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仙焉妖焉卿可知
紫月将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舍不得眨。就怕一眨，会错过了任何一个绚烂的动作。
静若夜雾微缭，动若浮光掠影，刚如雕金镂玉，柔如春风拂面。
动静结合，刚柔并济。
无论或动或静或刚或柔，每一面，皆是美得让人屏息。
“紫月，如何？”一舞完毕，御天释用衣袖擦擦额上的细汗问道。
“太美了！真的是太美了！神仙公子，我敢说你这一舞绝对能把皇帝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紫月欢呼道，忽然又想到很重要的一点：“不过，神仙公子你真得要入宫当娘娘么，这不是欺君么？”
“咯咯……放心，唯施可当不了娘娘。”有人截口娇笑道：“她只能当鬼。”
紫月只觉得眼睛一花，眼前就多了一身黑色纱裙的妖冶女子。
御天释厌恶地皱起眉：“莲瑟？你居然还能动？”
莲瑟笑得很是得意很是轻佻：“就凭你们那药，对付普通的人类还行，对付我？哼！”
“如此说来，你也不是人？”
“我是妖，花妖。”莲瑟笑得诡异非常。果然妖气十足。
语毕也不再多做解释，足下一点，以离弦之箭之势扑向御天释。
御天释一动不动，嘴角含笑。
妖么？那就不必像对人那般手下留情了吧？那就容易得很了。
“紫月，把眼睛闭上。免得过会儿暴力的场面把你给吓坏了。”御天释吩咐道。
紫月不知一脸坏笑的神仙公子想要干吗，但还是依言乖乖闭上眼睛。
然后她只觉得身边疾风不止，光影浮动。同时伴随着女子不绝的尖叫。
唯一没有听到神仙公子的任何声音。
公子不会有事吧？半柱香时间后，紫月终于忍不住，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吓得紫月说不出话来。
空旷的林中空地，只有那个黑衣的妖冶女子巧笑嫣然地站在面前，神仙公子却不知所踪。
“神仙公子？神仙公子！神仙公子……”紫月转首四顾，大声呼唤着，声音一圈圈地回荡在密林之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神仙公子，就这么消失了？他，就这么被眼前的妖精杀了？神仙公子……紫月越想越伤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也不管这女子是能轻易杀了神仙公子的女妖，她扑上去不顾一切地踢打着黑衣的花妖：“坏女人！坏妖精！还我家公子来，呜呜呜……把我们神仙公子还回来……”
花妖的眼睛危险地一眯，音色狠毒阴冷：“不要命的小丫头，你就不怕我连你一块儿杀了吗？”
“不准喊我小丫头！只有我们神仙公子才能喊我小丫头！你住口！”紫月手脚动作不停，很快把花妖的一袭黑衣扯出好几破口。
花妖闻言愣了下，方才改口道：“对喔，不能叫小丫头，这是我才叫的啊！那女妖那么没礼貌，估计只会喊‘喂喂’。”
此时声音，完全不是刚才女子阴狠的音色，俨然就是御天释吊儿郎当的声音。
紫月的眼泪还挂在脸上，神色茫然不解：“你为什么要学我家神仙公子说话？”
“小丫头怎么这么笨啊！”花妖弯腰轻轻地拍了下紫月的脑袋，笑道：“你家神仙公子我会那么容易被杀吗？我就是你家神仙公子啦！”
紫月的小脑袋依旧转不过弯来：“可是如果你是神仙公子，为什么长得和那妖女一模一样？如果你是神仙公子，那妖精又在哪儿？”
“你忘了你家公子是神仙啦？我会变的嘛！”花妖继续用御天释的声音说道，一手从地上捡起一朵枯萎颓败的黑色莲花，塞到紫月手里。“喏，这就是那妖精！”
那朵莲花入手冰冷滑腻，虽说该是植物，却如蛇类等动物的肌肤一般，触感说不出的诡异难受。紫月“啊”地尖叫一声，骇然把莲花扔在地上。
“喂喂！轻点丢啊！”花妖叫道，长袖一卷，那朵莲花又到了她手中：“这东西我还要用来作为给御天祺的谢礼呢！小丫头不知公子我的疾苦，真是不懂事。”
呃------这半真半假的抱怨真的是只属于御天释的口气。
紫月终于开始半信半疑：“这么说，你，你真的是神仙公子？”
“哎呀，真是麻烦。”花妖皱起眉头，又抱怨了一声，念了句咒语，“蓬”一声轻响，周身腾起一股白烟。
白烟散去之后，御天释完好无损地站在紫月眼前。
紫月伸出手，摸摸御天释身上那件暗花的白色舞衣，除了裙摆处多了几个洞，质地纹理皆是自己花了几天时间亲手缝制的那件，这才破涕为笑：“公子，真是你！”
“可是公子，你为何要变做她的样子啊？”紫月替御天释拍干净身上她所制造的灰尘，依旧有些不解。
“因为我想撒谎骗人啊。”御天释支着下巴笑得天真无邪。
“撒谎骗人？为什么？”
“嗯……”御天释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小丫头的眼睛说：“因为骗他应该很好玩。”
半梦半醒，身体上感觉不到该有的疼痛，似乎是……死了。
周围烟雾缭绕，看不见人，却听得见声音，是……神之音吗？
苏婼的眼皮千斤重，不想睁开。
一切都结束了吧？不想管了，再也不想管了。
可那似乎很是吵闹的神之音却不住地往耳朵里灌。
好像是两个男子在争执。
“哇！为什么你打扮成了这个鬼样子？你倒是有兴致得很啊，在京城变戏法玩儿呢？”颇为愤怒的质问。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对这妖女的厌恶可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何况还要对着公孙无彦那老狐狸低眉顺眼！”更为愤怒的吼声。
于是另一个声音马上“噗哧”一笑，很是开心的样子：“这倒也是，呵呵……我也觉得还是唯施比较好看。以后我要是见不到唯施，怕是还会想念呢。天释，以后你要是有时间就多扮给我看看以解思念之情好了，那么这次我帮你的谢礼就算了。”
“为何你的废话总是这么多？”继续吼，听声音好像恨不得把另一个人揍一顿。“看来你那朵千年黑莲是不想要了啊……记得尽快把她救醒，至于‘忠勇军’和其他城民，三天后的午时再把他们救醒。好了，我走了。你慢慢在这儿无聊吧。”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只留下另一个男子的声音继续咒骂：“御天释！你个没良心的！我御天祺为什么要乖乖听话啊？我是哥哥还是你是哥哥啊？要不是因为那朵千年黒莲，我才懒得掺和你的事儿，让你回去娶那疯婆娘去！......咦？”咒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苏婼觉得颈上一凉，好像有一只手搭在其上。
她想要挥开，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已经有点清醒了吗？嗯，果然曾经是药仙，对于剧毒的药性会自动化去三分的天赋的还是留存一些的嘛。不过对不住啦，你现在还不能醒呢！”男子唠叨着，手指在苏婼颈上一拂“再睡会儿吧……”
公孙无彦把玩着手中的”涅神”魔剑，他的面前站着那个浑身散发着煞气的黑衣女子。“都办妥了吗？”
黑衣女子嘴角一挑，神情轻蔑至极：“不过是一个普通舞女，如今已经灰飞烟灭了。”
“干得好，莲瑟！我就是要让她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公孙无彦点头赞道。
“这是莲瑟该做的。”黑衣女子恭敬地垂首。“不过，将军。明日宫里就要开始选妃了，苏婼姑娘却至今仍无回信。”
公孙无彦放下触感突然变得有些灼热的“涅仙”剑，问道：“怎么？苏婼还没回来吗？那就叫宫里负责此事的人将选妃大典推迟-----”
“莲瑟觉得不必。莲瑟有一计，望将军恩准。”
“嗯？”
“莲瑟恳请将军让莲瑟入宫代苏婼姑娘参加大典。莲瑟保证，一定会比苏婼更好地替将军完成那个计划。”
“你？”公孙无彦挑眉，显然不信。“莲瑟，你是一等一的杀手我知道，但是你的舞-----”
黑衣女子不答话，脱去外面的黒袍，露出里面绣着暗花的白色舞衣。浑身骇人的煞气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只余下逼人的灵气。
转身，甩袖，回眸，飞发走丝，眼波流转。
她的气质与魅力是如此慑人，还有，如此熟悉。
“说，你是什么时候练就的这些，与那唯施一模一样？！”公孙无彦手出如电扣住莲瑟的咽喉，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杀气。
黑衣女子却是丝毫不惧，眼睛直视着公孙无彦略带血红的眼眸道：“将军恕罪。莲瑟擅自作主吸走了那唯施的元神。莲瑟只是觉得，由苏婼姑娘去做倒不如莲瑟去做，因为苏婼姑娘还不够太心狠手辣。”
死寂。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下来。
公孙无彦一手依然紧紧擒住她的咽喉，虽未松开，却也没有进一步地使力。
黑衣女子任由他握着她的要害，不反抗，不后退，不下跪。
两人似乎是在危险地僵持着。
直到公孙无彦松开钳制，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了几声。
“莲瑟啊莲瑟，好一个莲瑟！明日，希望我能如愿以偿地称呼你一声‘娘娘’。”
翌日，选妃按原计划在皇宫梨园殿内顺利举行，也顺利选出了皇帝中意的妃子。
只是这次选中的女子，却是极为出人意料。
这女子长相艳丽多姿、妖冶妩媚，舞艺更是让所有的在场的人都拍手叫绝，而那帝王，亦是已经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赞不绝口，催促着宫中的礼官早日举行纳妃大典。
出人意料的除了这个女子，还有“舞月坊”的两大头牌----之前民间传言最有可能被选中为妃的苏婼，唯施，双双缺席了这次的选妃大典。
更令人奇怪的是，众所周知，苏婼姑娘是镇国将军公孙无彦专门培养的唯一人选，但是公孙将军对于苏婼的无故缺席，却未发一言。
当皇帝颤颤巍巍地从王位上走下来，吃力地爬上舞台，握着那女子的手连声呼唤：“美人儿啊……爱妃啊……”的时候，公孙将军的脸上露出喜悦的颜色，第一个从席上站起来，鼓掌高呼：“皇上万岁！莲瑟娘娘千岁！”
众大臣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此为何故。
尚书大人小声地问兵部侍郎：“这是怎么回事？公孙无彦不是一向力捧苏婼的吗？为什么如今选中的不是苏婼姑娘他却无一丝失望之色？”
“就是啊。”兵部侍郎也是百思不得其中缘由：“而且他是如何知道这姑娘叫莲瑟？这姑娘自始至终也没说话啊。”
“公孙的心机又岂是我们能猜到的？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惹祸上身。”吏部侍郎冲几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心地看了眼意气风发的公孙无彦。
公孙无彦，与即将封妃的莲瑟，隔着遥远的距离，相视一笑。
那日天晴，正是阳春时节温暖宜人的天气，吏部侍郎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不久之后，恐怕宫中就要有变啦~~~~~~~~~”他低下头来不敢再多看公孙无彦一眼，只是机械地拍着掌机械地附和着众人山呼：“皇上万岁！莲瑟娘娘千岁！”
公孙无彦回头看了眼空空的太子席，笑意更浓。
哈哈哈哈……谁能与他斗！他公孙无彦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苏婼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很可惜，她竟然没有死。
醒过来的时候，洛维城已是黑暗的死亡之都。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幼童玩乐的欢笑，没有小贩卖力的吆喝。
曾经繁华热闹直逼京城的洛维城，如今除了她是还有呼吸、有温度的生命体，周围，全是，冷冰冰的尸体。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残肢断体，他们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无声地躺在地上，那么安详恬静，甚至有些孩子还面带微笑。
然而这样的画面，更让她心痛如绞、痛不欲生。
苏婼无力地坐起，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渗入土中消失不见。来人间至今，这是她第一次流泪。因为让那繁华的人间天堂变为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死亡之城的，那个罪魁祸首，那个没有人性的杀人恶魔，是自己。
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她却还苟活着。
苏婼甚至想要再次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几次举起手掌却下不了手。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放不下。
有一个人，苏婼放不下。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公孙无彦有没有如约放过她？
好多好多的不知道……甚至连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也能听见她的名字。
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会如此放不下？
唯施啊唯施？你是谁呢？我真的是把你当作苏惜了么？
而当苏婼赶到京城，迎接她的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宫廷选妃已经结束。
新晋的娘娘，不是唯施。而是莲瑟。
这怎么可能。只要是唯施还在京城一日，不论她愿不愿意，以她在京城所营造的盛名，她绝对会被选进宫中参加这次的选妃大典。而只要是她在选妃大典上倾城一笑、展袖一舞，那么皇上会选中的女子，除了她不可能会有其他人选。
苏婼呆呆地看着皇榜，浑身冰凉，仿若置身于冰窖。
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唯施已经死了。
公孙无彦，派莲瑟，杀了唯施。
苏婼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绝望。公孙无彦，彻底让她绝望。
她行尸走肉一般地回到镇国将军府。公孙无彦与莲瑟正在相对饮酒。
苏婼未发一言飞身扑向莲瑟，一手一扯，莲瑟整块袖子都被撕下来，臂上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公孙无彦缚住失去理智的苏婼喝止道：“苏婼！你疯了么？！”
“她杀了唯施！你们杀了唯施！……公孙无彦，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唯施没有死。”莲瑟捂着伤口，一向与苏婼不合的她这次反常地没有反击。“她没死。”
公孙无彦举掌一击把还在胡乱挣扎的苏婼击昏，冲莲瑟质问道：“莲瑟！你说什么？你没有杀掉那女子？”
莲瑟摇摇头，难得眼含悲悯地看了眼公孙无彦怀中不省人事的苏婼，解释道：“难道将军想要失去苏婼姑娘吗？她如今需要希望，才能活下去。”
公孙无彦语塞。怀中的苏婼脸上泪痕交错，刺得他心中大恸。六百年来，他第一次见她流泪，他第一次觉得，即使权倾天下、无所不能的自己也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苏婼的心，他竟会输给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
莲瑟也不急着包扎手上的伤口，只在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也许是时候，该让苏婼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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