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御史台那边已经递了好几波折子了,都是关于皇叔肃王的事。”少年皇帝在退朝之后,难得喜形于色地去了张太后的寝宫请安。
看儿子高兴,张太后颇有几分得意与欣慰。她此前召见了几次命妇,尤其对御史台的官员家眷几位夫人仔细点拨了一番。看来御史台那几个言官还算是懂事,枕头风吹过了,也该做点正事出来了。
“哀家听说肃王安全返京了,还真是命大呢。”张太后故意不说自己背后耗费的心力,只假作不知地问道,“这才消停几天,御史台那边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朕原以为那些言官们只会说些不疼不痒的奉承话,要不然便是揪住一些小角色乱咬,没想到这几天他们好似突然都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开始议论肃王的是非,也算是终于有点长进了。不过言官的折子里东拉西扯虚虚实实,有些说辞太过玩笑,比如指责肃王一直不娶妻其实是好男色,有辱斯文败坏了皇室德行;有些则天马行空,揣测肃王长期称病不朝居心不良,对朕不尊重。”少年皇帝越说越兴奋,抽出一份折子献宝一样呈到张太后面前,“最妙的是这份,虽然从头到尾只字未提肃王,却是含沙射影让人不得不多想。折子里引了前朝野史的一个典故,讲旧时有个处心积虑谋朝篡位的臣子故意示弱,行苦肉计,暗中买凶行刺自己,演绎出接连受伤的戏码,引得朝野都怀疑是前朝那位皇帝要棒杀功臣,一步步寒了臣子的心,最终居然是成功篡位。”
“野史做不得数,不过那位言官倒是颇有几分学识。”张太后心说还是这家官员的媳妇记性好,她不过是闲聊时编了个故事,那媳妇竟能想通关节将故事记得八九不离十,还传给了自家夫君这般煞有介事引经据典地写了出来。
“反正既然皇叔大难不死,他接连遇刺这事情,早晚是要查的。朕不管是为了安抚军系朝臣还是为平民心给个说法,都要做出个样子来。”少年皇帝阴阴一笑,“只不过有了言官这道折子铺垫在前,将来查出什么‘真相’都并非稀罕事了。”
就凭这句话,张太后便放下心来。皇儿虽然年轻,不过这些年有她教诲,心智早已远超同龄人。她设计好了局面,他就能接着往下演绎,懂得利用舆论也知晓了权势之间的平衡关系,还隐隐透出了几分狠辣与绝情。假以时日,必将能成为大雍一代中兴明君。
张太后又提醒道:“不知陛下如何处理西戎公主的事?要下明旨赐婚给肃王么?”
“这不正是西戎公主梦寐以求的么?”少年皇帝心中暗爽,能为肃王添堵的事,他可不会手软。当初一直压着不曾下明旨,是怕肃王万一遇难,按照礼法就不得不将那西戎公主留在大雍守寡平白浪费钱粮奉养还多了麻烦,稍有不慎或许会引得西戎不满,影响刚刚有的和平局面。而今,肃王虽然闭门养伤养病,好歹是人没死。先借着西戎公主赐婚这事试探一下肃王的心思与耐性,说不得能有奇效。
不过有点担忧,少年皇帝忍不住问道:“母后,您说皇叔万一真是不喜女色,并以此为由抗旨不遵呢?”
“这事,哀家觉得陛下不妨派遣个心腹内侍,去肃王府上问问小楚便可。”张太后指点道,“再怎么说,小楚也是陛下御赐到肃王府的管家,不怕他不说实话。”
这段时间有了得宝和小楚经营府内的事务,梁伯难得清闲几日,原想着春暖花开了就搬去乡下庄子,正式进入养老的状态。结果肃王微服去江南遇刺,好不容易化险为夷回到京城尚未安稳几日,又被圣上赐婚,肃王是恨不得躲去石头缝里,这种紧要关口,阖府上下都在想办法为肃王分忧,梁伯实在不好意思提出辞行告老的事情。
这日宫内又派了太监总管戴公公来肃王府,打着替太后给肃王送补品的名义,前来试探肃王的虚实态度。肃王避之唯恐不及,称病不见,梁伯只得与刘管家一并代表王府出面招呼。
戴公公在宫内的身份地位不同,绝对是皇帝和太后的第一亲信内侍,关键时刻说两句话,影响力比一般正经的大臣还大,去谁府里谁都会敬他三分。梁伯好歹是跟过老肃王和现任肃王的老人,于军系一脉算是能说得上话有点脸面的人物,与刘管家两人互相帮衬,将戴公公好好招待一番,免得疏忽怠慢。
好在戴公公为人正派,并不在乎那些虚礼,肃王称病不出,他也没催问没不满,而是照例喝茶聊天,耗够了时辰再回宫复命。
在戴公公看来,肃王是大雍的英雄、天下男子楷模,战功赫赫不说又生得俊美无双,与那西戎刁蛮粗鄙的公主着实很不相配。那公主曾入宫觐见,戴公公是亲眼见过的,她与中原女子的纤细柔美截然不同,生的膀大腰圆黑面细目,穿着暴露行止乖张,听说还曾蓄养男宠若干,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便是大雍的贩夫走卒都根本看不上,肃王不愿意接受是再正常不过了。连他这个内侍都替肃王鸣不平。
所以戴公公多少是带着一些同情来应付差使,与刘管家和梁伯一起扯闲篇,无非是打发时间。
不过这一次,圣上还特别叮嘱,让戴公公旁敲侧击从小楚那里打听一些肃王的真实情况。茶喝到涨肚,戴公公觉得火号也差不多了,提出要单独见小楚。
梁伯和刘管家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碍于戴公公之前给的情面,他们也不敢做主阻拦,只得答应下来。
梁伯主动说道:“刘管家,让老奴去叫小楚来见戴总管吧。”
按道理梁伯腿脚不灵便,刘管家应该是安排个小厮去传小楚过来更合适,可是转念又一想,梁伯想必是有事情想专门叮嘱小楚,所以便也顺水推舟由着梁伯跑一趟。
小楚没想到梁伯竟然亲自到账房找他。他急忙丢开手里事务,自然而然地过去搀扶,便如同以往服侍梁伯一样,并没有因为得了肃王的宠信而生出半分骄傲之态,依旧谦卑低调。
倒是梁伯一改往日的和蔼,一脸严肃道:“小楚,你可知宫里的戴公公是谁?”
小楚据实答道:“梁伯,您提的莫非是戴总管?”
“正是。小楚,戴总管此番提出单独与你会面,多半是为了打探肃王府的内情,你想如何应对?”梁伯直视小楚的双眼,不错过小楚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