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事发地人流穿梭,只有一个疲惫的中年妇女在店里手忙脚乱,并没有看到阿离。
谢韵娓焦灼地向老板娘打听阿离的去向,老板娘翻翻眼皮不耐烦,声称自己从没见过他,这里根本没有那个人。
她木然地站在S大门口,揉揉头发,心烦意乱,一筹莫展。
贝妮也跟了出来,一直在她耳边聒噪八卦:“是这里没错啊!你也来看最帅丸子哥?哈哈哈暴露了吧,花痴!还说对你的帆哥哥多么忠贞不渝呢!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他就是阿离。”她望着地上的油污,面无表情地说。
“就是你说的那个从景昭来的琴弦精灵?真有这档子事?”贝妮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可是他现在不见了,怎么办?他还不太会说普通话,就像贾教授说的,他和咱们语言不通,有交流障碍,他身上也没有钱,就算有也不会用。看他刚才卖丸子的样子,似乎是被强迫的,长得那么文弱清秀,手无缚鸡之力,出去肯定会被人欺负的。他还很容易饿,嘴馋,贪吃,天啊!怎么办?”
贝妮摸了摸谢韵娓的额头,唏嘘道:“没发烧吧?这几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亲爱的,如果是你家乡下来的远房亲戚走丢了,我可以帮你找找。你别担心,应该不会走太远。”
两人就沿着S大附近的大街小巷找起来,只是人海茫茫,哪里还有阿离的踪影。一会儿工夫,谢韵娓已大汗淋漓,贝妮也弯腰在路边喘气。
“算了,不见了也好,人妖殊途,毕竟是个异类,省得我担惊受怕。”她幽幽地说。
“别啊!帅哥这种物种,无论是人是妖,怎么能轻易放走?你等等。”
她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日料小店,找老板娘要人。老板娘一口咬定自己这里根本没有阿离这个人。谢韵娓和她吵起来,拿出手机,打开S大官博页面,找出阿离帮她卖章鱼烧的照片,质问道:“这是什么?”
老板娘哑口无言,定睛一看,发现刚才那条关于丸子哥的话题又有了更新,她有点羞愧,指了指手机上的阿离。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阿离帮店里倒垃圾时,正好遇到一位大爷被一辆电动车撞倒,电动车车主逃之夭夭,老人倒地痛苦呻吟,阿离心生恻隐,上去扶他,于是,被讹上了。阿离百口莫辩,又无法脱身,就有“热心”的路人报了警。现在,那位大爷和阿离待在交警大队,“扶不起”的大爷,说不清的阿离,大爷要阿离赔他医药费误工费,而阿离的听力和口语又受到严重考验。
据说交警大队的警察叔叔办案也遇到了困难,于是只好上微博求助,呼唤阿离的亲朋好友来处理。
阿离的亲朋,谢韵娓同学,在十分钟后赶到了派出所。彼时,只剩下一个小警察对阿离孜孜不倦地做询问笔录。
“姓名?年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小警察有气无力,无奈地转着一支笔。
虽然几天里阿离在语言方面进步很大,已经能和谢韵娓说一些简单的白话,但面对陌生人,他一紧张,学的新知识全忘了,张口还是原来那套语言体系。
“余名曰离弦子。”他咬咬唇,“年龄”这个词他是听懂了,可是怎么回答,说两千多岁会不会有人信?至于身份证,那是什么?想到这里,他只好打住,默不作声。
被撞的大爷不依不饶,一边虚张声势地呻吟,一边埋怨道:“你们拿着纳税人的钱,就这么办案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撞出个好歹,我可跟他没完。这些肇事者装聋作哑,你们就没辙了吗?打一顿什么都招了。”
小警察好声好气:“大爷,严刑逼供那是封建社会……”
谢韵娓进门来正好听到“严刑逼供”几个字,一个健步冲进去,老母鸡一般护在了阿离的身前,脱口而出:“不能严刑逼供。他撞了什么?我赔。”
小警察长舒一口气,直起了身体打起精神,对大爷说:“你看,家里来人了就好办了。”旋即转头向谢韵娓:“他是你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刚才一直听他说什么离弦。”
谢韵娓忙堆起谄媚的甜笑,胡诌道:“他是我乡下的表弟,叫,是叫黎弦,黎弦。”
小警察例行公事地在案卷上书写,说:“身份证号报一下。”
“啊?身份证?他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号码我也记不住,要不,留我的行吗?”谢韵娓忙着应付警察。
这边贝妮已和阿离暗送秋波起来,她拿了包里的苹果、奥利奥、好丽友给阿离吃,阿离被审讯了半天,早已饥肠辘辘,见这位姐姐比谢韵娓更温柔可亲,便没有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贝妮在一旁也津津有味地欣赏男色。这乡下表弟肤色白皙,面容如刻,身材匀称颀长,因为刚才被大爷撕扯,衣领的纽扣不见了,露出脖子和一小块胸脯,荷尔蒙爆棚,性感得恰到好处。贝妮悄悄地红了脸。
小警察停下笔,低声对谢韵娓推心置腹:“你这小表弟,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他用笔点了点自己的头。
她忙附和:“对对对,他是这里有点问题,这次来城里就是来治病的,谁知道偷跑出来闯了祸。警察哥哥,给你添麻烦了。”转身又对被撞的大爷说道:“大爷,对不起,是他撞了您吗?我带您去医院给您做个检查,您看行不行?”
贝妮听到谢韵娓这么不上道,直接过来悄悄拉了把谢韵娓,暗暗使眼色,小声说:“我知道你爸有钱,你也不能这么炫富啊!这种大爷,叫‘扶不起’,你打算赔多少啊!不倾家荡产,也得剥层皮。”
谢韵娓一听贝妮这么说,自己心里也开始打鼓。
贝妮转头,对大爷笑了笑:“大爷,您看,我们都是穷学生,也没多少钱,三百够不?……”贝妮话还没说完,大爷也一脸蒙,没想到来的家人一下子这么爽快。
谢韵娓忙掏出三百,想了想,又添了两百,递给大爷。那大爷一把抓过钱,一改刚才一直咄咄逼人的态势,连连摆手说算了,夸小姑娘通情达理,说医院太贵不用去了,回家自己买吃点药就行了。真是一个宽容慈祥的中国好大爷。小警察再和和稀泥,大爷揣了钱眉开眼笑地离去,谢韵娓也可以带人离开了。而这时,阿离的脚却像生了根,走不动了,他望着另一个警察买回来的夜宵,眼睛直了。
一盒冒着热气的冒菜,红红绿绿,麻酱和辣椒油散发浓烈香气,直钻鼻腔。
小警察看着阿离的眼神,勉为其难地邀请:“要不,吃点?”
谢韵娓怕继续待下去只会暴露更大的智商硬伤,忙摆手笑笑婉拒了,拉着阿离和贝妮落荒而逃。
天已尽黑,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餐馆里香气氤氲,大排档烟火缭绕,人间繁华,美食丰盛。
三人行,谢韵娓气呼呼地走在前面,贝妮轻佻暧昧地挑逗阿离,阿离则心不在焉,时不时抬眼瞄瞄谢韵娓。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谢韵娓忽然转过身,满腔怨怒。
“饿。”他一脸委屈。
“那为什么跑去卖章鱼丸子?”
“吃了章鱼丸子,没付钱。”阿离的初级普通话恢复了水准。
谢韵娓和贝妮都停下了脚步,异口同声:“吃霸王餐?”
阿离一脸茫然。旋即,那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等她们笑够了,阿离一脸正色道:“我想要一个手机。”
此言一出,谢韵娓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这个败家子,赔钱货,我刚刚替你赔了几百块,你现在还要手机?”
“要你那种,就是苹果被咬了一口那个。”阿离一脸平静,不急不躁。
她被气笑了:“你还挑三拣四,一个苹果手机多钱知道吗?卖肾买手机的故事听说过吗?”
贝妮则见色忘友,为阿离帮腔:“据我所知,孔子教学,且收束脩为礼,我听说一节古琴课很贵的,你不是想要阿离这样级别的大师做你的古琴老师吗?你付点学费理所应当。”
听贝妮讲完大道理,谢韵娓似懂非懂,反问:“束脩是什么?”
贝妮鄙夷地瞥一眼:“十条腊肉吧!”
说到腊肉,阿离忍不住插言:“是干肉吧?”
“没差啦!干肉不就是腊肉?叫法不同吧!”
“腊肉?好吃吗?”阿离忘记了手机这回事,和贝妮热烈地讨论起吃的来。
“咱们大中华幅员辽阔,腊肉各个地方做法都不太一样,我们江西的腊肉就是先……”
话还没说完,阿离咽了咽口水,目光转向谢韵娓:“回家做饭吃。”许是怕谢韵娓再发飙,他先退让一步,“不要手机了。”此刻饥肠辘辘,馋虫大动,还是先落实一顿晚餐最重要。
看他做小伏低,低声下气,一双无辜的星眸,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祈求,叫人怎么忍心拒绝。奔忙大半天,怒火攻心的焦灼退去,谢韵娓的气也消了,也觉得饿了。她认真征询两位的意见:“那吃什么?腊肉?冒菜?火锅?”
“腊肉火锅。”贝妮两眼冒精光,“去哪儿吃?”
“当然是去我家了。让你尝尝我做的紫金龙火锅!走起。”
回家路上,贝妮一直追问:“紫金龙是什么?我只听过海底捞啊,小肥羊、蜀九香什么的。”
谢韵娓讲起“紫金龙”的典故,自己先笑起来。两年前,她和两个同学暑期去成都旅游,下了飞机搭乘一辆出租车,司机热情健谈,一路都在介绍当地美食。三人都饥肠辘辘馋虫大动,打算到达酒店放下行李就去大吃一顿。谢韵娓问司机,成都最好吃的火锅是哪一家。司机不假思索,用成都话回答:紫金龙咯!三人又追问,紫金龙在哪条路,怎么走。还不待司机回答,谢韵娓已迫不及待拿出手机,开启地图搜索。司机一脸黑线,从后视镜里投来奇怪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特意用标准的普通话重复道:自己弄(紫金龙),自己弄,最好吃的火锅,都是自己弄的。三人反应过来,笑倒。
看似随意敷衍的回答,却蕴含着最深刻的生活哲理。
谢韵娓讲完,神情有些黯然,沉默地打开家门,望着空荡荡的房子,说:“人家说得没错啊!外面的食物再精致,也不如自己做的有滋味啊!”
一番话勾起贝妮的思乡情,她也目光一黯,撇了撇嘴:“唉!是啊!想念我妈妈做的饭了。”
阿离已主动到厨房为谢韵娓拿来围裙。
贝妮嗤笑:“小表弟挺有眼色啊!”
谢韵娓无奈:“绝对吃货圈翘楚。”
胖胖的贝妮自黑道:“我是饭桶界头牌!我俩绝配啊!”说罢就要拉阿离一起去谈论人生。
偌大的房间有了欢声笑语,似乎不那么冰冷了。
谢韵娓会心一笑,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猪骨汤冻是平日熬制好的,从冰箱取出解冻烧沸腾,腊肉也是常备食材,处理干净后切片,锅热后放油,下花椒,葱姜炒香,倒入腊肉煸炒,加入佐料,再倒入骨汤炖煮,锅开后,就可以涮煮自己喜欢的各类蔬菜了。
火锅上桌,阿离循香而来,一双眸子盯着锅一动不动。锃亮的铜锅,一层金黄的油脂下,汤头浓白醇厚,腊肉肥瘦相间,满满堆,一股特有的煳焦香味在热汤翻滚中激荡散发出来,菜多肉多,富饶丰美,争先恐后,熙熙攘攘,像热闹的一家人。
贝妮先夹一块腊肉放到嘴里,筋韧香迷满口回窜,一边喊着“烫”,一边直呼过瘾。
谢韵娓就是有这样的本领,能将普通的食材,转化成味觉的尖叫。
三人围桌坐定,谁也不用招呼谁,开始食指大动。阿离这次倒没有狼吞虎咽,姿态矜持,不疾不徐,吃相优雅,夹一块白菜细细咀嚼着,目光恍惚,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谢韵娓有点失望,问阿离:“好吃吗?”
“好吃。”他如实回答。
她不甘心,有点愠色:“请用至少十字赞美,让我听听你普通话进步了没。”
他不得不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扳着指头,说:“鲜美无比,香味浓郁,好吃。十个字。”
说罢,又低头苦吃。
贝妮被阿离呆萌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招呼谢韵娓快吃,不要为难小表弟。
谢韵娓见阿离意兴阑珊,只好作罢。
闺密俩吃了一会儿,开始互相劝菜劝酒。
谢韵娓夹莲藕给贝妮:“你丑你吃藕。”
贝妮给谢韵娓倒饮料:“你美你喝醉。”
气氛愉悦,快乐指数五颗星。谢韵娓望着一锅红红绿绿,有些感伤,黯然道:“知道十大尴尬之首是什么吗?就是单身吃火锅。以前每次想在家吃火锅,都没有人陪,他们总是在忙,永远在忙。想吃火锅的时候,就只好简单地做一份冒菜吃。那句名言说得好啊,火锅,是一群人的孤单,冒菜,是一个人的狂欢。现在好了,终于有人陪我吃火锅了。贝妮、阿离,谢谢你们。”
贝妮动容,一把揽住她,安慰道:“还有句名言说,朋友是自己选择的亲人,以后我和阿离做你的亲人,陪你吃火锅。”
“姐,亲姐。”谢韵娓收起了瞬间的感伤,又没正形地噘起嘴,飞一个吻。
贝妮笑嘻嘻地,也噘嘴“啵”一个,说:“嘴儿真甜,姐以后罩着你。”
一直默默吃东西的阿离忽然抬起头,恍然回过神似的,问:“什么真甜,我能尝尝吗?”
正嬉闹的姐妹俩一怔,两秒钟后,贝妮反应过来,哈哈笑起来,谢韵娓的脸登时一热,耳根灼烧起来,气急败坏地夹起一块笋塞到阿离嘴里:“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09
第二天上学去,阿离要跟着去,因为他听说谢韵娓是考古专业的,他想去旁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穿越的方法。
谢韵娓不同意,因为她不喜欢所到之处总是被人围观。
贝妮双手赞成:“让他去吧!小表弟确实很需要去大学里深造一下。你害怕被围观,我就说他是我男朋友好了。”
谢韵娓戒备地白了贝妮一眼,口气不容置疑:“我不同意。”
谁知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被打脸。阿离虽然不太懂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但见贝妮愿意带他去,连忙表示:“我愿意我愿意。”
谢韵娓表面微笑着,心里骂了句沆瀣一气臭味相投狗男女,知道斗不过这两人,只能智取了。她对站在门口的阿离招招手,指了指厨房的一袋垃圾:“来,帮我把这袋垃圾扔到门口垃圾箱里。”
短短几日,阿离已了解了现代人的奸诈和套路,绝不上当:“不去,你会逃走。”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笑得亲切又慈祥,哄骗诱惑:“乖!扔了垃圾,回来请你吃海鲜。”
海鲜是什么玩意儿?应该很好吃吧!阿离心动,想了想,于是走过来,顺从地提起垃圾袋。
阿离出了门,谢韵娓忙拉住贝妮语重心长道:“你就别撺掇了,不能带他出去,昨天围观最帅章鱼丸子哥的事你想重演吗?”
话音刚落,贝妮还不及回答,阿离已回到她们面前,一张俊颜天真无欺,对着谢韵娓说:“海鲜呢?”
贝妮笑了:“走吧走吧!都别闹了,快迟到了,哪有时间做海鲜。等会儿到校门口姐姐买煎饼果子给你吃。”
一回头,谢韵娓已从橱柜里拿出两袋零食,一袋虾条,一包波力海苔,无奈道:“想吃哪个?自己选吧!我可是说话算数的。”
阿离不知有诈,略带羞涩和欢喜地笑了笑,撕开一袋波力海苔吃起来。
三人坐地铁上学去。一路上,出尘脱俗的美少年自然少不了被人们注目,但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脸平静,甚至,有些心事重重。
从昨晚火锅时,谢韵娓就发现阿离有些不对劲,现在她终于忍不住发问:“昨晚的火锅不好吃吗?为什么不开心?”
“好吃。只是想起了细辛,那时我们在冬天煮火锅吃,屋里很暖,她做的火锅,也很好吃。”他清亮的眸子黯了一黯,思念让他清俊的脸上平添一份忧郁,令人心疼。
一听到火锅,贝妮兴奋了,追问道:“细辛是谁?你们的火锅是什么口味的?”
还不待阿离回答,谢韵娓白了她一眼,说:“据说是开水煮白菜,你觉得会好吃吗?”
阿离一听,不乐意了,提起一口气,辩解道:“并不是这样。白菘烫煮,佐以‘醢’,一肴一酱,不得其酱,不食。呵呵!开水煮白菜,绝胜‘紫金龙火锅’。”
语罢,贝妮扭头惊讶地打量着他,忍不住惊叹:“厉害了,我的弟,骨灰级吃货,膜拜!”
谢韵娓本对他的辩解无所谓,可听到他说绝胜“紫金龙火锅”,还被他“呵呵”,顿时不悦了,气呼呼地瞪了那两人一眼,鄙夷道:“醢?不就是我大中华的火锅底料,不就是日本的味噌,不就是泡菜国的大酱,还绝胜‘紫金龙火锅’?听清楚,我就说一遍,骂我可以,但是,骂我的火锅,不行。”
地铁来了,谢韵娓先他们一步,气咻咻地进了车厢。
阿离和贝妮紧走两步,也上了车。车上很挤,阿离和贝妮挨着,与谢韵娓隔开了一段距离,一路上,阿离都试图朝谢韵娓的方向挪动一点,无奈山高水远,挪动一寸都很难。
到了学校,贝妮兴致勃勃地要带阿离四处参观一下。谢韵娓看看表,时间不早了,等会儿第一节课就是点名狂人贾教授的课,她可不想被他盯上。她回头一个冷冽的眼神,阿离就抛下了热心向导,跟了过来。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分钟,贾教授的点名已进行了大半,谢韵娓不能幸免地被盯上了。贾教授的脸板得像块生铁,质问她:“上次没带书,这次又迟到,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谢韵娓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早上因为,我昨晚……”不会撒谎的她词穷了,一时急中生智,想起了身后的阿离,忙一把拉过来,向贾教授介绍道,“我的小老乡,历史系的,因为听我说贾教授的课非常精彩,一直想过来听,刚才我去接他,所以耽误了。”
完美,一箭双雕。
好言一句三冬暖,常常被学生忽略的贾教授那张黑铁一般的脸瞬间有了温度,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和善地对她身旁的美少年笑了笑:“坐吧!”
皇恩浩荡,同样迟到的贝妮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谢韵娓谄媚地对贾教授笑着,慌不择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阿离亦步亦趋,很自觉地坐在了谢韵娓旁边的位置,等同同桌。贝妮有点不爽,只好坐回自己的座位生闷气。
全班男生都忍不住神色一凛,心里暗叹,那小子是谁啊?长得简直帅气到没朋友!唇红齿白,剑目星眸,背脊挺拔,眼神澄澈,还带一身仙气。和这些满脸油光通宵打游戏目光呆滞的男生决然不同,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以胡蘅蘅为首的这些男生狠狠地嫉妒了,特别是胡蘅蘅,他觉得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幽怨地移开目光。
谁知,接下来,让谢韵娓更加崩溃事情发生了,她悲伤地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没有带课本。看着贾教授慢慢移过来的目光,她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被其目光凌迟的下场。
这一次,没有人再帮她了。她回头环顾四周,贝妮在生气,胡蘅蘅不知为什么也在生气,其他男生仿佛约好似的都目光如炬大义凛然地看着黑板。
四面楚歌。
果然又被贾教授盯上了,他看到她空空如也的桌面,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讲台。
谢韵娓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虽然是个学渣,可是也是个有尊严的学渣啊!贾教授那冷漠的眼神,比骂她几句还要让她痛苦啊!
这节课依然是《战国秦汉考古》。贾教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听了一会儿之后,谢韵娓开始放松警惕,昏昏欲睡。阿离倒是听得很认真,眼神里波光点点,有时还认同地点点头,这让贾教授很受用。
谁知,贾教授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忽然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问了一道难题。
她局促地站起来,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很快清醒过来,可是清醒也没用,她不会答。她张了张嘴,本能地把目光投向贝妮,贝妮还算义气,张着嘴打着哑语说了半天,又用笔在书上某处点了点,可她一句也没用听懂,
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离她最近的胡蘅蘅,胡蘅蘅在埋头看书,很认真的样子,根本没看到她楚楚可怜的眼神。
她打算向教授坦白自己根本不会,然后接受他的言语羞辱。她清了清嗓子,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说:“别怕,我来。”
然后,她看到阿离站了起来。
他目光沉着:“夫子,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然后哧哧地笑起来。
谢韵娓扶额,悄悄提醒:“叫老师,老师。”
阿离心领神会,马上改口:“老师,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哪个老师可以拒绝一个主动要求回答问题的学生。贾教授很欣慰,点点头:“好吧!你说说看。”
一直埋头看书的胡蘅蘅这时也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等着看笑话。
阿离轻启薄唇,语调不疾不徐,开始回答问题。教授提的这个问题并不难,中国人工冶铁业的发明始于哪个朝代时期。巧的是,阿离前几天在图书馆借来的书里,曾经读到过这部分内容。然而难得的是,他准确回答出这个问题之后,又谈了一些个人的观点。这些观点,只是他当时的生活经验而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教授有些讶异,阿离的看法,和他某篇未曾发表的论文观点不谋而合。他的那个考古观点没有得到业内同行的认可,没想到,在课堂上,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这里得到认同。贾教授有些激动,红红的脸上泛着光,兴奋地说:“好,好!不错,不错,请坐。你是历史系的?叫什么来着?”
“阿,阿离。”谢韵娓心有余悸,说话不禁磕巴起来。
“阿离,放学别走。”贾教授一脸高深莫测。
“啊?”听闻此话,谢韵娓受惊不小。
未料到贾教授笑容可掬:“别多想别多想,我只是想和阿离同学深入探讨一下刚才的那个问题。”
谢韵娓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探讨,如果探讨太深入了,恐怕教授您的心脏接受不了啊!她连忙拒绝:“老师,他等会儿还有课,这节课是翘课来的。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吧!”
阿离也点了点头。
知音难求,贾教授还想再约时间,无奈系主任赶来,似乎布置了什么重要的工作任务,贾教授只好急匆匆地走了。
谢韵娓如遇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胡蘅蘅们收回了失望的目光。贝妮开始以零食诱惑阿离。
谢韵娓对贝妮最近这种重色轻友的行为很火大,女孩子怎么可以如此轻佻不矜持呢!即使她从小喜欢帆哥哥,也一直是默默地守候,含蓄地陪伴,在他身边像一朵寂静的花一般绽放,不争不扰。当贝妮再次以虾条诱惑阿离时,她愤怒了,打掉了阿离伸出的手:“周末,给你做白菜火锅,也就是传说中的开水煮白菜,OK?”
阿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收回了手。贝妮白了谢韵娓一眼,转身恹恹地玩手机去了。
下课了,胡蘅蘅还是忍不住好奇,阴阳怪气地问:“谢韵娓,他到底是谁啊?”
此刻贾教授已经不在教室,谢韵娓觉得也没必要再撒谎,她眨了眨眼,撒了另一个不太容易揭穿的谎:“乡下小表弟,来城里玩几天,我带他四处转转,没见过世面,多多关照啊!”
胡蘅蘅一听只是小表弟,并不是情敌,马上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智商不高的样子,说:“关照关照,好说好说。”
没想到胡蘅蘅的第一个关照,就是要带小表弟上厕所,他似乎挺急:“去不去啊?不去我自己去了。”
没想到男生也有相约一同上厕所的癖好。不过相处了好几天,谢韵娓还真没留意,阿离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毕竟,他不是人啊。
她拉过他,悄悄问:“你,需要,那个吗?就是,如厕。”话没问完,自己脸上已飞起两抹红晕。
阿离粉白的侧颜竟也流露出羞涩,低声说:“既然也要吃饭喝水,所以……”
谢韵娓只好放行了。
十分钟后,胡蘅蘅终于带着阿离回来了。阿离一进教室,就咳得直不起腰,趴在桌上喘着粗气,面红耳赤,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谢韵娓一靠近,就闻到一股辛烈的烟味,顿时火冒三丈:“你让他抽烟了?”
贝妮也紧张兮兮地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胡蘅蘅一脸委屈:“男生结伴去厕所,还能干什么?不就是烟友聚会吗?难不成去打水仗?”他猥琐地笑了。
喝了贝妮端来的水后,阿离稍稍气息平缓,不再咳嗽了,但嗓子已经哑了,说话声音如同在砂纸上磨过。
谢韵娓怒气未消,气冲冲地威胁胡蘅蘅:“他要是有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好怕怕哦!”胡蘅蘅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回到自己座位,又对阿离抛下一句,“男人不抽烟,白来人世间。”
谢韵娓做一个要打人的手势,胡蘅蘅慌不迭地逃开。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谢韵娓带阿离去吃了大中华第九大菜系——学校食堂,阿离因为嗓子不舒服,吃得很少。贝妮贴心地买来了蜂蜜柚子茶,在谢韵娓恩准下,阿离才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啜饮。
下午课不多,贝妮被欧阳老师叫去了。没了贝妮在身旁聒噪、献殷勤,谢韵娓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她心情大好,决定带阿离在校园里逛逛。一转二逛,就溜达到了相思林。
大概每所高校都有一个相思林。谢韵娓学校的相思林遍植黄栌树和五角枫,此刻正值秋季,叶片炽红霞染,如一幅层次分明的油画,景色亮眼,只是景色里成双成对的人,让谢韵娓有些辣眼睛,相思林里多是一些翘课或无课来约会的情侣,所以少儿不宜的画面频频上演。无奈之下,谢韵娓连忙拖着阿离离开了。
无处可去,她只好带他去了学校图书馆。她读的这所大学虽不是什么名校,但图书馆却颇有名气,藏书很多。阿离搂着一大摞书,如饥似渴地读着。谢韵娓舍命陪君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翻言情小说。
一个下午的时光飞快流逝,傍晚时分,谢韵娓带阿离去食堂吃饭,盘算着一会儿送吃完饭送他回家。这时,贝妮的电话打过来,问清楚了他俩的具体位置,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在窗口,简单点了份餐,直接端着盘子坐到了他们的身边。然后贝妮喘了喘气,宣布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欧阳老师因为种种的原因,要把一次重要的测试提前到明天一早。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谢韵娓彻底蒙了。贾教授的课,她还不算最差的,最让她头疼的正是这位欧阳老师的课。她上起来,那可真是狗熊掰玉米,前面掰,后面扔,所以那课在她大脑里,简直就是一片空白。
贝妮安慰她:“没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等会儿我帮你画重点,背一背,保你不会挂。”
“行是行……”谢韵娓眼睛亮了一下,瞥了眼阿离,又犹豫起来,“他怎么办?”
贝妮眨眨眼,拍拍阿离的肩:“会自己坐公交回家吗?坐几路车知道吗?小姐姐们要考试哦。”
阿离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头。
贝妮和谢韵娓忍不住扶额,大叹无奈。
这时,胡蘅蘅吃完饭正从旁边经过。贝妮灵光一现,一把拉住他,为自己的馊主意雀跃不已:“找他找他。”转头给胡蘅蘅飞一个笑:“帮个忙呗!明早要测试你知道的,我要帮娓娓复习,小表弟一个人回不了家。”
“你是几个意思?有什么我可以效劳?送他回家?”胡蘅蘅一时没转过弯。
“让表弟在你们宿舍住一宿,不是正好有一张空床吗?”
胡蘅蘅故作姿态,假装为难地看了看谢韵娓:“行是行,如果大表姐不介意的话。”
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想送阿离回家的晚高峰道阻且长,想想考试挂科的严重后果,谢韵娓心一横,咬咬牙:“只能这么办了。”旋即又咬牙切齿地警告胡蘅蘅:“不许欺负他,不许教他抽烟。”
胡蘅蘅难得有一个向谢韵娓效忠的机会,点头哈腰地满口答应。
还是一万个不放心,她又把阿离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少说话,多睡觉。千万不要在他们面前瞬移,他们都心脏不好,在我们这里,吓死人要偿命的,懂吗?不要说你的来历,你就是我乡下小表弟,懂吗?”
阿离懵懂地点头,然后被胡蘅蘅带走了。
谢韵娓望着阿离远去的身影,忧心忡忡。
贝妮满不在乎地安慰她:“放心吧!他们还能吃了他不成,再说,胡蘅蘅晚上忙着打游戏,其他人也要复习,没空欺负你的小表弟。”
谢韵娓百般不放心,到了晚上,复习到一半,忍不住给胡蘅蘅发了一个微信:“你没欺负他吧?”
对方很快回复:“想欺负也得有机会啊!他一直在求知若渴地看我们的专业书,不理我,真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少年。”
深夜,女生宿舍里人声渐渐消弭,大部分同学已进入梦乡。谢韵娓合上书,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消息,说明那边没有异常,她打个哈欠,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男生宿舍里,还有人在不知死活地打游戏,有人已打起了雷响的鼾。胡蘅蘅也从一场游戏的厮杀中抽身出来,摘下眼镜,打算睡觉。忽然,只见昏暗中有人探头上来,轻声细语地说:“俺弯。”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表弟正一脸无辜目光深情地望着他。
胡蘅蘅只觉虎躯一震,呆愣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俺直啊!”
阿离回到自己的床铺,觉得胡蘅蘅莫名其妙,他只是想对他说句“晚安”而已。
夜凉如水,深秋的月光照在阿离蝶翼般的睫毛上,他思绪万千,难以入眠,细辛的影子,如同月光一般,在黑暗中,愈来愈清晰。睡梦里,她着一身青衣,鬓边斜插一朵山花,笑意晏晏,向他走来……
10
经过一早上紧张的考试,谢韵娓如释重负地从考场走出来。胡蘅蘅一脸讨好地跟上来,告状道:“你知道吗?小表弟昨晚临睡前对我说什么?他对我说‘俺弯’,岂有此理,我是那样的人吗?他是你姨家的孩子对吗?到时你姨抱不上孙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韵娓一愣,眨眼想了想,扑哧一声笑了:“他大概说的是晚安吧!你想多了。蘅蘅早安,蘅蘅晚安,蘅蘅再见!”
……胡蘅蘅一人风中凌乱。
考试过后一身轻,下午又没什么课,谢韵娓从图书馆接上阿离,打算送他回家,顺便在路上的手机店给他买个手机,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也确实不方便。
刚出校门,远远地就看见陆千帆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她一眼能看出他。件普通的黑色风衣,他也能穿出别样的味道来。天是阴天,周遭的一切都黯淡无光,唯独他的周身仿佛在闪闪发光。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正要迎上去,忽然意识到阿离还站在她的身边。自前两天在同乡会上放了帆哥哥鸽子,匆匆一别,两人一直没有联系。她觉得帆哥哥可能生她的气了,不过她可不想他误认为她“红杏出墙”了。她忙和阿离闪开一段距离以证清白。
不料,阿离不识趣地紧跟上来,歪头盯着她直问:“车来了吗?”
车没来,是陆千帆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走到谢韵娓身边,眼里全是宠溺:“我今天回家去,带了顾姨做的栗子蛋糕给你。”只是一抬眼,看到谢韵娓身边的阿离,他微微一怔,上次在街上就见到这男生和娓娓在一起,这一次又一同出现,应该不是巧合。他蹙了蹙眉,心有点乱,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顾姨是陆家的保姆,谢韵娓最喜欢吃她做的蛋糕,只是现在,她哪有吃蛋糕的心情。
她觉得需要解释点什么,结果一句话不经大脑,直接蹦出来:“他,他是我一同学。”天哪,怎么听着都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谁知阿离完全不明状况,也许是这两日做小表弟上瘾了,已进入角色,直接打脸补充道:“我是你乡下来的表弟啊!”
听闻此言,谢韵娓快哭了!小弟,那是骗胡蘅蘅那群人的,眼前的帆哥哥,连她家有几只蚂蚁都知道啊!
果然,阿离一句话就成功地引起了陆千帆的怀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和嘲讽的笑,追问:“表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谢韵娓有一个姨妈,两年前举家移民,且姨妈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谢韵娓的爸爸排行老二,她大伯倒是有两个儿子,可那是堂哥啊!
她笑得很尴尬,硬着头皮往下圆谎:“远房表弟,很远房,很远房,的,表弟。”说着连忙接过蛋糕,转移话题,“好久没吃顾阿姨做的蛋糕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陆千帆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亲昵地调侃了一句:“小馋猫!”然后很随意但很有把握地自作主张定下了约会,“周末去你家,你做饭给我吃吧!顺便看看你的琴艺有没有长进。”
谢韵娓张大了嘴没来得及合上,直接吸了一口冷风,呛了一下。她完全忽略吸冷风的不适,受宠若惊,忙不迭连声答好。
陆千帆又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简单地道个别,转身潇洒地离开,朝他的学校方向走去。
谢韵娓两眼忍不住冒桃心,原来他真的是专程来给她送蛋糕的。她欢喜得难以言语,一只手提着蛋糕,一只手拉住阿离,忍不住在大街上转圈圈跳起舞来。离周末还有两天,她已经开始在心里计划当日的菜式,餐桌的布置,灯光和音乐,她和他的每一次晚餐,都是人生的盛宴。
可是做饭容易,一想起琴艺,她又犯了难,虽说现在有了现成的古琴老师,可是近日手忙脚乱,她根本没有练过琴,谈何长进?
她停下舞步,眼里多了婉转多情,语气是讨好的:“阿离,有没有什么方法,让我的琴艺在两日内大增?”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咕嘟肉?梅菜扣肉?水煮肉片?黑椒牛排?我都做给你吃。”她开出诱人条件,又想起手里的蛋糕,连忙双手奉上,“还有这个,都是你的。”
没想到头牌吃货竟不为所动,目光遥遥地看着远处一个宣传手机的广告牌,口气不急不躁:“给我买手机。两天,倾我所学,包你满意。”
她看到了一丝希望,眼睛一亮:“真的吗?只有两天了哦!两天就能学会吗?今晚回去就要正式开始了,老师!”
“成交!”
手机卖场人不多,阿离和谢韵娓一走进就引来众人注目。阿离已经习惯了,谢韵娓也习惯了——这个看脸的世界。
阿离直奔那个有苹果标识的柜台,指着一个最新款:“要这个。”
谢韵娓有些肉疼:“这个很贵。”她眨眨眼,指指旁边的国产机,“买那个,那个物美价廉。”
“这个好。”
“这个好。”
两人在柜台前僵持不下,售货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虽然谢韵娓不差钱,不过她还是觉得,一个刚刚来到现代社会的古代“人”,连普通话还说不利索,用那么好的手机完全是浪费,她其实更想给他买个老年机。
不料,为了让她快点付钱,阿离说了一句令人崩溃的话。他微微地转头,认真地说:“今天晚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呃!这句话令售货员神情为之一振,眼中流露出八卦的狂热和窃喜。
谢韵娓也意识到这句话产生了令人浮想联翩的歧义,她的脸唰地红了,想马上扭头走掉。
“你不许反悔,这只是一个交易。”阿离补充道。
少年,只是做做古琴老师,要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吗?谢韵娓觉得自己必须马上走了,买一个手机,已丢尽了她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转身就走,不料阿离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目光含着祈求,像个闹脾气要糖吃的小孩子。
她扶额,叹口气,冲售货员无奈摆手:“开票,开票。”
手机买好,打道回府。坐在出租车后座,谢韵娓忍不住打开了蛋糕盒。淡栗色的蛋糕,底色敦厚,点缀了水果,色彩缤纷,散发淡淡甜香,挑动味蕾。她等不及,刚伸手上去,就被阿离轻轻地拍掉:“你刚才说,这是我的。”
她惊呼:“可是你说不要,只要手机啊!”
“蛋糕,手机,都要。”他狡黠地笑笑,将蛋糕盒挪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两人开始争食。阿离没见过世面,只知道选上面红红绿绿的水果,各种酸甜清脆,已经足够美味了;谢韵娓暗笑,不动声色地掰底下的蛋糕胚来吃,如此绵密细润的口感,吃独食才够过瘾。等阿离终于意识到错失了真正的美味时,栗子蛋糕已被她吃去大半,只剩下小小一块,他伸手去抢,认真地说:“少吃点,听说你们这里女孩都减肥的。”
她才顾不了那么多,虎口夺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减。”
如此两个回合,那块蛋糕最终落入了阿离口中。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栗子蛋糕甜润丰富的口感,心里叫悔不迭,这么好吃,早该下手的。
谢韵娓撇撇嘴,没脾气。
吃完蛋糕,阿离开始玩手机。
谢韵娓好心想教教他:“按那个,按那个。”
阿离头也不抬:“我知道,贝妮教过我了。”
手机绝对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阿离一直沉浸在研究新手机的乐趣里,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里,也没有正眼看过一眼谢韵娓。她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预感自己的投资已打了水漂,还不如现在找音乐学院的古琴老师开开小灶来得靠谱。
于是,谢韵娓想去音乐学院继续上她的古琴课,可刚刚抬步,阿离却忽然抬起头:“娓娓,该做饭了。”虽然刚才吃了太多水果,但并没有吃饱。
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谢韵娓站在原地没动,犹豫了一下。
他又说:“吃完饭,我们该上课了。”
这才乖啊!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她马上转忧为喜,特别谄媚地笑问:“老师,请问你想吃点什么?”
那人又低头沉浸在手机里,敷衍地回答了一句:“随便。”
谢韵娓屁颠屁颠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荡漾起饭菜的香味。
大厨的“随便”餐,其实也不随便。一些切成小丁的鸡胸肉,半根胡萝卜,一点青豆,一碗剩米饭,食材都是随手拈来,本是快手炒饭,但随手淋了一些冰箱里剩的肉汤,炒米饭也能满口鲜。
谢大厨的炒米饭刚端上桌,转个身去端汤的瞬间,阿离已瞬移到餐桌前,他舔舔嘴唇:“可以吃了吗?”
她忙把汤和炒饭朝他面前推,亲手奉上勺子:“你多吃点,才有力气教学。”
汤只是一碗简单的番茄蛋汤,但汤色清澈,一点浮沫也无,几滴小磨香油金黄润亮,被激发出奇香。他深深地嗅了嗅,露出无限满足的表情。
他拿起了勺子,准备开动之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机推向她:“把你的号码输进去。贝妮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号码。”
屏幕上,显示的是新建联系人一栏,他已输入了一个“娓娓”,但没有电话号码。
不知为什么,她望着屏幕一怔,心里微微一荡,竟有些感动,做一个人手机通信录里的第一个联系人,原来竟是这样一种略有甜蜜又奇妙的感觉。她的手机通信录里,是以字母顺序排行的。为了爸爸妈妈排行前列,她特意给他们分别取名“阿爸,阿妈”,他们是她最亲的人。再就是为了让帆哥哥的号码也排行前列,她也特意给他取名阿帆。她忽然想,不知帆哥哥的手机通信录里,她排在什么位置,是什么称谓。
等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阿离面前的盘子和碗已经空了,他微微打了个嗝,问:“好了吗?”
她哦了一声,飞快地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然后顺手再给自己拨打过来,将阿离的号码也存到自己手机里。输入联系人名字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输了一个“阿离”。
她将手机还给他,自己起身收拾碗筷。刚一转身,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她连忙去接,一看,是阿离的号码,没好气地抬头看看他。他正调皮而惊喜地笑:“响了,真的响了。”
她笑笑,没有接,径直走向厨房去洗碗,忽然听到身后那人似自言自语道:“以后在外面丢了,你就会找到我了。”
被依恋被需要的感觉,原来如此微妙,仿佛心涡里滴入一滴雨,漾漾地晕开,微微迷醉。
晚餐完毕,阿离兑现承诺,一对一古琴强化班正式开课。谢韵娓端坐琴前,坐姿古典优雅,像模像样,阿离坐在她身侧,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他也优雅地抚上琴弦,姿态从容,说:“我先示范一段,你注意听。”
他呼吸微微,鼻息的热气喷薄在她的耳根。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目光专注,侧颜俊美如刻,鼻梁高挺,脸部的轮廓硬朗又不失柔和,皮肤细腻得令女人嫉妒,他的手指骨骼分明,修长干净,抚在琴弦上,像一阵微微的风。
秋夜沁凉,星群璀璨,如同有人在夜的胸口纵了火。她不自禁地盯着他出了神,从前她只觉得帆哥哥好看,现在才发现,原来男生还可以有另一种好看。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起来。她口干舌燥,喉咙干痛,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噌地起身,冲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又倒了一杯问他:“你要不要喝?”
谁知,古琴前,哪里还有老师的身影啊!那人已卧倒在沙发上,悠闲地摆弄手机去了。
一想到帆哥哥周末检查作业,她又只好厚着脸皮求他:“老师,老师,请上座。”
“还记得《小猫钓鱼》的故事吗?这是对你三心二意的惩罚。”
谢韵娓扑哧笑了,一口水喷出来:“你还真是博览群书啊?《小猫钓鱼》都知道?”
阿离头也不抬,一边玩手机,一边说:“我是学习型人才。”
“我也是学习型人才,老师,请上座。”谢韵娓做可爱状、祈求状、谄媚状。
可是,什么状也打动不了傲娇的老师了,他说:“把我刚才弹的那段自己练练就好。”
谢韵娓只好自己在琴上练了一会儿,她的手法还很生疏,琴音虽清妙,弹出来却总有些不协调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在黑暗的夜里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踩不实步子,找不到方向。三分钟后,她懊恼地放弃了。本想再不耻下问,可是怕自己再心旌摇曳开小差,也只好作罢。
骗子!谢韵娓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吐槽阿离不守信诺误人子弟,一边沮丧地回到自己房间。
一夜无事。第二天谢韵娓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乱跑,才一人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