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还是没走成。
佟宛回到小公馆时，霍氏好大的惊喜，一面迎上来拉了佟氏的手一面看霍京铮，唐青柏提了她们的行李从后面进来，解释道，“今儿早晨也不知是什么人，撬坏了火车铁轨，这会子才发现！铁路局正在抓紧时间抢修，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走了。”
霍氏松口气，眉眼里遮不住的笑意，“没关系没关系！哎呀正好，你们走了，我这心里啊空落落的，正一个人不得劲呢，这下可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再陪陪我老婆子！”
佟宛留了母亲在原地叙话，独自一人跟着唐青柏上楼安置行李，待物品归放原位，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却莫名的觉得陌生。
瞧瞧，她离开也不过区区两小时，却像是离开了一辈子。
佟宛无意识的看向窗台，不知是谁打扫过房间，开了窗户，放了一盆仙人掌在窗口。耀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懒懒打在仙人掌身上，仿佛为它翠绿的外衣加冕，镀上一层金光，刹那间光彩夺目。
佟宛微弯了眼眸，自嘲的笑。
“不一样了，”
终究是，不一样了。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佟宛神色一闪，收了情绪，转身走到门口开门，一夜未见，霍京铮略显憔悴，仿佛一夜未睡的样子。
她笑着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侧开身子放他进来。霍京铮怔了怔，眼眸里闪过一丝愧疚。
他想道歉，想解释他并不是故意不来送他。可是站在房门口说这话，让他觉得无比的不自在。他想念从前，她笑着看他，在他身后关上门，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与他站在门口客气叙话。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吧。
“督军，有事？”
她微微歪了脑袋，愉快的看他，仿佛看进他的心里，自顾自说道，“督军，你若是有事，尽管去忙，如今局势不一样了，督军忙归忙，可要注意身体。”
霍京铮脸一烫，火辣辣的。他昨晚没有在忙公事，他一直在守着碧微。
道歉的话就这样卡在嗓子口，怎么样都说不出来。他沉沉的抬眼看她，许久之后，淡淡道，“对不起，”
却说的有气无力，没了往日的霸道。
是的，他在她心中，一直是霸道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说不出来的颓废。
是，为了夏小姐吧。
心稍稍软，佟宛抱歉的笑，对自己妥协，顺带侧身让开了房门，“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让你进来，”
房门打开，她站在里边含笑看她，一双眸子弯弯的，如天上的月牙儿般可爱。霍京铮喉间动了动，脚步略僵，才抬脚走进来，可是心上刚结的那层冰，却稍稍融化。
他渴望改变，可又怕看见改变。看不见她，他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可一旦看见她，对上她带笑的眸子，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牵线木偶，那么愿意随着她的眼神起伏。
‘卡塔’一声，房门终于在身后关上，仿佛是有感应，霍京铮身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了几分，随着时间松弛。他终于能好好看她，跟她道歉，“我？昨天碧微身体不好，我一直守着等她醒，所以错过了时间。等我赶去车站的时候，才发现火车没开，”
他坦诚的看她，内疚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
佟宛诧异的扬了扬眉毛，有些惊讶他居然毫不遮掩的告诉她。嘴角微弯，她走近些看他，专注而紧迫，霍京铮一紧张，没来由的咽口水，“我，我不是有心的，”
“督军，真觉得抱歉？”
她忽的带了笑，有几分诡异，霍京铮下意识的点头，满脸严肃。佟宛愉快的笑出声，边笑边道，“那这样好了，我母亲和我的火车票钱，你是不是应该补偿给我们？”
霍京铮一呆，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天外来客，好半天，才呐呐道，“那个，不是没花你钱？”
他的未婚妻坐火车，还要花钱？更重要的，他也没花钱啊！
佟宛被他呆愣的样子逗笑，转过头去抿着唇笑的不可抑制，“督军，你是不是累傻了？我跟你开玩笑，你这样子，是真打算给我钱？”
她笑的越发张扬，忍不住，霍京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一黑，呐呐道，“我一夜没睡，可不是累傻了！佟宛，我在跟你很认真的道歉！”
“好，好，我知道了，”
再笑下去他脸上会挂不住，佟宛好容易才停下来，清了清嗓子。
室内气氛好了些，不若刚才那样僵硬，佟宛贴心的看他，眼眸里多了丝温柔，“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在内疚吗？”
原来，她取笑他，竟然是为了给他解围！
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划过，带着尖锐的棱角，像是感动，可又不仅仅是那么肤浅。霍京铮咧了咧嘴，别扭的转过头去不吭声，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佟宛笑眯眯的看他，叹口气，“督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我是支持你的，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她正色看他，真诚而坦荡，他不会隐瞒他是因为别的女人绊住脚步之事，那她也愿意宽容他，让他安心。
“我说过，我会给你足够长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相信你，我也不会伤害你，让你难过，”
霍京铮猛的抬了头看她，一遍遍的在耳边响起‘我不会伤害你，让你难过’这句话。他想笑，这话很可笑不是吗？他是谁，他是霍京铮，是如今西北的主人！她不过是个千金小姐，她拿什么来保护他？她凭什么说这句话！
他觉得愤怒，觉得她在轻视他，想反驳，却好像有东西模糊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
“？再过两****要去巡视西北驻防，你跟佟夫人坐我的军列回渭凉，不必再单另走了。”
他匆匆的开口，下命令一般的蛮横，却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不敢看她。佟宛眨了眨眼，忍不住皱眉，他去巡查部队，他的军列要走一路停一路，她们要是跟着他走，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渭凉？
“督军，我？”
“我说跟我走就是跟我走！”
他忽的发了脾气，狠狠的看她，他不想听见她跟他顶嘴！
他只需要她绝对的臣服，绝对的跟随，她才是那个他要保护要被主宰的那个人，为什么她就不能像碧微一样乖一点笨一点，可以让他握在手心完全拥有！
为什么，说出要保护他的话的人是佟宛而不是碧微？
为什么，她总要游离在他的双手之外，自由自在的飞翔，让他无力掌控！
佟宛喉间一滞，断翅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幽幽落下。
“好。”
她无所谓的看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一片墨色，什么都看不到。霍京铮胸口憋的像是要爆炸，拢了拢拳头，猛的转身出了房间。
这多留的两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似乎都还算是惊喜的，霍氏知道儿子要亲自带佟宛走，喜欢的都要掩饰不住，匆匆去街上买了很多的礼品，又买了许多女儿家闺阁用的钗簪珠宝，私密物品，还有很多佟宛爱吃的小点心，一并搬上了军列。
离开青州的那天，霍氏一反那日的委屈难堪，只送了他们到大门口，临上车前，霍氏拉了拉佟宛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
“宛儿，这一路上他要是欺负你，你不要忍着，尽管收拾他！我生的儿子我最知道，京铮脾气倔的很，经常犯浑，你对他软，他只会对你更强硬！看在伯母的份儿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佟宛掩了唇笑，宽慰道，“夫人放心，督军对我很好，他不会欺负我的。”
霍京铮在那头等的有些不耐烦，在原地走了两圈，故意弄出声响来看母亲。霍氏恨恨瞪他一眼，越发拉近了她，“宛儿，你跟伯母约定，你一定会回来我身边的！”
她严肃的看她，甚至带着些许的祈求。佟宛喉间一滞，这些日子隐忍的苦涩漫上心头，却还轻快的笑了笑，愉悦道，“瞧您说的，我还能去哪？督军很孝顺您，我觉得，他很好。”
霍氏一震，惊喜的看她，“当，当真？！”
有泪花儿在眼睛里转了几圈，霍氏扬声一笑，大大方方放开她的手。
“行了行了快走吧，到了之后给我来电话！”
“是，夫人再见！”
她深深的看她，将她的影响刻进脑海里，然后转身。霍京铮一直站在车边等她，看着她泰然自若的走到自己面前，而后对自己客气的点了点头，越过他，径自上车。他们交错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惊醒，像是丢了全世界般，空虚而无助。
是他丢了她，还是，她不要了他？
不出佟宛所料，霍京铮的军列走的极慢，从青州出发，一路上济源，崖城，富水，一直到新辽都有驻军，而走完这几个城市离开甘肃，最少也得需要半个月！再进陕西到渭凉，还得十天！
有人听见了风声，说霍京铮带了未婚妻来，便有想走后门拉关系的，拐着弯的要见佟宛，被霍京铮撞见一例，狠狠打了一顿军棍扔出去，放出话来，“日后谁敢再来搅扰，老子摘了他的脑袋！”
于是乎，佟宛身边又渐渐安静了下来，霍京铮亲自安排了副官随侍，又派了卫兵来给她站岗，虽然佟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不出门，不过督军夫人的派头倒是渐渐出来，佟氏似乎对他这做法也很是满意，惹得霍京铮身边的人越发的好奇。
这位未来督军夫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不是说霍京铮喜欢一个女学生，怎么转眼间，就换成了贵族小姐？
日子，一晃而过，本来还觉得很难熬的无聊，好歹在十月底，她们终于是走到了渭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