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小伙子,你看咱们是同龄人,我们肯定有着相似的烦恼,但是你看我尽管前段时间屋子掉进了冰缝里,但我依然积极乐观地生活着。旁边的这个姑娘呢,出生的时候就患有智力障碍,但她还是身残志坚地环游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生活下去呢??”
米娜在一旁狠狠地掐了我的大腿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其实我不愁吃不愁住的。”
“那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这肯定是饱暖思淫欲,看上哪个姑娘了,然后求之不得,对不对?”
“不是。”
“你既然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那岂不是更没什么烦恼了。”
“这正是我的烦恼所在啊,我不喜欢姑娘。”他叹了口气道。
然后雪山上很适时地传来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23
麝牛小伙子告诉我们,他从小到大都没发现自己和其他同类有什么不同,只是到了身边的朋友们都在热火朝天地谈论姑娘的年纪,他却对此丝毫提不起兴趣。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喜欢姑娘,而是喜欢同性。
“妈呀,这可真是冲击了我脆弱的价值观。”米娜捂着脸道。
“怎么样,你们也接受不了这个吧,更不用说我的家人了。”
“你的家人知道你的情况了吗?”
“还不知道,但是我们麝牛家族是很传统的,他们肯定是接受不了的,而且家族中的每个成员到了一定的年纪都必须找对象、交配、生儿育女,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以我这个状况,却是没法这么做的。现在的我早已过了交配的年龄了,因此家里人都在催促我,同伴们也开始以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实在没法忍受下去了,于是就想到了自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案,只好转头问米娜道:“话说你们企鹅种群里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种群太大,大家对彼此的生活都不甚关心。不过我有一个闺密跟我挺好的,整天黏着我,从来没见她找男朋友,现在仔细想来,那种感觉还真是有点暧昧呢。你们北极熊呢?”
“我就更不知道了,北极熊又不是群居动物,但是我可以理解他,毕竟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不是吗?就像我是一只北极熊,你是一只企鹅,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没人可以选择。”
“谢谢你的理解,但你的理解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我的家族肯定是没法接受我这样的一个异类存在。”麝牛小伙子对我说道。
于是我和米娜都犯了难,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还真是有点棘手,我们既不能改变他的性取向,也没有立场去说服他的家人。
“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要了结自己的性命吗?”米娜问他道。
“除非他们能接受我不喜欢姑娘的事实,不再催我找对象。”
“嗯??我倒是有一个主意。”米娜沉思了一下说道。
“啊喂,你可别给人家瞎出主意啊。”
“这个主意我觉得应该是可行的,要让人接受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呢,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给他们看一件更难接受的事情,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之前的那件事没那么难接受了。”
“啊?”我被米娜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米娜凑到我耳边悄悄对我说了一下她的计划。
“我去,你大爷的,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这能行得通才怪呢,而且凭什么又是让我来背黑锅啊!”
“因为你看起来更难接受一些啊。”米娜点了点头道。
麝牛小伙子被我们这番对话弄得有些云里雾里,便问我们道:“究竟是什么方法,快说来让我听听。”
“你呢,带我们去你家,然后你告诉你家人你想和这只北极熊在一起。”米娜指了指我道。
“呃,为什么啊?”
“你想啊,你和一只北极熊在一起肯定比你不找对象这事更让人难以接受多了吧,你家里人这时候一定劝你啊,说你只要别和这只北极熊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然后你再说你现在不想找对象,他们肯定就同意了,日后再慢慢告诉他们你喜欢同性这个事实。”
麝牛小伙子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点子。
我欲哭无泪地说:“不错个屁,为什么米娜你不和他回去?你好歹是个姑娘。”
“喏,我们既然要用到心理落差法,就得找最不合理的搭配,我这么可爱,万一人家家里同意了呢,对不对?”米娜笑道。
于是麝牛小伙子就这样领着我们上山了。一路上我心里那个怨啊,心想这还真是为了救人一命把自己的节操都给搭上了,这事儿以后要被什么熟人知道了开起玩笑来,真心是丢不起这个脸。
这是一座很高的雪山,在小心翼翼地攀爬山路的途中,麝牛小伙子告诉我们他们种群夏季一般会生活在山脚下,到冬季为了便于觅食才会迁移到山上。
“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呀?”米娜问他道。
“我们一般挖积雪下的干草叶和苔藓吃。”
“你们不吃肉吗?”
“不吃的,我们麝牛都是素食主义者。”
“那还能长得这么壮实呢。”米娜啧啧称奇道。
“这个和基因有关啦。”我替他回答道。
“是的,就像我生来就不喜欢姑娘一样。”麝牛小伙子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话说,当你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与众不同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困惑过?”我问他道。
“肯定的,最初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跟身边的人是那么不同,后来我开始告诉自己,‘与众不同’并不代表着不正常,这个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些特殊的个体,只有先认可了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但后来我发现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要让所有人都接受我们这些看起来违背常理的存在,真的是太难了。”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或许是吧,人们太习惯于把自己的喜恶和价值观强加于他人了,因此在他们眼里,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都被认为是不可理喻的。其实我在北极熊里也是个异类呀,一个人跑到荒凉的地方独自思考着生活,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我们还是有些区别的,毕竟生活方式是可以选择的,而性取向是无法选择的。”
“但我们的孤独感却是相似的。”
“嗯,有句话说得好,孤独的人总会相逢,真的很开心能遇到你。”
“咳咳咳,你们两个够了没有,这对话已经文艺到令我这个文艺青年都不忍直视的地步了??话说你们一会儿可不要假戏真做啊,很难收场的。”米娜在一旁打断我们道。
“放心吧,不会的,不同种类的生物怎么能在一起?”麝牛小伙子笑道。
“喂,这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米娜反驳道。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可刚转头望了米娜一眼,她便顿时欲言又止了。
24
由于从来没有走过如此崎岖的山路,手里又抱着个小小白,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实在是累得有些走不动了,不过还好麝牛小伙子告诉我们,再往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我这才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前进。
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坦而宽阔的空地,一侧紧贴着陡峭的山壁,另一侧的边缘则是悬崖,借着夜空中微弱的光亮,我仿佛看到空地上遍布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草垛子。
“到了,我们种群现在就生活在这里。”麝牛小伙子对我们说道。
“他们在哪儿呀?”我左顾右盼了一下道。
“就是他们呀。”他指了指那些草垛子道。
我这才发现,那些“草垛子”原来就是麝牛群,这些浑身上下都是毛的家伙在夜里还真是难以辨认。
我刚往前走了两步,想和他们打声招呼,只见他们忽然围成了一个圆圈,那整齐划一的样子显得非常有气势。我默默地想,这是在摆什么方阵呢,难道是某种特殊的用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的队形吗?正琢磨着呢,带头的一只公麝牛怒吼一声,那个圆圈忽然猛地朝我飞奔过来,吓得我拔腿就跑。
“救命啊,杀人啦!”我抱着小小白一边沿着空地的边缘没命地跑着圈子,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那样子真是狼狈不堪,但我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生怕被带头的麝牛给一头顶翻到山下去。
而怀里的小小白却在兴奋地嗷嗷乱叫,还以为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当我跑到第三圈的时候,猛然发现米娜和麝牛小伙子还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热闹呢,便喊他们赶紧让我后面那群发了疯的家伙停下来。
兵荒马乱了一阵之后,大伙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喘口气了。在解释清楚来意后,麝牛们向我道歉,说刚才差点误伤无辜,而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漂亮的圆圈压根不是什么待客的礼数,而是用来对付入侵者的防御阵型。
“妈呀,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这仇恨值要不要这么大呀。”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
“没办法,北极熊对我们还是有威胁的。”其中一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麝牛对我说道。
“谁敢吃你们呀,这风险也太大了,一不小心屁股就得被戳两个洞啊。”
“我们主要是怕种群里的幼牛受到伤害,我们麝牛幼牛的成活率是很低的,所以为了种群的繁衍,不得不尽力保护这些后代。”
听到这里,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麝牛小伙子的家人要催着他繁衍后代了,或许正是因为成活率太低,繁殖的数量才显得非常关键,每一只麝牛身上的确背负着让种群得以延续下去的重要责任。
在大家各自散了之后,麝牛小伙子也找到了他的父母,他父母因为好几天没见到他,显得非常担心,问他这些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还带了几只奇怪的生物回来。
“大熊,我们是不是采取我们的计划呀?”米娜在一旁悄悄问我道。
“米娜啊,我觉得我们的计划需要变一下,这个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可还没等我说话,心急的麝牛小伙子直接就对他父母说道:“爸、妈,我爱上了一只北极熊,我要和他在一起。”
然后两只老麝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瞪着我看了老半天,直接把我给看出了一身冷汗。
“孩子啊,你不是在跟爸妈开玩笑吧?”他妈妈对他说道。
“不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麝牛小伙子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道。
米娜在一旁憋着想笑,我则尴尬得哭笑不得。
“嗯,既然这样,我们只好同意了。”他爸爸点了点头道。
这个回答显然是大大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米娜和我还有麝牛小伙子都不禁面面相觑,连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般。
“啊?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这同意得也太干脆了吧,不需要再思考一下吗?真的不需要再好好想想吗?我是一只北极熊啊,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熊科棕熊属啊,而且我也是公的啊,即使没有生殖隔离,我们也是生不出小麝牛的呀,所以你们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冲到他俩面前语无伦次地说道。
“唉,只要你们觉得幸福就好啦,我们做父母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求呢。”麝牛妈妈缓缓地说道。
“啊,你们真的能接受我和一只北极熊在一起啊?”麝牛小伙子也显得很惊讶。
“我们当然希望你能找个正儿八经的对象,生很多孩子,为我们种群的繁衍尽一份力,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做,或者你有其他的选择,我们当然也很支持你,毕竟你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之前爸妈总是逼着你要像别人一样赶紧找个对象,后来我们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必把它当作一个任务来完成,生活怎么过还是应该尊重你自己的选择。”麝牛爸爸语重心长地说道。
“呜呜,好感动啊??”米娜在一旁抹着眼泪道。
麝牛小伙子也被这番话给感动得不行,他终于哭着向他的父母道出了自己尘封多年的秘密,之后一家人紧紧簇拥在一起,显得是那么温馨。
离开麝牛的栖息地时,他们一家人送我们走了很远,麝牛小伙子很感激我们救了他的命,还帮他向父母敞开了心扉,而他的父母则感谢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朋友竟然肯为了他们的孩子帮这样一个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的忙。
“这个嘛??你们不用谢我们,事实上我们应该为编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而向你们道歉,你们真的是非常开明的父母,这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道。
“不不不,你别这么说,其实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我之前太少和我的父母交流了,我不该事先就假定了他们不会接受,真的很幸运能够遇到你们,替我解开了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心结。”麝牛小伙子对我说道。
总之呢,这个事情在我被追着跑了好几圈,又丧失了一些不值钱的节操之后,终于算是比较圆满地解决了,我和米娜还有小小白也可以继续踏上翻越雪山的道路了。
一路上米娜一直冲着我狂笑不止,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紧张而尴尬的神情,尤其是在麝牛父母同意的时候,我的语速简直加快了不止十倍。
“我是怕我真的就这么给留在麝牛群里了,都是你这个什么狗屁心理落差法,还什么先给人家说一个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谁知道人家父母直接就同意了,都不带犹豫的啊。我的天,麝牛究竟是多么神奇的一种动物啊,底线堪称动物界最低。”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说明人家真的很包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不知道我爸妈??”米娜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啊?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米娜摆了摆手道。
“什么没什么啊,你什么时候也跟我似的了,喜欢话说一半。”
“没啦没啦,小心走你的路。”米娜转过头去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