有个挺附庸风雅的本名,叫周世嘉。
周世嘉别的不好说,审美的确一流,家里那栋别墅装修得有模有样,以叶慎安不咋地的文学造诣来形容,约莫是风雅里透着一点儿庸俗,高贵中带着一点儿风骚。
总之,就是很对他的胃口。叶慎安平时挺爱去那儿消磨的,不过,今天却有点儿不一样。
他突然记起来,林粤也住那个小区。才经历完起床那一出,他现在想到自己的老婆,心里就悲催得慌。
恰好前头是红灯,叶慎安停了车,伸手抓了抓自己没心情打理的头发,忽然就特别后悔,在结婚这件事上,他怎么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主动权,以至于被林粤各种牵着鼻子走?
叶家之前明明为二人置办了新的房产,但林粤却还是留了自己的钥匙给他。她这是打算无视周遭人的看法,把自己变成豢养在她家里的小狼狗吗?还是拔了牙的那种。
叶慎安望着前头乌泱泱的车河,一声叹息。
然,周公子家却是另一番欢天喜地的热闹景象。
伴郎团的诸位今天齐齐在场,昨天碍于场合,大家没机会洗涮他,今天可不一样了,统共就几个熟人,知根知底,百无禁忌。
叶慎安听着大家可着劲儿的吐槽,不仅不生气,还配合地笑。
其中一位伴郎是叶慎安的老同学,看他一脸自在,不由得叹了一声:“我看啊,就你这厚颜无耻的德性,也只有我们的‘陛下’能收得了你喽。”
“‘陛下’是什么?”周公子眼前一亮。他大学毕业后才结识叶慎安,走得近归近,但男人之间,却几乎不会有坐下来劈旧情操的机会。
“就是慎安的老婆啊。嘿,别说,她可是从高中威风到现在,不信你让慎安讲给你听。”
“得,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叶慎安脸上明明仍挂着笑,声音却逐渐冷淡下来,环视一周:“我说,你们几个废话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打不打牌了?”
“当然打啦!”周公子乐呵呵地应道,领着众人往娱乐房走。
“摸牌摸牌!”是周公子催促的声音。
叶慎安这才发现,轮到自己了。他搁在小边几的手机同时震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
众人乐坏了:“哎哟喂,你老婆这么快就来查岗了?”
叶慎安愣了愣,回头瞥了眼手机,一时不确定该不该看。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林粤还会有更令人窒息的操作。
“你要不看,我可替你看了啊,密码还是那个蠢透了的1234吧?”周公子手快,不等他开口,已然抢过手机。输入密码,周公子的嘴缓缓张成了“O”型。
叶慎安感觉自己的右眼皮跳了跳。
“怎么了?”一旁的人好奇地凑过去。
周公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说话,干笑了两声:“呵呵……”
“什么啊?我也要看!”
手机被挨个传阅了一遍,众人放下手机,纷纷将目光投向叶慎安。那其中有震惊、有同情,还有悲恸。
叶慎安感觉背后蹿起一阵凉意,一把将手机拽了过来。
……
一阵沉默。
周公子试图为叶慎安找个台阶下:“咳,虽然我之前没好意思问,不过,你们应该是协议婚姻吧?”
话虽说得隐晦,但意思却是明白的——你们也就做个名义夫妻,私底下各过各的,开心愉快。
叶慎安用力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实在笑不出来:“不……是。”
至少,他不是。两家人在商量婚事的时候,是把它当作一桩严肃的事情来对待的,虽然其中的确夹杂着利益关系,但它总归是一桩实打实的婚事。他当然也考虑过今后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对他而言,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把这场婚姻当成儿戏。他是做好觉悟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的,这个责任,也包括和林粤的这段婚姻。
但谁会想到,新婚第一天,林粤就给自己献上了一份惊喜的大礼——一顶绿光闪闪的帽子!
“呃,你先冷静一下……要不,咱们喝口茶?”周公子忙不迭把茶杯往叶慎安手里送。
叶慎安没接。
“咳!你也别急着往心里去,说不定是以前的照片呢……看你新婚燕尔,想跟你恶作剧一下嘛!”
说话的这位本抱着一颗最诚挚的心,想安抚他,没想到叶慎安听完反而更如丧考妣,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推至他跟前。
那人定睛一看,不说话了。
照片里,林粤和那个男人并肩而立,身边的电子信息牌上赫然显示着今天的日期——现场捉奸图没跑了。
眼看气氛越来越凝重,周公子一拍大腿:“男子汉大丈夫,绿没绿,一句话,你赶紧打电话问清楚!”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慎安急忙抓过手机,给林粤拨过去。
关机。
再来一遍,还是关机。
正要拨第三遍,发图过来的那位,才参加完叶慎安与林粤婚礼的高中同学,万分同情地又发来了一条最新线报:“我刚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登机口12号,飞巴黎,已关舱……节哀。”
……
叶慎安下意识打了个“谢谢”,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不对,谢什么谢啊,这破事,有什么值得感谢的?最后还是删掉了“谢谢”,改发了一句“我知道了”。
退出微信,叶慎安自牌桌起身。
“去哪儿?我送送你?”周公子赶忙跟上。
“别……不用了,我自己走。”叶慎安说着已背过身去。
不知是不是周公子的错觉,总觉得他瘦削的身板似乎不自觉地抖了两抖,那身墨绿色的光缎卫衣,衬得他犹如一株随风飘摇的柔弱杨柳,满目绿油油。
突然间,是谁叫了一声:“哇靠!刚才我就觉得那个男人有点儿眼熟,终于想起来是谁了!”
“谁?”叶慎安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
“温行远——一个挺出名的画商。”
“画商?”周公子不由眯起眼,上下打量起叶慎安,说话的调调是惯有的痞气,“想不到,你家老婆,原来是好文艺这一口……”
周公子话没讲完,便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闭嘴。因为叶慎安的脸,百年难得一见地拉了下来。其实也不算拉下来,只是不笑。叶慎安唇角天生微微上扬,所以平日看上去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再加上他没事儿爱笑,更令他显得和蔼可亲。但这种人不笑的时候,往往会比普通人不笑时可怕万倍。
周公子心道凉凉,试图圆场:“你还没说这是要去哪儿呢,要不要咱们哥几个陪你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多势众嘛。”
“我去巴黎。”
“哈?”
“去巴黎,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