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乔伊斯诗歌·剧作·随笔集
56786000000003

第3章 《诗歌》 室内乐(1907)

1

土里和空中的琴弦

奏出美妙乐音;

琴弦鸣响在河岸边,

那里柳树成荫。

沿河岸有乐声悠扬,

爱神在此徜徉,

白花挂在他斗篷上,

黑叶落他发上。

那么轻柔地弹奏,

低头把音乐赏鉴,

一根根手指漫游

在一件乐器上面。

2

暮色从淡紫变作

愈来愈深的幽蓝,

街灯用浅绿的光

把街边的树斟满。旧钢琴弹奏一曲,

安详、和缓、欢悦;

她俯身黄色琴键,

头朝这边倾斜。

心中羞涩眼严肃,

双手随意地移动——

暮色变成深蓝色,

点缀着淡紫的灯。

3

在万物都已安眠之时,

呵,凝望天空的寂寞人,

你可听见夜风和竖琴

向爱神发出叹息,为开启

日出的白色大门?

万物安眠时,你可独醒

聆听美妙的竖琴一路

在爱神面前向他弹奏,

夜风以伴唱相和回应,

直到夜晚过去?

无形的竖琴,向爱神奏不停:

柔和的灯光来去之时,

他的路在天上光彩流溢,

柔和美妙的音乐满天空,

遍及下界的土里。

4

当那羞涩的星像处女般

忧郁地出现在天上的时刻,

你听,在困倦的暮色中间

有人在你的门边唱着歌。

他的歌比露水还要温柔,

他前来把你访求。

当他在日暮时分来访时,

哦,别再在梦想中低着头,

也别沉思:这歌者会是谁?

他的歌正落在我心四周。

凭这,恋人的歌,你晓得

你的访客就是我。

5

从窗口探出来,

金发少女,

我听见你在唱

欢快小曲。

我已把书合上,

不再阅读;

眼盯着地面上

火苗跳舞。

我离开我的书,

离开房间,

我听见你歌唱;

透过夜暗。

歌唱啊,再歌唱

欢快小曲,

从窗口探出来,

金发少女。

6

我愿依偎在那甜蜜怀抱

(呵,多么甜蜜又美好!)

在那里狂风不会把我扰。

由于生活的穷愁潦倒

我愿依偎在那甜蜜怀抱。

我愿永远地躲在那心里

(呵,我轻敲向她求乞!)

在那里惟有和平关我事。

潦倒生活反倒更甜蜜,

只要我永远躲在那心里。

7

我爱人穿一袭轻薄衣裙

在苹果树丛中间,

欢快的风儿极渴望成群

往那儿奔跑翩然。

在那儿好风儿停步追求

飘过的年轻叶子,

我爱人慢慢走,弯腰俯就

草地上她的影子;

在那儿天空是浅蓝杯子

笼盖大笑的土地,

我爱人轻轻走,纤纤手指

把她的裙裾拎起。

8

是谁走在绿色的林间,

春天为她妆扮增色?

是谁走在欢乐的绿林间,

使树林变得更欢乐?

是谁在阳光里面走过

熟悉那轻盈脚步的道路?

是谁在温煦的阳光里走过,

十足是处女的风度?

林地之中所有的路径

闪烁着柔和的金色火焰——

阳光下整个林地为谁人

披上如此美衣衫?

呵,是为我真心的爱人

树林才穿起它们的盛装——

呵,是为我自己的真爱人,

她那么年轻又漂亮。

9[42]

在海上跳舞的五月的风——

从波谷到波谷,恣意纵情

绕着圈舞蹈,头顶上边

浪沫飞起连缀成花环,

像横空架起银色的桥梁——

你们可看见我真爱在何方?

呜呼!呜呼!

五月的风!

爱人一离去,爱情即不幸!

10

鲜艳的飘带帽呀,

他在谷中唱:

来跟上,来跟上,

所有恋爱的人。

把梦留给梦想家,

他们不会随行,

歌声和笑声

无法打动他们。

飘带儿舞翩翩,

他唱得更狂放;

麇集在他肩上,

野蜂嗡嗡地和。

做梦空想的时间

已经花完用尽——

恋人对恋人,

心肝儿,我来了。

11

说,别了,别了,别了,

告别你的少女时代,

快乐的爱神前来追求

你和你的少女姿态——

那腰带适合白皙的你,

那发带束在金黄发际。

在那小天使的号角声里

听见他的名字之后,

你就开始对他轻柔地

敞开你那少女胸口;

并且轻柔地解下标识

处女童贞身份的发带。

12

戴风帽的月亮有何高论

灌入你的心,我害羞的甜蜜?

论说古老圆月中的爱神,

他脚下踩着荣耀和星子——

一位智者,只不过迹近

那滑稽可笑的托钵僧人?

不如相信我,我聪明智慧,

轻蔑藐视那位神圣者。

那双眼睛里点燃的光辉

朝星光颤动。我的呵,我的!

在月光或薄雾中不再为你

有泪,多愁善感的甜蜜。

13

去,殷勤地把她找出来,

就说我来了,

永远欢唱贺婚喜歌的

芳香的风儿。

呵,快掠过黑暗的陆地,

在海上奔波;

海洋和陆地分不开我们,

我爱人和我。

现在,风儿,你彬彬有礼,

我恳求你去,

到她的小小花园里,在她

窗户前唱曲;

就唱:婚礼之风正吹拂,

爱神富春秋;

不久你真爱就与你共处,

不久呵,不久。

14[43]

我的鸽子,我的美人,

起来,起来!

夜露沾濡在

我的嘴唇和眼睛上面。

芳香的风儿正在编织

叹息之曲子:

起来,起来,

我的鸽子,我的美人!

我等候在那杉树旁边,

我的妹,我的爱。

鸽子的白脯子,

我的胸将是你的床榻。

莹白的露珠好似面纱

在我头上盖。

我的玉人,我的白鸽,

起来,起来!

15

从带露的梦中,我的灵魂,醒来,

从爱情的沉睡中,从死亡里,

因为看哪!树木充满叹息,

清晨警告树上的叶子。

黎明渐渐向东铺展开了,

天边现出柔和燃烧的火焰,

使所有那些灰色和金色

游丝编织的纱巾抖颤。

同时美妙、轻柔、秘密地,

清晨的花铃被摇动;

智慧的精灵合唱队

开始(数不清!)唱颂。

16

呵,现在那山谷多凉爽,

爱人,我们要去那里,

因为许多合唱队在歌唱,

爱神有时也去那里。

难道你没听见画眉在呼唤,

呼唤我们离去?

呵,那山谷多凉爽怡人,

爱人,我们要在那里住。

17[44]

因为你的声音在身边,

我给了他苦痛,

因为我再度把你的手

握在我的手中。

没有什么话语或表示

能够做出补救——

如今他于我成了陌生人,

他曾是我的朋友。

18

呵,心肝儿,你听听

你的爱人的故事;

一个人将会伤心,

如果遭朋友背弃。

因为他将会得知

朋友们并非忠诚,

他们的旦旦信誓

终化成一点灰烬。

可是有一位却会

朝他轻柔地走来,

而且温柔追求他

以爱的种种方式。

他的手放在她那

光滑圆满的胸下;

就这样伤心的他

将会得到些安歇。

19

不要因为所有人都喜欢

当你面撒谎吵闹而愁苦:

心肝儿,重新把心放宽——

他们能使你蒙受耻辱?

他们比一切泪水都愁苦;

他们的生命如不停的叹息声。

骄傲地给他们的泪水答复:

尽管他们否认,否认。

20

我愿我们躺在

幽暗的松树林,

在深邃凉爽的树荫里,

在正午时分。

躺在那里多么美,

亲吻多美好,

广大的松树林里

有长廊通道!随着你的头发

轻柔的骚扰,

你俯就而来的亲吻

更添美好。

呵,去那松树林,

在正午时分,

现在就随我去,

美好的爱人。

21[45]

他,失去了荣耀,找不到

任何灵魂可以为伴,

在敌人中间凭轻蔑和怒恼

坚持古老的高尚风范,

那高傲又卓尔不群的人物——

他的爱人即他的伴侣。

22

我的灵魂,最亲爱的,享受

那如此美妙的监牢——

求我怜惜,求我久留,

那温柔双臂的环抱。

啊,若它们能把我长关住,

我就欢欢喜喜做囚徒!

最亲爱的,通过被爱情弄得

微微颤抖的交缠的双臂,

那一夜诱引我到了那境界:

警报声决不会把我们扰袭,

灵魂与灵魂共卧同囚,

睡眠与更美的睡眠婚媾。

23

在我心近旁飞舞的这颗心

是我的希望和全部财富,

在我们分开之时不开心,

在亲吻与亲吻之间幸福;

我的希望和全部财富——对!——

还有我全部福祉。

在那里,犹如在生苔的窠巢

鹪鹩会保藏潜水鸟的财产,

我存放我拥有的那些财宝,

在我的眼睛学会哭泣前。

难道我们还不如鸟儿睿智,

尽管爱只活一日?

24

默默地她在梳理,

梳理着她的长发,

默默地,优雅地,

带着漂亮的姿色。

阳光照进柳叶间,

照在斑驳的草地;

依旧她在镜子前

把她的长发梳理。

我求你,别梳啦,

梳掉了你的长发,

因我听说有魔法

在漂亮姿色之下,

使一切美人对于

留而又去的恋人

都一样,以种种

姿色和漫不经心。

25

轻轻地来或轻轻地去:

你的心虽向你预报悲戚,

但山神让你的笑声跑遍

山谷和许多虚度的时间,

直到那不敬的山间气息

吹卷你飞扬的发丝。

轻轻地,轻轻地——永远如此:

在晚星出现之时,

笼罩下边山谷的云雾

是最为低贱的侍仆;

在心最是沉重的时刻,

爱情和笑声用歌来表白。

26[46]

你向夜的螺壳,亲爱的女士,

侧过一只占卜的耳朵。

在那柔和而欢乐的合唱声里,

什么声音令你的心惶惑?

好像它来自北方灰色的荒漠

一道道河水向前奔流的声波?

你那种心境,哦,羞怯的人,

正是他的,只要你细细寻思;

他在可以召请鬼魂的时辰

遗赠给我们一个疯狂的故事——

且都是由于他在霍林希德或珀切斯拉斐尔·霍林希德(Raphael Holinshed,?-1580),英国编年史学家,著有《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编年史》;塞缪尔·珀切斯(Samuel Purchas,1577—1626),英国游记和探险作品编纂者,编有《黑克卢特游记,或珀切斯游记》。

作品中读到的某个奇怪的名字。

27

虽说我是你的万应解药,

造出来对付那毒镖暗器,

但是你必须把我紧包,

不让我知道你心中狂喜;

我仅仅表现和表白

你的温柔之毒恶。

最亲爱的,我的嘴唇变得太聪明

不配说优雅而古老的言辞;

我不知道有一种爱为我们

唱高调的诗人所庄严赞美,

也不知道有一种爱会掺杂

这么多的虚假。

28

温婉的女士,不要唱

爱之终结的哀歌;

把悲伤放一旁,歌唱

过去的爱就够了。

歌唱已死的爱人们

永久深沉的睡眠;

一切爱将睡在墓中:

如今爱神已厌倦。

29

亲爱的心,你为何要如此利用我?

那温和责备我的亲爱的双眼,

你们依然美丽——可是,哦,

你们的美丽如何地妆扮!

穿过你的双眼那清亮的镜子,

穿过亲吻到亲吻间的轻叹,

凄凉的阵风挟着呼啸袭击

爱情所在的有浓荫的花园。

爱情不久即将消亡散尽,

当狂风吹过我们的时刻——

可是你,亲爱的,对我太过亲近,

哎呀!你为何要如此利用我?

30

爱神在过去的时间里来找过我们,

当时一个在暮色中羞怯地玩耍,

一个心怀恐惧站在附近——

因为爱神起初十分害怕。

我们是严肃的恋人。爱神已过去,

许多人曾享有他那美好时辰。

现在,最终,欢迎来我们这里,

来到我们将要走上的路程。

31

呵,那是在东尼游艺团外边,

蝙蝠在树间纷飞的时候,

我的爱人和我在一起散步,

她对我说的话甜蜜又温柔。

夏季的微风伴随我们一路

喃喃低语——呵,多开心!——

可比那夏日微风更加柔美的

是她给予我的亲吻。

32

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呵,来到果林深处:

落叶厚厚地铺满

记忆的道路。

在记忆的道路近旁

停一会儿,我们就将分手。

来,亲爱的,在此我不妨

对你心倾诉。

33

现在,哦,在这褐色的土地上——

爱神曾在此奏出妙音——

我们俩将要手拉着手,去流浪,

为了旧交情的缘故而隐忍,

不因我们的爱情曾经欢快,

如今就这样结束而悲哀。

一个身穿红黄衣裤的无赖

正在敲,把那棵树狠敲;

在我们的孤独寂寞周围,

风儿快乐地吹着口哨。

树叶——它们根本就不叹息,

当岁月在秋季把它们掳去时。

现在,哦,我们不再听见

伴舞的小曲和轮唱的小段!

可我们要接吻,心肝儿,在傍晚

我们悲哀地离去之前。

不要悲伤,心肝儿,因为一切——

岁月,岁月都在采撷。

34[47]

睡吧,哦,睡吧,

你这不安的心!

一个声音喊“睡吧”,

回响在我心中。

寒冬怒吼的声音

在门外听得真切。

睡吧,因为寒冬

在喊“别再睡了!”我的吻会给你的心

和平还有安宁——

现在安静地睡吧,

你这不安的心!

35[48]

整日我听见海水的喧闹

哀哀悲泣,

悲伤得像那海鸟,孤凄凄

飞行之时,

听寒风伴着海浪的单调

呼啸也似。

灰暗的风,寒风劲吹

我所去处。

我听见下方重重波涛

喧闹不休。

整日,整夜,我听见海水

往来奔流。

36[49]

我听见一支军队在这土地上冲锋,

战马跃水声如雷鸣,水花满膝。

骄横傲慢,身披黑甲,轻视缰绳,

挥舞皮鞭,马后站立着驾车的武士。

他们向着夜空把战斗口号高喊:

远远听见他们的狂笑,我在睡梦中呻吟。

耀眼的火焰,他们劈开梦境的幽暗,

铿锵,铿锵敲打着人心,如敲打铁砧。

他们晃动着绿色的长发,得意洋洋:

他们来自大海,呐喊着沿海滩驰驱。

我的心,难道你没有智慧,能如此绝望?

我的爱,我的爱,我的爱,你为何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