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动作,是二人张开双臂,围着共同的中点转圆圈,表示拥抱。其实他们胸部之间至少有一米半的距离,手也没有实际的接触。这就是东方对爱情的含蓄的表现方式。他们眼对着眼,眸子里射出的光却都传递出十分复杂的信息。
下面是江一帆演的柳梦梅说话了。他盯着侧着脸低下头装作害羞的陆芳静说:
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俗话说,戏曲是‘千斤道白四两唱’。别看江一帆只说了这么几句,确实是跌宕起伏,抑扬顿挫,加上他一副宽厚的好嗓子,非常悠扬动听。舞蹈动作也潇洒优美。陆芳静看呆了,就是这几步走,几样身段,几句道白,非常吃功夫。江一帆的表演相当有昆曲名小生俞振飞的韵味。
陆芳静扮演的杜丽娘,虽然是因为害羞,只能低着头,拿侧脸对着江一帆,本来看不见他的脸,可是陆芳静的心里,实在是按捺不住,不免用她那丹凤眼的眼角向江一帆的俊脸儿上瞥去,形成了一个十分勾人魂魄的媚眼儿。
这眼神儿被江一帆捕捉了去,他的陆芳静扮演的杜丽娘问道: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江一帆扮演的柳梦梅答道:
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接着用右手牵了一下陆芳静的左臂的袖子。
一般的表演,在江一帆的这个动作中右手牵一下袖子就好,不需要碰着陆芳静的手臂或者左手的。这次,可能是由于两个人的过于激动,江一帆的右手,碰到了陆芳静的左手。就这一碰,好像触了电一样,两个人感觉浑身一震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接着是江一帆唱脍炙人口的[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这是一段连做带唱,又歌又舞的对手戏。戏剧表演和两个人的感情交融都到达了高潮。陆芳静是时时地克制自己,又觉得心潮澎湃,实在地难以抑制得住。她不由自主地完全进入到戏中的角色中去。
江一帆又说道白了:
啊,姐姐,我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陆芳静问道:
哪里去?
江一帆唱道: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口松,衣带宽,
袖梢儿搵这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合唱)是哪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果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这是一段二人合舞,合唱。
在唱到“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的时候,江一帆有一个双手扶着陆芳静双肩的动作。陆芳静随着江一帆的摇动的手臂,摇晃着肩膀,身子慢慢地蹲下去。
这个时候,从江一帆手掌是、里传来的热度,穿透陆芳静的肩膀,流进她的身体,直往四肢百骸传去。她真正感觉到了有了男人的女人的幸福。一时间又感觉站不住了。江一帆一看这个样儿,马上腾出一只手来,扶住陆芳静的腰,她才站稳了。
在唱到“相看俨然”的时候,陆芳静再也掩饰、克制不住自己了。用从来没有过的火辣辣的眼神,不断地超出剧本的需要,表达出她的燃烧的激情。江一帆自然是勇敢地迎上前去,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应有的担当。
两个人载歌载舞,江一帆扶着陆芳静下场。
吹笛子的徐老师和于老师都忍不住鼓起掌来。于老师说:“你们表演得都挺精彩的。青衣,得到了我师妹的真传。可惜了,你要不是改行去盐场当工人,一直跟着我师妹学戏,现在怕也是一个角儿了。小生,唱念做都是俞振飞先生的路子,和青衣的梅派路子陪得正好。只是有些细微的地方还要抠一下。”
“那是,”江一帆很虚心地说,“于老师,我可是没有学过小生,身段做派更是没人教过。正是要向老师们学习呢。”
“比方说,你的小生唱法偏向旦角的唱法。这要改,下个礼拜我找个专攻小生的老师来给你说。身段也要再抠抠。小师傅,我听你的嗓子发声的方法很接近梅派,你唱过梅派青衣吧,能不能唱一段给我们听听?”于老师说。
“行,您看唱哪一段?”江一帆问道。
“就唱《霸王别姬》的二六吧,王老师回去对我们说,你的这段二六唱得很精彩。对,今天再加上身段和剑舞,拿两根树枝当宝剑就行。剑舞要表演完。”于老师说。
于是徐老师拿起京胡,拉起过门,江一帆就连舞带唱表演起来,直到剑舞表演完了之后才停。徐老师放下京胡,一个劲儿地说,真好,真好,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好的唱腔,看到这么好的剑舞了。
于老师倒没有马上夸奖,想了一会儿,说:“你是受过高人指教的,教你的师傅的水平在我的师傅的水平以上,把梅先生的精华和神韵都学到手了。加上一条天生的好嗓子,你要是下海贴戏,能红遍全国。”
“于老师您过奖了,”江一帆说,“我是跟舅舅学的,姥爷是徐兰沅徐先生的朋友。三年我已经没有碰过戏,现在生疏多了。不是科班出身,很多地方都不行。”
“年轻人,谦虚是好的,”于老师说:“你们的水平和不足我心里都有数。这样吧,下个礼拜,我请一位专工小生的老师来给你说这场戏的小生演法。”
说罢,那边教初学的学员的二位老师也结束了活动。四位老师骑自行车走了。
这个晚上,江一帆先是沉浸感情的矛盾之中。他觉得陆芳静实在太好,他对她冷淡是不对的,可是又想金月云,也是充满内疚。在痛苦中,看见了手头的一篇闻孟岩寄来的论文。翻开一看立刻就被里面一个疑问吸引了过去。就这样合衣睡去。
陆芳静那边,情况可就不同了。回到宿舍里,陆芳静的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关灯睡觉,陆芳静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折饼儿。同屋的芮玢莲被闹得睡不着觉。便问道:“芳姐,你是怎么啦?哪儿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