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苍木从狼藉的地板上缓缓爬起来，他遭受撞击的额头还在流血，只有少许部分已经开始凝结。
“三千七百八十秒，比我预想早，你很顽强。”经琉微笑着称赞。
苍木没有理会她，用依旧模糊的视线看着屋内情况。鵺已经消失不见了。而被他破坏的防盗门，就这么嵌入在墙壁里，成了V字形状。上面留有脚印。这扇重达三十公斤的特制铁门，居然是被人力破坏。
再接着，他目光移到了躺在地面的漆黑蝴蝶。刀上。树？
“树。。你在哪里，树。。”苍木头疼欲裂，声音十分微弱。
他跌跌撞撞进了树的房间，途中撞到许多空瓶，但在摆满毛绒布偶的房间里，依然不见她的人影。
“你在哪里！回答我！”苍木捂着头痛苦地唤道。
“苍树被那个男人带走了。”经琉说，“鵺。”
苍木愣住了，犹豫片刻，开始慢慢回过头去凝视经琉。他的眼神逐渐凶狠起来，这是苍木从未有过的表情，模样十分可怖。
他又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在那片丛林里，曾经对着他微笑却再也不复存在的那名少女。
“你到底是谁。”声音极其沙哑低沉。
“我就是我。”
“回答我！”
苍木大吼一声，突然出手卡住了经琉的脖子，用刀尖抵住她白皙的咽喉。
“不然宰了你！”
然而经琉的脸孔，依然没有任何一丝恐惧。
“冷静。”她语气平缓，“你想杀了我？”
很奇怪，即使是心理素质非常好的男性，突然被掐住脖子用刀威胁也会产生畏惧心理，但她的反应实在太冷静了。简直像是随时可以反杀苍木般。才会这样从容？
经琉出奇的态度，令苍木多少开始有些镇静。但手却在不断发抖，向来沉着稳重的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情绪。刀尖在不知觉中划破了经琉的皮肤，流下道醒目的红丝。
“我死了，可就没人再会知道你小公主下落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树被带到哪里去了？！”
“解释起来会很复杂，先松开我吧，你太粗鲁了。”
见苍木没有任何听从的意思，经流继续说道：“假若我会逃，在你昏迷时候我有充裕的时间。而且，你现在还不至于太担心那个孩子，从现在起的九十三小时又四十一分三十二秒之内，她属于绝对安全状态，有充足的食物，睡眠，那个男人会提供一切她活下去的必须条件。”
经琉的口吻简直就像个在阅读的第三者，机械地用语言在表达书本上的内容。她虽然在微笑，但却没有一丝感情。
隔了许久，苍木沙哑地问道。
“在那之后呢。”
经琉没有逃避苍木的目光，反而与他对视。
“九十三小时又三十九分二十一秒之后。”经琉停顿，“那之后，仪式开始，苍树将会死。”
仪式？会死？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她和名为鵺的男人几乎在同一天出现，她像是什么都知道，又说着许多不着边际的言论。鵺，突然被掳走的树，还有那条古井下的水道，所有疑问都在同时刻针刺着苍木的大脑。
苍木慢慢松开了掐住经琉的手，他垂着头，十分乏力地坐在了地板上。
“你怎么了。”
“我好累。”苍木回答。
“是吗，你可还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拜托，告诉我树在哪里。”
“知道你又能怎么样。”
“杀了他！”苍木的拳头，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
“像你这样理性的人，没了解清楚就想到杀戮么。”她极其轻蔑，“但我劝你放弃吧，那样你只有送死的份，能够单独战胜那个男人的生物，根本不存在。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深刻。”
苍木沉默了，和他有过短暂交锋的苍木明白，即使是注射完药物的自己，也根本无法与鵺抗衡。那种慎人的差距和压迫，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到。会死，如果那个男人认真起来，苍木必死无疑。
经琉蹲着，俯视着苍木，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从不会逃避他的目光。
“鵺。”苍木无力地说，“他为什么会找上我们，找上树。”
“你错了，不止苍树，还有别人。”
“什么意思。。”
“还记得近期的报道么？大量未成年少女的失踪案件。”
“嗯。”
苍木当然知道，他也受人之托着手调查，最终的幕后就是那名满脸皱纹的老人，他把那些少女全部贩卖到了境外和偏僻的山区。
“那么，问题来了，失踪的少女一共有多少？”经琉在苍木面前比出一根手指。
“十七名。”
这起有针对性的人口失踪案件，又是自己调查，他当然再明白不过。
然而经琉却摇了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答案是两百九十三。”
“你说什么。。”
“那个老头，不过恰好和那个男人的时间相遇了。真正的答案是两百九十三，在这三个月里，方圆一百公里以内一共有两百九十三名少女失踪。”
“不可能！假如真的有、”
苍木顿时自己语塞了，他忽然明白自己想反驳的观念错在哪里。
“是的，政府把所有事件都将之掩盖，并且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其中也包括你的委托在内。”
两百九十三。如果这个数字是真的，那这是什么概念，这起离奇的人口失踪案件，相当一场局部战争的死亡人数，一次空难的遇难数字，足以轻易撼动国际社会。而掩盖事实真相是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是各国政府的统一做法。
“这些失踪的少女里，苍树也是其中之一。”
如同道闪电突然划过苍木的脑海，他突然抬起了头。
“鵺。。”
“没错，鵺是所有事件的始作俑者。”
“理由？！理由呢？！他为什么要带走树，什么是仪式？！树又为什么会死？！告诉我！！”
经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你现在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似乎觉得对自己还未提到重点，她继续道：“不解释清楚，我们之后配合起来会非常麻烦，计划的进行都会受到阻碍。”
“配合。。我跟你？”
“是的，关于我们怎样救出你的小公主之类。”
“你要帮我？”
“你说呢？”经琉反问，“不然我就失去了在这里的理由。”
“那现在该怎么做。”苍木起来急迫地问道。
“看来那个女孩在你心里真的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记得她只是你收养的外籍少女，她是你的情人？”
“不、她是我。。”苍木否认，但又欲言又止。
树，他因为几年前调查的事件，意外收养的少女，究竟在他心目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她的代替品么？当初出于这个原因，才会带她回来。但到了今天，还是如此吗？他不禁在内心自问。
“你也不用困扰，我随口问问而已。”经琉突然向门口走去，“跟上，虽然距离仪式还有四天，但发呆的功夫已经没有了。”
门口停着辆珍珠色的梅赛德斯进口跑车。
“抱歉，请坐我的车，我受不了太古董的东西。”
太古董估计是在指苍木上了年头的黑色普桑车。
然而经琉却坐进了副驾驶，还朝着苍木指了指有方向盘的位置。
“由你驾驶吧，非常不好意思，我受不了太古董的东西。”
她是在说自己这辆全进口的梅赛德斯跑车？虽然看起来很新颖，但应该属于三年左右的车型。她应该有着十分好的家世，不然就凭这辆冰冷的机械，就足以令普通人努力一辈子。
苍木关上车门，把钥匙推进点火。发动机的噪音很小，和普通的跑车不同，但轻轻踩下油门整辆车就飞驰出去了，确实和苍木的普桑有天壤之别。经琉已经在中控台上输入了卫星定位导航，只需要遵照上面的路径行驶。
“我们在去哪里。”
“同伴汇合。”
“哦，还有别人。”
“是的。”
即使经琉给予了苍木相当高度的评价，但他也明白，这件事情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去完成。这种无力和挫败感，居然如此熟悉，苍木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能详细说明了吧。”
“现在是必然，但请原谅我，因为前奏会有些长。”
苍木其实很讨厌经琉这种带着文艺风格的用词方式，但他又不能出口制止，只能努力耐着性子听。
“我就讲个故事吧。”经琉轻轻咳嗽了两声，“很久很久以前、”
“我不是小鬼，不想听这些虚构的东西。”
苍木的不悦似乎在督促经琉阐述重点。
可经琉却反问：“苍先生，你对“故事”这两个字是怎么理解的。”
“幼儿园学生临睡前的童话。”
“恰恰相反。”她说，“代表以往，以前的意思，是“故”，“事”当然指发生的事情。所以，故事是指以前发生的事情，而不是丑小鸭找妈妈。”
苍木咬紧牙关闭嘴了，他意识到用自己的常识逻辑去和这具没有感情的机械交流根本是徒劳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继续讲述下去，“在世界的角落有块荒芜的土地，那里寸草不生，没有任何草木和生命的气息，凌厉的寒风卷着漫天的黄沙，而天空，永远漆黑一片。时间就这样在流逝，这块土地仿佛被谁遗弃了一样，只能在黑暗中慢慢腐朽。”
经琉安静地闭着眼睛，轻轻浮动的嘴唇在组织着语言。苍木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很悲伤，那种样子，仿佛她自己就置身在她所说的那个世界般。
“但终于有一天。”经琉说到这里的同时，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神降临在了那片土地。”
“神。。”
“是的，神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她说，“神用自己的力量划破了天空，让阳光照耀了这片土地，他割破自己的手腕，把血撒向大地，唤醒了一片数不尽的森林和树木阻挡沙尘。神把沙粒变为了充满生机的湿润泥土，他开辟河流，使源源不断的水流滋润大地。因为神，这片土地变得生机蓬勃，鸟兽在这里栖息，花草在这儿盛放。然而最后，当神完成这些工作之后，他却觉得寂寞了，他认认为己所创造的生命之中少了些什么。”
这像是圣经创世纪里面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苍木心里打满了疑问，而且经琉仿佛身临其境，讲述地是如此传神。
“于是，神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第一种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
到这里，苍木已经觉得自己到极限了，他已经再也受不了这种抄袭圣经的精神轰炸方式。
“再接着夏娃和亚当就要偷吃伊甸园的智慧之果了？”苍木出言讽刺。
啪！
经琉的拳头陷入在中控台的屏幕中间，碎裂的液晶碎片已经割破了她的手，鲜血直往下流淌。而她的脸部，已经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那种憎恨，仿佛来自她灵魂的深处。
“不要拿你们的宗教，来侮辱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神！！！”
苍木沉下眼帘，透过护目镜眯成缝看了看经琉。她居然说，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神。
“抱歉，你继续。”
苍木之前的言论似乎已经触动了经琉深处的某个开关，她的声音都因为愤怒在颤抖。
“制作“人”的工作比神想象的还要困难，神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他终于还是完成了，神创造了一个自己理想的世界。但神，他实在耗费了太多的力量，以至于最后，他只能化作一颗漆黑的珠子，用那种形态继续守护着他的子民，他的孩子，还有他所创造的世界。”
苍木的头皮忍不住开始发麻，他旁边的这个女人，精神真的正常吗？
“我们的族人，建造了一座高塔把那颗漆黑的珠子，也就是把神安放在最上面，并且每隔十年就选出我们一族最强的战士加以守护。时间就这样又流逝了几千年，我们平凡的而幸福的生活也在持续，但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那个男人。。
“我们一族选出的有史以来最强，也是最年轻的战士，是他，他偷走了我们的神！”这时候，经琉的眼睛了布满了血丝。
“失去了神的仁慈，我们的世界重新被黑暗笼罩，树木枯死，泥土沙化，河水干涸，沙尘暴又再次席卷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族人只有面临死亡，远走他乡。”
苍木已经立直的汗毛告诉自己，他边上这个女人的杀意，已经浓烈到了临界点。
“是鵺，是那个男人。他偷走了我们的神，是他令我们的土地，再一次开始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