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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共话西窗烛

京城里,灯火辉煌,一座华丽的府邸中,传来哐啷刺耳的碎裂声,一只精致剔透的夜光杯被猛地摔碎在地,金冠蟒袍的挺拔男子剑眉怒张,猛地站起来,跨下台阶走向下面的人。

下面正单膝跪着一名女子,容貌极其美艳,但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高位的男子亲自走下将女子扶起,女子虽面容娇弱颤巍巍站起,但美眸里却掩不住刻骨的怨毒愤怒。

“鸢儿,这次让你受苦了,今夜回去好好养伤,这笔账我以后一定要跟他算清!”重华羿咬牙切齿道,心疼美人儿的受伤,没想到四弟竟毫不怜香惜玉。

雨师鸢咳了一声,恨声道:“苏清穹真是好本事!居然能让太子亲自出手相救,本来这次可以将这个碍手碍脚的半废人彻底解决,没想到功亏一篑!”

重华羿沉吟片刻,道:“照你那晚所见,太子是否对她真有了心?”

雨师鸢冷笑一声,道:“心?!太子胤玺何曾有过心!若他是会被儿女私情所绊之人,当初就不会让桃源谷面临大劫,任凭苏清穹被卖为奴受尽欺辱,这点你过虑了!”

其实是她不想让自己多想,他怎么能对任何女人有心?不,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可以!

重华羿想到那日混进府里假扮丫鬟的那名女子,宫中扮作异域女子献舞的女子,可惜当日并未仔细看看,现在想来这女子生命力真是极强,遇到这么多磨难,竟未一死了之,反而愈加令他等看不透了,看来以前太掉以轻心,忽略了这颗弃掉的棋子可能会起到的作用。但在女人问题上找太子的弱点,据他对太子的了解,实在是个太愚蠢的想法!

“太子这次下手对付我们,我曾劳动父皇和母妃求情,但他皆不通融,反而故意离京避见,看来是铁了心要彻底铲除我们!可惜,我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我北军兵权在手,军中上下无不唯我马首是瞻,哪里认得他这个太子!只不过两相交锋,太子却没有任何弱点可供我们下手。”

一直坐在椅上默默不语的重华熙终于说话了,扬起风流秀气的眉,道:“大皇兄,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你若将北军兵权交出,而我将全国矿盐采卖乖乖奉上,他可能会放我们一马,但以后一切将俯仰他的脸色,他若哪天不高兴,说不定就将我俩软禁了,与其这般窝囊憋屈活着,不如奋力一搏!”

“贤弟,你说得对!本来父皇从小就对他过于偏重,如今大权也落在他手里,本来我身为长子,理应将来继承大统,现在却落得个可笑的大皇子称号,太子却是皇四子!四弟虽然天赋异禀,才智超于常人,却不通人之常情,对我这个长兄也只有表面的敬意,把父皇也没放在眼里,将来也未必能做个好皇帝!”

“四弟生活严谨自制,对我的风流奢靡从来看不惯,他不懂其中的快乐,难道我就不能体味了?他有他的乐处,我也我的乐处,可惜他对我除了鄙薄更无其他,完全不通人情!”

雨师鸢看着他们俩在相互抱怨,垂下眼帘,道:“妾身乏了,先行告退。”

重华羿忙让丫鬟扶她下去。雨师鸢退下后不久,房间阴影处走出一人,身形高大强壮,一脸阴沉掩不住霸气,正是逃亡在外的姬霸天!

姬霸天冷冷道:“这次我们联合轩辕彻刺杀太子,本来轩辕彻运用内力射出的那支无声无息毒箭,完全可以令太子当场毙命,没想到苏清穹却突然蹿出来,为他挡了箭,令我们计划棋差一着!苏清穹似乎体内本有剧毒,竟然当场没死,后来还活了过来,这个碍事的女人,早知如此,当初就应干脆点杀了她!”

“后悔有什么用,要怪就怪你当日突发妇人之仁,”重华熙忽然呵呵笑起来,“我倒是挺好奇,要是苏清穹有一天知道了自己为最不该救的人挡了箭,会有什么反应?”

“这就不关我们事了,”重华羿正色道,“苏清穹既然为太子挡箭,自然是对他动了情,太子多了一个为他卖命的人,对我们来说当然是有害无利,以后见了苏清穹,格杀勿论!”

姬霸天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镇定如初:“流云庄庄主与长女齐齐毙命,我弟弟找回来后,也变成痴痴傻傻,不知是谁下的毒手?!这个害弟仇人我一定要找出来碎尸万段,也请两位王爷务必帮姬某这个忙!”

“这个当然,我们已在一条船上,务必要齐心协力,否则皆都不保。”重华羿道。

姬霸天在王府里议事完毕,便悄悄回到姬府,自从弟弟病后,府内和姬家的生意都由他在幕后打理。

他径直穿过后院的僻静树林,走到一条小溪附近,一个淡青色长袍的男子正静静坐在溪畔,修长的手指伸进缓缓流淌的溪水里,拾起水面漂浮的残花。

“弟弟。”姬霸天心中一痛,轻轻唤了声。

青袍男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接着又低下头弄水中的花。

“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姬霸天对天长吼,惊飞一群林鸟。

青袍男子默然不语,继续呆坐在溪侧青石上……

舒玄月走到窗前,莫名其妙地心中一痛,想起了远在京城中的种种人事,特别是姬蕴远,不知他近况如何?他的妻子死了,哥哥又下落不明,他肯定过得不大好罢,不然一定会使尽办法找她……

她回过头,道:“方大人曾经来信说已经找到我两个朋友的下落,却不知他们近况如何呢?”她说罢,眉头微蹙,又转头看向天月,雪夜里的月亮显得格外皓洁宁静,然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分神不对,便兀自笑笑,看着前方伫立于书桌旁的他,道,“公子,你别介意,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想也许你知道呢!”

房内烛光摇曳,并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表情,重华胤玺深潭般的眼眸幽黑如夜,一道阴影闪过他的眸子,仿若燃烛的影子忽然掠过一般。

“他好得很,”他微微一笑,“无忧无虑。”

“那就好。”舒玄月松了一口气道,“可是,我真的画不出你来呢!”

重华胤玺嘴角弯起,道:“真有这般难么?”

舒玄月喜欢看见他嘴角弯起的样子,看起来软甜可爱,让人很想扑过去咬一口,她掩嘴脸红一笑,道:“我只不会画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这支笔怎能画出公子的模样神态?”

重华胤玺但笑不语,拿起柳条笔在一张白纸上描画起来,他见过舒玄月亲手画过一幅,但舒玄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参透了这种画法的核心要领,熟稔地自己作起素描画来。

待他快速描画完,舒玄月走到近旁一看,见他画的是一名女子站在窗前的背影,正是自己。舒玄月开心地笑得眼睛眯成缝,忽然见画角落款写着“丹朱”一名,不禁念了出来:“丹朱……”

“这是我的本名。”重华胤玺看了她一眼,道。

“丹朱、丹朱、丹朱、丹朱……”舒玄月一口气叫了许多遍。

重华胤玺笑着轻叩了下她脑袋,道:“我该应还是不应呢?”

“我就试着叫下嘛,以后可没有机会叫公子的名字了!”舒玄月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挤着嗓子发出这种小女子的娇嗲声音,说完自己都头皮阵阵发麻。

重华胤玺注视了她一会儿,道:“那特许你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称呼。”

“这种情况?”舒玄月眨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种情况是什么情况?”

借着昏黄的烛光,舒玄月看到他垂下浓长的睫毛,玉般俊美脸庞似乎笼上一层可疑的红晕,他转身走开,道:“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

他的话和表情,让舒玄月心跳忽然突突加速起来,一时之间不禁想入非非,难道他在间接表示喜欢自己?她立马按捺下这个想法,自己跟他相比,一无可取,况且两人身份差距巨大,他自己也亲口说过希望她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想来如今他对自己态度亲近,大概是因为自己舍身救了他,他觉得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信罢!

舒玄月想着,便离书桌远了点,转过脸扬起头,边走边道:“我自小随师父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间牵挂疾苦,遂起了悬壶济世之心,公子此番微服出游,定会沿途见识不少新鲜有益事物,还望以后回宫后别忘了这些劳碌百姓,急民所想广施仁政。”

“为国为民,是我份内之事,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倒是玄月你,何不谈谈当年伴师远游往事,这般自由岁月,是我所缺。”

舒玄月已缓步到房内中间空地,闻言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公子甚羡我当年的悠游岁月,如今想来,却是时光杳然恍若隔世。我刚才说过,当年虽年纪小小,但自以为看遍世间牵挂疾苦,其实不过是自己的想当然罢了,皆出于高高在上的偏见无知。后来老天爷大概看不惯我的高傲,抑或许眼红我过得太舒服了,便将大难施降头上,于是我才明白只有亲身陷入苦难,才能真正了解它,更了解世间,与世界走得更近后,看待世间便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所以,如今每每念及以前悬壶济世浪游一生的想法,只是觉得太过幼稚虚幻,现在我只是想把眼前每一件事做好,认真对待每一个遇到的人,毕竟,我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大,而遇到的人,迟早也会离开。公子所羡的自由岁月,不体会也罢,因为没什么大不了。”

重华胤玺专注地听着她说话,幽黑的眼眸如辰星般扑闪着光芒,舒玄月的目光几欲被那两汪深潭吸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他虽然没说话,但她知道他能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完全懂她,每次他盯着自己看时,她就明白他已把自己看穿了,所以她干脆对他无所不说,把内心深处的话都对他讲了。两人目光胶粘着,舒玄月深吸一口气,才强迫着硬逼自己将目光转移。

“我知道你有这些想法,并非仅因为挫折磨难,如若如此,你便不是我所认识的舒玄月。虽然在我看来颇为消极悲观,但我所不能悟之原因,大抵由于我便是你之前那种人吧。”重华胤玺微微一笑道。

舒玄月听到他前面半句话,颇为感动,听他坦白地道出后半句后,不禁脱口而出:“我倒愿你永远无机会悟出这刻薄道理!”

重华胤玺长长的眼睫轻微眨了两下,有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房间里静得连绣花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到,他忽然启唇道:“你放心。”

舒玄月抬起眸,看见他眼睛里的复杂神色,她心里迷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应是没机会的,身为权倾天下的尊贵皇太子,怎么会呢?”

但这话却被他敏锐的听觉听了去,他淡淡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生于皇家,又自小被父皇置于此位,自然要肩负起家国大事,保黎民安康,行事运筹不可有半点差错,这是我一直谨记的责任。”

舒玄月听了他的话,了解地点点头,却忍不住道:“难道你心中仅有这些生来要肩负的责任么,那你心中真正的愿望呢?”

重华胤玺闻言一怔,半晌才道:“我心中并无愿望。”

舒玄月粲然一笑,道:“也许有呢,你没发现而已!”

重华胤玺抿唇道:“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想方设法得到,何必将其变成愿望?”

舒玄月皱起秀眉,道:“这么说,确实如此额!那岂不是很没意思?”她抬头看他一眼,神秘一笑道,“你不会明白的。”

重华胤玺本欲伸手敲敲那调皮女子的额头,却发现她离得太远,便只好拢袖立于原地,舒玄月斜过清眸瞅了瞅他那微小的举动,咬唇笑了笑,一缕乌黑的发丝滑落入嘴巴里。

“你吃头发了。”他盯着她嘴唇道。

“哦,”舒玄月拨拉开散落的发丝,道,“公子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我的独门画技了,下次我去卖画时,你可别抢我的生意,呵呵!”

“当然不会。”重华胤玺嘴角翘起。

“那我这个宗师宝座就坐稳啦,对了,天色不早啦,公子早些休息,晚安!”舒玄月告完辞,便显得有点过于开心地退出书房。

一来到偏僻无人的花园里,舒玄月就屁股坐在雪夜的草地上,简直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胡言乱语瞎说些什么,她一紧张想找话题来岔开就会这样,“卖画”,还有“抢生意”,亏她说得出口,他堂堂皇太子才不屑抢你这卖画的生意呢!脑袋刚才绝对当机混乱了,谁叫刚才气氛那么凝滞尴尬?!

舒玄月满脸通红,她擦了擦额头上汗,起身向自己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