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西洋的第一天,风大浪急。将近傍晚时分,风越来越猛,浪也越发地大了。邓肯号颠簸剧烈,妇女们都没有到甲板上来,全都在舱房里躺着,这对她们有好处。
第二天,风向转了,孟格尔船长叫水手把主帆、纵帆和小前帆扯起,邓肯号能够压住点波涛,颠簸得没有头一天厉害了。海上,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蔚为壮观。海伦夫人和玛丽·格兰特一大早就跑到甲板上来,与格里那凡爵士、少校、船长聚在一起,欣赏日出。那红红的太阳宛如一只硕大的镀金铜盘,缓缓地从海面升起。邓肯号沐浴着清晨那灿烂的阳光,在海面上滑行,仿佛船帆被阳光给照射得鼓了起来一样。众人都为这壮丽的景色所陶醉,看得如痴如醉。
“奥比内,早饭前,我们要先去溜达一会儿,”格里那凡爵士对着刚刚被叫上来的司务长说,“我希望在我们回来时,早餐已经摆好了。”
“您也陪我们去看看吗,少校?”海伦夫人问。
“如果您要我去的话,我就去。”麦克那布斯回答道。
“啊!”格里那凡爵士说,“少校抽着雪茄,喷云吐雾,飘然若仙,别让他扫兴了。玛丽小姐,我跟您说吧,少校可是一管烟枪,一天抽到晚,连睡觉都不忘抽烟。”
少校不住地点头称是。因此,众人撇下少校,走到中甲板下面去了。
麦克那布斯少校独自留了下来,他待在那儿一动不动,眼望着船后留下的浪迹,猛一回头,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他真的从未像现在这么惊讶,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位乘客呀。
此人身材高挑,清癯干瘦,年约四十岁光景,像根竹竿。他的脑袋又大又宽,额头高高,鼻子长长,嘴巴大大,戴着一副又大又圆的眼镜,目光闪烁不定。看上去这是个聪明而快乐的人。世界上有一种人,看上去十分庄重,不苟言笑,严肃的外表下面掩盖着卑鄙龌龊,但这位陌生人让人看着并不生畏,却显得洒脱可爱,像个好好先生。还没等他开口,别人就能感觉得到他善于交谈。看着他那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架势,就知道他是个很粗心的人。他头上戴着一顶旅行便帽,脚蹬一双厚厚的黄皮靴,靴子上还有皮罩子。他身上穿的是栗色呢绒裤、栗色呢绒夹克,夹克上有好多的口袋,好像装满着记事本、皮夹子等一类物件,身上还斜背着一个很大的望远镜。
这个陌生人活泼开朗,与沉默悠闲的少校形成鲜明的反差。他围着麦克那布斯走来走去,看着他,打量他,而少校却不予理会,也没想去问问此人来自哪里,去往何方,为何登上邓肯号?
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陌生人见他的举动并没引起少校的关注,只好举起望远镜,对着远方水天相连处望去。他的望远镜可以拉长到四英尺,只见他叉开双腿,站稳脚跟,举镜望了一会儿之后,放下望远镜,手按上端,拄着它,把望远镜当成了手杖。但是,望远镜的活动节立刻动了起来,一节一节往里套去,缩了起来,陌生乘客突然失去重心,差点儿直愣愣地摔倒在大桅杆脚下。
换了任何人,见到此情此景,一定会笑出声来的,可是麦克那布斯少校却连眉头都未动一下,仍然无动于衷。陌生人无奈,只好先开了腔。
“司务长!”他喊了一声,口音里带着外国腔。
他等了片刻,不见司务长前来。
“司务长!”他又叫喊了一声,声音比头一声更响。
奥比内先生刚好从那儿经过,准备去前甲板的厨房,突然听见这个陌生的大个子在喊他,不禁惊异万分。
“这人从哪儿来的?”他心里感到纳闷儿,“是格里那凡爵士的朋友?不可能呀。”
他虽这么琢磨,但仍旧爬上甲板,走向那陌生人。
“您就是船上的司务长?”陌生人见他走过来,便问他道。
“是的,先生,”奥比内回答道,“不过,请问先生,您是……”
“我是六号舱房的乘客。”
“六号舱房?”
“是呀。您贵姓?”
“奥比内。”
“很好,奥比内,我的朋友,”陌生乘客说道,“您得开早饭了,而且越快越好,我都三十六小时没吃东西了,或者说,我已经整整睡了三十六小时了。我从巴黎一口气跑到格拉斯哥,没吃没喝,想吃点东西,该不为过吧?请问,您几点开早饭呀?”
“九点。”奥比内机械地回答道。
陌生乘客想看看几点了,但他摸来摸去,直到摸到第九只口袋才摸着自己的表。
“好,”陌生乘客说道,“现在刚八点。您先给我来点饼干、白葡萄酒好吗,奥比内?我实在是饿得浑身乏力了。”
奥比内听着简直是一头的雾水。可这位陌生乘客仍在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扯,说个不停。
“我还想问一句,船长在哪儿?他还没有起来呀!那么,大副呢?他也还在睡大觉?幸好今日天气很好,顺风顺水,没人管,船照样可以行驶。”
陌生人正这么说着,约翰·孟格尔出现在楼舱的梯子上。
“这就是我们的船长。”奥比内说。
“啊!很高兴,勃尔通船长,”陌生乘客说道,“认识您真高兴。”
约翰·孟格尔非常惊讶。他不仅因为看到这个陌生人感到惊奇,更因为对方把他称为“勃尔通船长”。
陌生乘客拉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
“请允许我向您致意。前天晚上,我未能向您表示敬意,是因为船正要起航,不便打扰您,但现在,我可以向您致意了。认识您,非常之荣幸。”
约翰·孟格尔眼睛睁得老大,看看奥比内,又看看陌生乘客。
“现在,”陌生乘客又说道,“亲爱的船长,我们已经认识了,就算是老朋友了。咱们随便聊聊吧。请您告诉我,您对苏格提亚号感到满意吗?”
“什么苏格提亚号呀?”约翰·孟格尔也忍不住开口了。
“就是这条船,这条载着我们的船呀!这可是一条很棒的船呀,有人对我夸赞道,这条船坚固而轻快,勃尔通船长待人宽厚而热情。有一位在非洲旅行的大旅行家也姓勃尔通,他是不是您的本家呀?那可是个勇敢的人,祝贺您有这么一位本家。”
“先生,”约翰·孟格尔回答道,“我非但不是什么旅行家勃尔通的本家,而且我也根本不是什么勃尔通船长。”
“是吗?”陌生乘客回答道,“那么我现在是同苏格提亚号上的勃内斯大副交谈喽?”
“勃内斯?”孟格尔船长开始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冒失鬼,他尚不清楚。他正要跟他说个明白,格里那凡爵士及其夫人,以及玛丽·格兰特小姐这时却从底舱回到了楼舱甲板上。那陌生人一见他们,便立即叫喊起来:
“啊!有男乘客!有女乘客!真是太好了。勃内斯先生,请您给我介绍一下……”
他边说边文质彬彬地走上前去,没等约翰·孟格尔开口,便对格兰特小姐称呼“夫人”,对海伦夫人称呼“小姐”,又转向格里那凡爵士叫了一声“先生”。
“这位是格里那凡爵士。”孟格尔船长介绍说。
“爵士,”陌生人随即改口称呼道,“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在船上,大家就别太拘于礼节了。我希望我们大家能很快地熟识,与夫人们同乘苏格提亚号远航,是十分惬意的,不会觉得单调乏味,时间漫长。”
海伦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她们很纳闷儿,在邓肯号的楼舱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宝货来。
“先生,”格里那凡爵士开口说道,“敢问……”
“我叫雅克·艾利亚桑-弗郎索瓦-玛丽·巴加内尔,巴黎地理学会秘书,柏林、孟买、达姆施塔特、莱比锡、伦敦、彼得堡、维也纳、纽约等地的地理学会的通讯会员,东印度皇家地理和人种学会的名誉会员。我在书房里研究了二十年的地理,现在想搞点实地考察,想到印度去把此前许多的地理学家的事业向前推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