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邦学快步进来,走到霍京铮身边弯腰耳语,霍京铮的神色像是点了个炮仗,先是一惊,而后一黑到底,隐隐铁青,状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了的大事。
蔡辛田眯了眯眼睛,“京铮,什么事?”
霍京铮皱了皱眉。
松本耕夫死了。
可是,不是他的人按照原计划做掉的,有人在他的饮食里面下毒,他的人去之前他就死了!
他的人还差点触动警报,万幸没被人抓住!
霍京铮胸膛里面一阵擂鼓,震的他耳膜都发疼。幸好他还记得蔡辛田在这里,勉强定了定神色,起身走到蔡辛田身边附耳小声汇报,如他一样,蔡辛田神色也是大惊,看他的目光都带了刀子。
“京铮,你做事太糊涂!”
蔡辛田动了大怒,他指的是他强行把松本耕夫从警备署监狱挪到军部监狱之事。
碍于旁人在场,蔡辛田勉强停了话头,脸色不大好。霍京铮不甘的看他,却又将话咽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出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计划出了问题,还是,他的人里头,有蔡辛田的内奸!
蔡辛田神色一肃,站起了身,一旁喝酒正喝到兴头上的郑永荣一呆,也跟着站了起来。
蔡辛田缓了缓神色,看着郑永荣和蔼道,“永荣,我和京铮军部有些公务要处理,你这寿宴,我们就提前退场了!”
郑永荣慎重的点点头,看起来没觉得意外,“公事要紧,姐夫,您赶紧去!”
点了点头,蔡辛田便从桌后走出,霍京铮眼眸一挑看向佟宛,他本来想安排她装酒醉先走的,这下子被打乱了阵脚,他不能留佟宛一个人在这里。
“唐副官,”
唐青柏迅速从外头进来,朝着二人敬了个礼,“我有公事,邦学送我就是了,你送佟小姐回去。”
他微微加重了语调,强调‘回去’二字,唐青柏才刚已经跟宋邦学打过照面,知道今天晚上恐怕是要有变,忙扣靴应了,才要说话,佟宛身边的宋红玉凤眼一挑,忽的站起身几步走到蔡辛田身边撒娇道,“督军,您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蔡辛田脸上闪过一丝不喜,不过也没发脾气,他看了看周围,忽的看向佟宛,佟宛心头一跳,果然,就听他说,“京铮,你我有事要忙,就,叫佟小姐陪着红玉吧。”
这一切发生的极自然,仿佛是话赶话,就赶到了这里。霍京铮暗自里握了拳头,咬牙克制着要冲口而出的拒绝。
蔡辛田竟然要扣留佟宛!为什么?
霍京铮没说话,脸色依旧如前时那样不好,蔡辛田状似无意的看他一眼,淡淡的笑,“怎么,舍不得?”
有人看不清场面,轻轻的笑,听在霍京铮耳朵里,别样的刺耳。宋红玉嘴角斜斜上翘,微微外头看他,仿佛是在掂量,他今儿晚上,到底能不能将佟宛一个人撩在这。
霍京铮的拳头又握的紧了些,后背凉飕飕的。他怎么能把佟宛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是如果他不答应,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前功尽弃。
场面微冷,再没有人出声,佟宛一直低着眼睛坐着,看不清情绪。霍京铮深吸口气,脸上强硬,才要开口,佟宛忽的站起身,愉快的冲着蔡辛田笑,“既然督军信任佟宛,那佟宛就陪着十夫人再坐一会,督军,你办完了事情早些回来,我可等你来接我啊!”
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小女儿般的嗔怪,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霍京铮心里‘哐当’一下,先前的犹豫仿佛一把利剑,直直戳中他的心脏,戳的他血肉模糊。
她明明知道她留下来凶多吉少,却还是挡在他前面!
他说过,他讨厌她这样事事冲在他前面的作风,讨厌极了!
“哎呦,果然是小情侣,才是分开这么一小会儿,瞧你们这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呢!”
宋红玉看不过去,娇笑着打趣,身边有贵夫人掩看帕子笑,霍京铮听见‘生离死别’四个字,像是听见丧钟的声音,头皮都要炸开。
被取笑,佟宛不依的拉了拉宋红玉的手,脸红红道,“十夫人,您要这样,佟宛可是不陪您了!”
“哎呦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宋红玉亲昵的挽了她的手臂冲着她眨眨眼凑近她,“听说这里有上好的玉堂春,可是五十年份的,姐姐跟你赔罪,今儿咱们二一添作五,如何!郑署长收了咱们的礼,总得吐出些来吧!”
郑永荣没忍住,咧嘴大笑,被蔡辛田瞪一眼,慌的闭上了嘴。蔡辛田转过身子,严厉的瞪一眼宋红玉,道,“这儿不是家里,不得放肆!”
“知道了!督军,您赶紧忙你的去吧!”
宋红玉满不在乎的扬了扬帕子,拉着佟宛不由分说的转了身朝酒桌那边去,没给佟宛和霍京铮接触的机会。
立时有人凑在一旁,跟着一块儿去,场面渐渐活络起来,似乎忘记了刚才之事。
蔡辛田看着宋红玉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笑着撇霍京铮一眼,迈开脚步出了雅间。霍京铮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冷,转身的功夫,看向唐青柏,“你留下来,陪着佟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看在别人眼里,如寻常吩咐,可是唐青柏靠他极近,居然感觉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杀气。
如果这里有人敢动佟宛,你就是豁出命去,也得保护她的安全。
那股杀气这么告诉他。
唐青柏神色一肃,扣靴敬礼,“是!”
出了一本斋,蔡辛田和霍京铮分乘两辆车前往军政大楼,松本耕夫就关押在那里。
宋邦学边开车,边跟他解释事情经过。袁一凯带了人按照预定时间进去,松本耕夫就在他不远处,他才要从暗处走近,忽然,松本耕夫抽搐了一下,然后一阵哆嗦,一点一点跪倒在地上。再然后,他吐了血,一头栽倒,再没起来。
袁一凯被这一幕惊着,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好,似乎有诈,才要撤退,警报忽然响了起来,一大堆狱卒从外头冲进来,断了袁一凯的后路。幸好,他虽然人在监狱,可并没显眼,狱卒进来,发现松本耕夫死了,立时乱作一团,叫人的叫人,叫医生的叫医生,乱成一锅粥,压根没发现监狱里还有别人。袁一凯没立即动作,反而是趁着场面清净些了,人少的时候才撤了出来。
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霍京铮的神色,他没立即开口,一直沉默着。宋邦学有些不放心,微微转了头,“督军,我觉得,”
停了停,他突然意识到这话,不那么好说出来。
今晚他是值班参谋,松本耕夫死了,自然是要跟他汇报,他是第一个去现场的人。松本耕夫死于中毒,具体是什么毒,现在还不知道。
可是,他死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巧合,如果是饮食下毒的话,看守的狱卒说不知什么原因,松本耕夫今天晚上压根就没吃下午饭!
死之前,他突然说饿,要吃饭。监狱里混进了松本家的人,自然不会亏待松本耕夫,可是饭还没来,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怀疑,他们的人里面出了奸细。
霍京铮淡淡呼口气,替他说出口,“你怀疑,咱们的人里,有奸细。”
宋邦学皱了皱眉头,好半天,才道,“我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教导过我,当一件事太过巧合的时候,就一定是人为。松本耕夫死的时间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
可是,能是谁呢?
他们的本意,是刺杀松本耕夫,然后嫁祸给蔡辛田,他们之前在松本良子面前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就连杀手都伪装的天衣无缝。
如果这件事情成了,维斯人必定要兴师问罪,现在的王京政府太懦弱,不敢得罪维斯人,就算知道这里头有隐情,也不会为了蔡辛田去得罪维斯人!
西北这块地方,蔡辛田把持了这么久,王京的人一直安插不进来,他们早对他不耐烦了!
诚如这计划的重要性,所以,知道的人连唐青柏算在内,一共才五个,其中三个是霍京铮,他,还有袁一凯。剩下的一个是廖清江。
他不可能,袁一凯也不可能,那是霍京铮的嫡系头号将领;青柏他心里有数,也不可能;廖清江,虽说不如他靠霍京铮近,可清江为人正派,出身贫寒,家里只得老母一人,媳妇泼辣蛮横,家庭一直不合,除却这个,他办事能力极强,要不然也不会让霍京铮看重,从而进入霍京铮的参谋班底。
他也不太可能。
那,能是谁呢。
霍京铮疲惫的叹口气,轻轻仰靠在后座椅上。这个时候,他该是全力以赴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可他总想起临跟佟宛分开时她的笑脸。
蔡辛田是故意扣留佟宛的,可是,为什么?
如果邦学说的对,那么蔡辛田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他准备杀了松本耕夫嫁祸给他,所以,他才突然出现。
假设是蔡辛田杀了松本耕夫,那么他便会将罪名安在自己头上,他扣了佟宛,如果他不答应,他就有可能杀掉佟宛。
如大局来说,一个佟宛不算什么,杀了佟宛,他也不可能将他怎么样,顶破了天将他送给维斯人,做替罪羊。松本良子那里,他已经运作足够,她会起作用的,他还有希望。
可问题是,他真的能让他杀了佟宛而不顾!
胸口莫名的沉闷,不像是负罪感。想到她可能会有事,会被蔡辛田处理,他浑身烦躁的像是得了热病。
他又想起她看他的眼睛,弯弯的,带着好看的笑,好像在说,你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不行!
最坏的后果,他不是不能承受,他不能放弃佟宛,让她为他的大局牺牲,他良心上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佟宛身边的人,安排妥当吗?”
宋邦学被他突然出声惊了一下,前面不远处依稀可见军政大楼的身影,“安排好了,有人混成小厮,就在那个雅间里,会贴身保护小姐,您放心。”
顿了顿,宋邦学有些后知后觉,感情,他沉默了这半天,是在担心那位佟小姐?
他想回头看他,不过忍住了。督军不是喜欢那个女学生么,怎么,现在移情了?
前面的车停了下来,副官已经从车上下来,去为蔡辛田开门。宋邦学谨慎的将车停靠在那辆身后面,霍京铮没等他开门,一把推了车门自己下了车。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瓢泼的,从天倾泻而下,哗哗的砸在脚底,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军郑大楼没有多少灯光,笼罩在雨水里,雾蒙蒙的,像是鬼屋。蔡辛田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霍京铮,并没理他,转过头由副官打了伞,往松本耕夫停尸的地方去,霍京铮眉眼微厉,在原地沉默片刻后,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