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外语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双语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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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似白象一般的山峦

埃布罗河[21]河谷对面的山脉连绵不断,泛着白色。河谷的这边没有树木,没有阴凉地,火车站夹在两条铁轨之间,暴露在阳光下。紧靠车站的这头,是投下温热阴影的建筑物。那儿的酒吧敞着门,门道挂着一扇门帘挡苍蝇,门帘上的珠子是用竹子制成的。一个美国人和一个女孩坐在外边建筑物阴影里的桌子旁。天气热得要命。从巴塞罗那来的快车四十分钟内到站,在本站停两分钟,然后开往马德里。

“喝点儿什么吧?”女孩问。她已经摘下帽子放在了桌子上。“这鬼天气可真热呀。”美国男子说。

“那就喝啤酒吧。”

“来两杯啤酒![22]”男子冲着门帘里面喊道。

“大杯的吗?”一个女人站在门口问。

“是的,两大杯。”

女人送来了两杯啤酒和两个毛毡杯垫,将杯垫和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美国男子和女孩。女孩正在眺望远处的山脉。艳阳下,山脉泛着白光,而田野却一片干涸,呈棕褐色。

“那山脉看上去就似一群白象。”女孩说。

“我从没见过白象。”男子喝了口啤酒说。

“是啊,你不会见到的。”

“也许我见过。”男子说,“光凭你一句话,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女孩望了望珠帘,“帘子上画了什么东西。”她说,“上面写了什么?”

“大茴香酒[23]。是一种饮品。”

“我们能尝一尝吗?”

男子冲着珠帘里面喊:“来人!”女人从酒吧里走出来。

“一共是四个雷阿尔[24]。”

“再来两杯大茴香酒。”

“加水吗?”

“你要加水吗?”

“我也不知道。”女孩说,“加了水好喝吗?”

“还可以吧。”

“两杯都要加水吗?”女人问。

“嗯,加水吧。”

“喝起来有股甘草味。”女孩说着放下酒杯。

“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有这种味道。”

“是啊,”女孩说,“样样东西都有甘草味。尤其你日思夜想的东西,比如苦艾酒。”

“罢了,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是你自己开的头,”女孩说,“刚才我还挺开心、挺享受的。”

“好吧,那咱们就试着开开心心享受吧。”

“好的。我正试着呢。我说那些山峦看上去好像白象。难道这样的话题不开心吗?”

“是挺叫人开心的。”

“我还想尝一尝这种新饮料。咱们就做了这些事,不就是——看看周围的东西,尝尝新饮料吗?”

“我想是的。”

女孩又眺望对面的山峦。

“多么美丽的大山啊!”她说,“看上去并不像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那些山的颜色是白的。”

“再来一杯怎么样?”

“好的。”

一阵热风把珠帘吹得蹭到了他们的桌子。

“啤酒味道真好,冰凉冰凉的。”男子说。

“是挺不错的。”女孩说。

“这种手术太简单了,吉格,”男人说,“其实算不上什么手术。”

女孩低头看了看桌子腿周围的地面。

“我知道你不会往心里去的,吉格。这只是小事一桩,只需吸点儿氧气就行了。”[25]

女孩没吱声。

“我会跟你去的,始终守在你身边。他们只是叫你吸点儿氧,这事再自然不过了。”

“那么,以后该怎么办呢?”

“以后一定会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一如以往。”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咱们所苦恼的就这么一件事,正是这一件事弄得你我心情不畅。”

女孩看看珠帘,伸手抓起珠帘上的两串珠子。

“你觉得然后一定能平安无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我知道一定会这样的,你不必担心。据我所知,许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

“这我也知道。”女孩说,“手术过后,男人们倒是挺开心的。”

“好吧,”男子说,“你要是不愿意做,就不做了。我绝不会强迫你干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手术的确简单极了。”

“这果真是你的意愿?”

“我觉得这是上上策。不过,假如你真的不想做,我也不愿勉强你。”

“如果我做这次手术,你就会高兴,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你还会爱我,对不对?”

“我现在就爱着你,这你心里清楚。”

“是的,我清楚。但如果我做了手术,一切恢复了正常,我要是说山峦像白象之类的话,你会喜欢吗?”

“会喜欢的,现在就很喜欢。只不过现在不能想那事。你知道我一旦心烦会怎么样。”

“我做手术,你就不心烦了。”

“我不为这个心烦,因为这种手术简单极了。”

“好吧,那我就做吧,因为我对自己是不在乎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是不在乎自己的。”

“可是我在乎。”

“哦,是的。不过,我是不在乎我自己的。我去做就是了,那时就一好百好了。”

“假如这是你的感受,那我可不愿让你去做。”

女孩站起身,走到了车站的尽头。铁轨的另一侧可以看到埃布罗河的河岸上阡陌纵横、绿树成荫。河对岸的远处则是起伏的群山。云影在田野中穿行。她的目光透过树木瞥见了埃布罗河。

“你我原本是可以纵情享受这一切的,”她说道,“可以拥有一切美好的感受。而现在,这些一天天变得愈加不可能实现了。”

“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你我原本是可以拥有一切美好感受的。”

“现在也可以呀。”

“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你我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咱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走遍天涯海角。”

“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不再是我们的了。”

“是我们的!”

“已经不是了。一旦失去,就不再拥有。”

“可是,还没有失去呀。”

“那就等着瞧吧。”

“快回来,到阴凉地来!”男子说,“你不该如此多愁善感。”

“我这不是多愁善感,”女孩说,“而是心中有数。”

“我可不想勉强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也不想勉强我做对我不利的事情。”女孩说,“这我清楚,再来杯啤酒怎么样?”

“好吧。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女孩说,“这话能不能不说了?”

他们又在桌子旁坐下。女孩望着河谷对面那干涸土地上的山峦,而男子则看着她和桌面。

“你应该明白,”他说道,“如果你不想做,我是不愿意勉强你的。假如你觉得此事很重要,我十分情愿陪着你,一陪到底。”

“难道这对你不重要吗?我们是可以挺过这一关的。”

“当然重要。我心里没有别人,任何一个别的人都没有,只有你。我很清楚,这样的手术十分简单。”

“是呀,是呀,你很清楚这样的手术十分简单。”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心里是有数的。”

“就眼下而言,你能不能为我做些事情?”

“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我一千遍一万遍地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看了看靠在车站墙根的行李,上面有各家他们曾在那里度过了许多良宵的旅馆的标签。

“我是不会勉强你的,”他说道,“对此我是无所谓的。”

“我要大声喊叫了。”女孩说。

酒吧女子端着两杯酒从珠帘后走出来,把它们放在湿漉漉的毛毡杯垫上。“火车五分钟内就到。”她说。

“她说什么?”女孩问。

“火车五分钟内就到。”

女孩冲酒吧女子嫣然一笑以示谢意。

“我最好还是过去把行李拿到站台的另一边。”男子说。女孩对他笑了笑。

“好的。搬过行李你再回来,咱们把酒喝完。”

男子拎起两个沉甸甸的行李包,绕过站台,将它们放在了另一侧的铁轨旁。回来时穿过酒吧,见那儿有几位等火车的旅客在喝酒,他自己也在吧台要了杯茴香酒,边喝边打量着那几位旅客。他们都在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列车的到来。喝完酒,他掀起珠帘走了出来。女孩在桌旁坐着,冲他莞尔一笑。

“现在感觉好些了吧?”他问。

“感觉很好。”女孩说,“我感觉很好,没有什么感觉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