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八六四年七月六日,东北风呼啸,一艘豪华游轮开足马力,在北海峡[1]全速航行着。尾樯上悬挂着的英国国旗在迎风招展;主桅杆上悬挂着一面小蓝旗,用金线绣着两个鲜艳夺目的字母:E.G.[2]。字母上方还有公爵的徽记。该游轮名叫邓肯号,船主爱德华·格里那凡爵士不仅是英国贵族院苏格兰十二位元老中的一位,而且还是享誉英伦三岛的大英皇家泰晤士河游轮协会最著名的一位会员。
此刻,格里那凡爵士及其年轻的夫人海伦以及爵士的一位表兄弟麦克那布斯少校都在邓肯号上。
邓肯号刚刚造好下水,在做它的处女航。它已驶到了克莱德湾[3]外几海里处,正要返回格拉斯哥[4]。当船驶近阿兰岛附近海面时,瞭望台上的水手突然报告,说是有一条大鱼正尾随于船后的水波之中。船长约翰·孟格尔立刻派人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格里那凡爵士。弄清楚了大鱼是条数量极多又凶猛的双髻鲨后,他们商量决定捕杀。
爵士随即派人前去通知夫人。海伦夫人对此也颇感兴趣,便兴冲冲地来到了艉楼上准备观赏这动人的一幕。
海上风平浪静,海水清澈,大家清楚地看到那条大鲨鱼在海里忽上忽下地迅速游动着。只见它忽而潜入水下,忽而又跃出水面,动作矫健,勇猛无比。约翰·孟格尔船长逐一地下达命令。水手们按照船长的命令,把一条粗粗的绳子从右舷抛入水中,绳头上有一只大钩子,钩子上穿着一大块腊肉。那鲨鱼虽远在五十码以外,却立即闻到了腊肉那诱人的香味,只见它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了过来。霎时间,它便游到游轮附近。只见它那灰黑的双鳍在猛烈地击打着海水,尾鳍则在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径直地冲那块腊肉而去。它那两只突出的大眼睛,闪现出贪婪的光芒。当它翻转身子时,只见它那张大嘴大张开来,四排大白牙显现在人们眼前。它的脑袋又宽又大,如同一把安在长柄上的双头铁锤。
邓肯号上的乘客和水手们全都紧紧地盯着那条大鲨鱼,只见它一下子便冲到钩子旁,突然一个打挺,身子一滚,吞下鱼钩,腊肉落入口中,粗绳被拉直,鲨鱼被钩住了。水手们赶忙转动帆架末端的辘轳,把那庞然大物吊了上来。鲨鱼发现自己已脱离水面,便更加奋力地挣扎开来,蹦跳不止。水手们见状,立刻又用另一根粗绳,打成一个活结儿,套住它的尾部,使之动弹不得。随即,鲨鱼被吊上船来,抛在甲板上。一个水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猛地一斧头下去,砍断了它的尾巴。
水手们立刻三下五除二地便把这条鲨鱼给开了膛。鱼钩倒是被吞进了肚里,却不见它肚里有什么东西,足见这庞然大物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水手们大失所望,正要将其残骸抛入海中,水手长却突然发现它的肚腹中有一个粗糙的东西。
“什么!”格里那凡爵士惊呼道,“鲨鱼肚子里有只瓶子?”
“货真价实的一只瓶子。”大副回答道。
“那好,奥斯丁,”格里那凡爵士说道,“您把瓶子取出来,要小心点儿,海上漂流的瓶子里往往都装有重要的信件。”
“您还真的相信呀?”麦克那布斯少校说道。
“至少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
“咳!我不同您抬杠了,”少校回答道,“也许瓶子里有什么秘密。”
“我们很快就能知晓。”格里那凡爵士说完又连忙问道,“怎么样,奥斯丁?”
“喏,瞧。”大副举着他没少费周折刚从鲨鱼肚子里取出来的那件没模没样的东西说。
“好,”格里那凡爵士说道,“让人把它洗洗干净,送到艉楼来。”
奥斯丁遵命照办,把那东西洗干净,送到方形厅,放到桌子上。格里那凡爵士、麦克那布斯少校、约翰·孟格尔船长,围桌而坐。一般而言,女人比男人更好奇,所以海伦夫人也围了上来。
在海上,一点点小事也会被看作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的。大家寂然无声地待了一会儿,都在以目探视,心想这玩意儿里面究竟装的是个什么东西呀?是遇难船只的求救信?还是一个航海者寂寞难耐,胡乱写的一封无关紧要的信?
格里那凡爵士立刻动手检查瓶子,想弄个水落石出。他就像是一位在寻找重要案件线索的英国检察官似的,认真仔细、专心致志地检查着。格里那凡爵士并不是在故弄玄虚,他这么仔细小心是对的,因为表面上看去并不重要的东西,往往会藏有破案的重大线索。
格里那凡爵士先从瓶子的外部检查起。这是一只细颈瓶,瓶口玻璃很厚,上面还缠着铁丝,只是铁丝已经生锈了。瓶壁也很厚,能承受好几个大气压力,一看就知道那是法国香槟省[5]生产的,阿依[6]或埃佩尔奈[7]的酒商常爱拿这种酒瓶敲击椅衬档,椅衬档被敲断了,可酒瓶却仍然完好无损。现在的这只瓶子在海上不知漂了多久,不知被撞击了多少次,却仍旧没有破裂,可见其结实程度有多么惊人。现在,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它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过来的。瓶子外面这层固化物质已经接近于矿石了,那是因为长期在海里泡着,受到腐蚀的缘故。它在被鲨鱼吞进肚子里之前,就已经在海里漂流了很长的时间。
格里那凡爵士开始刮擦封在瓶口的那层坚硬的物质。没多一会儿,瓶塞便露了出来,不过,已经被海水侵蚀得不成模样了。
“真可惜,”格里那凡爵士说,“即使瓶子里藏着信函,字迹也一定模糊难辨了。”
“很有可能。”少校附和道。
“不过,我倒也认为,”格里那凡爵士又说,“如果瓶口塞得不紧,瓶子扔进海里会立即沉底的,幸好鲨鱼把它吞进肚子里去,带到了邓肯号上来。”
“这是肯定的,”约翰·孟格尔船长应声道,“不过,要是我们在它漂在大海上时将它捞上来的话,就能确定其经纬度,可以研究一下气流和海流的方向,判断出瓶子在海上漂流的路线来了。可是,我们是从鲨鱼肚子里把它取出来的,这就无法推断其漂流路线了。”
“我们先看看再说吧。”格里那凡爵士回答道。
这时候,他便小心谨慎地动手拔出瓶塞,一股海腥味立刻在艉楼里弥漫开来。
“是什么东西?”海伦夫人以她那女性惯有的急切心情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错!”格里那凡爵士说道,“我没有猜错!是信件!可是,因为纸受潮,全都粘在瓶颈上了,没法取出来。”
“阁下只需将瓶颈敲掉,里面的东西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取出来了。”约翰·孟格尔提议道。
不一会儿,瓶颈被敲碎,散落在桌子上,大家立刻看到有几张粘在一起的纸。格里那凡爵士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从瓶中抽出来,一张一张地揭开,摊放在桌子上。海伦夫人、少校和船长围在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