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女子中学最近新来了一位国文讲师,季伯均,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文采非凡,风流倜傥,一副金边眼镜下充满睿智的眼眸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孩子,好多人在暗处叽叽喳喳的讨论他。
只可惜他代课刁的很,性情又古怪,只代自己愿意教的学生,所以能听他上课的人寥寥无几,夏碧微的班级很有幸的位列其中。
这一堂又是国文课,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季伯均讲课,题目是富贵与富贵之心,菜根谭的老话题,倒是被季伯均讲出了一点儿新意。
“菜根谭的原话,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心。是事境之尘氛为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有哪位同学可以解释解释,这句话,是怎么个意思?”
季伯均是湖南人,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着一点湖南官话的腔调,稍有婉转,有意思的很。
有不少人举手,希望能被季伯均点名,季伯均随手一指,提了一位齐刘海的小女生站起来发言。只是眼光一撇,便瞧见靠窗梳了两条大辫子的女学生正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外,只一双大眼睛里微微流露出一点点伤心,正大光明的开小差。
季伯均由不得淡淡顽笑。
敢在他课上开小差,老子信了你的邪!
“好,这位同学回答的很不错。菜根谭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关于解放人性,随水自流,阐述的非常充分。在他里面,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获取的知识,便如佛学道家也涉猎齐全,而这句富贵与富贵之心的论断,更是其中经典。我首先想问问你们,关于富贵财富名利这些身外物,你们是怎么看的?”
女孩子们一番交头接耳,有大胆的学生举了手,慷慨陈词富贵财富如君子,当如身外之物,有之则已,无之也不强求,且不可让富贵名利之心主导自己,失了气节。
季伯均冷笑一声,歪头看了看女学生,“那我问你,当你有一天饿到活不下去,而有人给你一块馒头肯救你的命,但条件是你得嫁给她,你当若何?”
课堂上‘嗡’的一声,有人叽叽喳喳私下讨论着,一面注视着讲话的学生。站起来的女学生脸红了红,愤然道,“区区一块馒头就要我嫁她,那我宁愿死!”
开什么玩笑!一块馒头而已耶!更何况,馒头那是人吃的么?那不是穷人才吃的东西!
要她为一块穷人吃的馒头嫁人,她铁定会被其他世家小姐给笑话死!
季伯均大笑一声,伸了手指示意她做,而后眸子一撇,转到靠窗的女学生身上,“那位学生,你来说一说,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他并不伸手,只是懒洋洋的扬了下巴,指向女学生。同桌发现女学生走神,急的拉她一把,小声告诉她老师提问,女学生被从思绪中拉回视线,眼神慌了一下,诺诺的蹭着板凳站起了身。
完了,她刚才压根没听,他,他说了什么?
季伯均并不说话,只是冷笑着看她,其他同学倒是有些莫名,脸上的表情失了些兴趣,季伯均怎么会找夏碧微回答问题?
她跟她们同班一年,学习成绩拔尖儿的好,却清高冷傲,那股子‘冰清玉洁’的劲儿上来,最是让人讨厌!
课堂上也不怎么开口,平常于她交好的同学并不多,季伯均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夏碧微过了最初的慌张,深吸口气,咬了咬唇,“老师,对不起,您能再把问题重复一遍么!”
她简直快要被那日霍京铮和佟宛的身影折磨死,哪里还有功夫管老师提了什么问题?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如果霍京铮喜欢上佟宛,她该怎么办!
季伯均没想到她会公然承认开小差,面色一沉,笑的越发的皮笑肉不笑,“这位同学倒是有胆识,想来学习成绩也不错吧。”
众人听出了季伯均话语里的嘲讽,‘哄’的笑起来。夏碧微脸色一烫,咬着唇看季伯均,不开口。等众人笑够了,季伯均很好心的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给她听,夏碧微皱了皱眉,想都不想便开口,“自然是选择嫁他。”
立时有学生露出鄙夷的神色。
穷人家的小孩,就是这样没骨气!
季伯均倒是没表示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什么都越不过活着,只要能活着,所有的一切皆有可能。他当初只拿一块馒头就要挟了我,安知日后不会为这块馒头付出代价?我会亲自教会他什么叫做‘做人谨慎’,也不枉她当初救我一命!”
夏碧微沉了眸子,平白的叙述,不带一点感情,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认真。
季伯均一愣,登时收了脸上的神色。
他教了那么多学生,她是头一个有这种论调的。
“那么你倒是说说,富贵与富贵之心,于世人来说,究竟是祸,还是福?”
“富贵与富贵之心,本都是世间常物,合理存在,何来对错福祸只说?一切只区别于人心,人觉得它是福,它就是福;人觉得它是祸,它就是祸。”
夏碧微说着,很轻的抬了眼眸看他,将问题又丢回给季伯均。你觉得,到底是福是祸呢?
季伯均眼风一凌。
他小看她了!
“那好,菜根谭上关于富贵的阐述,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夏碧微这一次没有立刻开口,她想了想,淡淡看向季伯均,“我想问问老师,人是不是该力争上游?”
“不错,否则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活下来,活的更好,活的更强大,终有一日,可以站在山顶俾睨山下,这有什么错。富贵如果是助力,那么富贵之心,便是最终决定你是谁的唯一条件,两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我的回答是这样的。”
夏碧微说完,似乎是有点不安,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冷静。季伯均惊讶的看她一眼,好半响,抬手指向她,“你的名字?”
菜根谭这句老话,多少人注解,说来说去,无非是说人该放下执念,不要刻意压抑,顺其自然。可从没有人像她一样,这样公然对待名利财富,就好像这些东西亲切的像是自家人,是人天生就该拥有的一部分!不追求,才奇怪!
过往那些什么名人注解,跟她这个一比,简直弱爆了!
追求富贵之心,不就是力争上游?是福是祸,取决于人,与富贵又没有半点关系。你若怪到富贵头上,只能说你修为不够,道行还浅,总是个俗人罢了。
好一个辩证唯心主义!
“我叫夏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