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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怪异的萧夫人

她不再唤他“阎王”,她肯再叫他“段大哥”了,依稀回到了很久以前,又看到了那个拥有明媚笑容的少女。

“你只管要了他的命,我保证,你也救不了我。”

原来她早已有了赴死的决心,若是失去萧逐月,她根本就没打算独活。

“为什么?”他有些动容,嗓音竟有些颤抖。

殷阑珊闭眼,复又睁开,“我喜欢上他了。”

耳畔传来衣帛的碎裂声,她向下望去,见萧逐月肩上的布料竟慢慢顺着自己手抓的位置撕裂开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颤动一下,连累了翟向善又下滑数分。

“殷阑珊!你无药可救了!”眼见自己与徒弟只有两根手指紧紧相扣,生死一线间,殷阑珊居然还如此固执,燕子殊爱徒心切,气得吹胡子瞪眼,“向善怎么说也是你师弟吧,你竟为了一个外人置大家的生死存亡不顾?”

殷阑珊看了一眼咬牙苦苦坚持的翟向善,咬了咬唇,“对不起,向善。他生,我生;他亡,我亦亡。”

言罢,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击打在翟向善环住她腰肢的手臂。

翟向善遂不己方,受痛反射性地收手,燕子殊一使力,将他拽出了洞口。

阎王夺命鞭出手,缠住下坠的殷阑珊。

死死抓住萧逐月的殷阑珊在急速下坠中突然被硬生生地拉住,只感觉手中所握又撕扯数分。

“不!”她惊恐地望着手下的衣料一点点地剥离萧逐月的衣衫。

萧逐月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阑珊,有你的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嘶啦——

她的身形在半空倒转过去,五指间,飘落下半幅肩摆——

“萧逐月!”

她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身体轻盈得如同飞鸟一般飘出了洞外。

烈烈的日头好生耀眼,一群人瞬间将她团团环绕,她只直直望定了燕子殊与左天释,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们这两个老王八蛋!”

随即,气急攻心她吐出一口鲜血,一阵天昏地暗后,昏厥过去。

潼川府的众家媒婆又开始有了深深的挫折感。

何也?

因为大好的生意,没有一个人能够做成。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位殷姑娘。

什么,你问谁是殷姑娘?

当然是“阑珊处”的那位了。

原来冷冰冰的殷姑娘换下那副面孔还是水灵灵的一个俏佳人呢,看得去“阑珊处”的男子都心痒痒的,皆欲一亲芳泽。

你问那个萧老板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失踪一趟就没有回来,搞不好,八成是挂了,所以这“阑珊处”便被殷姑娘买下了吧。

这么说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家,放在那里赏心悦目;又有了营生的手段,也不用你来供菩萨一般养她;况且还是身怀绝技能击退衙门捕快的高手,关键时刻能当个保镖救夫君的性命,谁人不想娶啊?

所以啊,众多的老爷少爷公子老板都挣破了头想要赢取这位殷姑娘,也纷纷聘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可惜,殷姑娘太不客气了,跟萧逐月想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干脆不露面,只差了明哥儿出门回话。

“抱歉。”明哥忠实地转答殷阑珊的话,“萧夫人她说——”

“等等!”已有媒婆尖叫起来,“你说谁是萧夫人?”

明哥耸耸肩,“就是殷阑珊啊。”

媒婆们的骚动更大,团团围住明哥,“殷阑珊什么时候变成了萧夫人,她是谁的萧夫人?”

明哥被夹击得呼吸艰难,勉强出声:“萧夫人,要我转、转告你们,她已经有夫君了,便是萧逐月萧老板。”

“萧逐月,不是传闻他死了吗?”有人开始垂头丧气。

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跟一个死人去争,没什么争头嘛。

“没、没有。”明哥快要透不过气了,他憋红了脸,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夫人说,她会一直等他。”

制坊内,殷阑珊仔细地削去一朵以纯银雕刻的牡丹周围的银屑之后,这才回头看早已在门边不知等了多久的人——

“怎么有兴致过来?”

翟向善微微一笑,走近她,递过来一个原木盒。

殷阑珊瞄了一眼盒子下方篆刻的“无间”二字,“我已不是无间盟的摄魄右使了。”

那夺魄链曾是段步飞所赠,当日于淳于候府失了它,她便不再是摄魄,从此与阎王毫无瓜葛。

所以,她没有理由再承受来自段步飞的任何东西。

她直言拒绝,翟向善却也没有收回,“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不必。”殷阑珊转身将那朵牡丹放好,突然想起了什么,“落生还好吗?”

那只鹞鹰,毕竟为萧逐月所救,当日想要带它离去,谁知它却不肯跟她,想来与她无缘,索性给它取了个“落生”的名,便送与翟向善了。

“它差不多算我一个得力帮手了。”翟向善回答,话锋一转,“你真不打算看?”

他一直将话题绕在这上面,殷阑珊蹙眉,“你执意要我看,莫不是暗藏玄机?”

“玄机是有,不过要你自己发现。”翟向善回答得意味深长。

“好,我便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样。”殷阑珊从他手中抽过木盒,翻开盒盖——

白色的缎面上,躺着两颗红豆,鲜红光亮,艳丽动人。

她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什么东西猛然炸裂开来。

翟向善没错过她惊愕的表情,他气定神闲地开口:“今日可是女儿节呢。”

殷阑珊蓦地探手向前抓住翟向善,力道之大,连打翻了旁边的花架,她也浑然不觉,“谁给你的?这是谁给你的!”

心中突然有了希望,她在长久的黑暗沉沦中突然看到了光明。

翟向善笑了,“师姐,当日你曾说过,他一定没有死,而你,会一直在阑珊处等他的,不是吗?”

殷阑珊瞪大眼,呼吸急喘起来,“你是说他真的——”

“没错,是真的。”翟向善唏嘘,她惊喜交加的模样真的与以前判若两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依稀有些片段,连接不上,似又诡异。

翟向善叹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开阔路:“师父和师伯,为老不尊的这点脾性,你该是知道的。当日你气他们玩心太大救援来迟,骂他们‘老不死’,他俩气得吹胡子瞪眼,齐齐威胁阎王要小小惩戒你一番才能消心头之恨。”

“我记得骂的是‘老王八蛋’才对。”殷阑珊冷笑一声,“所以他们就不顾我的感受,强行带走了萧逐月?”

连骂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师姐原来还在记仇啊……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翟向善硬着头皮帮他们说好话,“当日萧逐月是伤得很重,能不能救活,大家都没有把握。他们将他带走,也是做了两手打算:一是如果萧逐月能活下来,皆大欢喜,两全其美;若是不幸——”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殷阑珊的脸色,“他真的死了,好歹你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他们倒挺会为我打算,嗯?”

这句话,从殷阑珊嘴里说出来,实在不像是感激,翟向善忍不住在心中默默为那不知又浪迹到哪里去的两人开始祈祷。

殷阑珊久久凝视那两颗红豆,轻启唇齿:“他终于回来了。”

她小心地拾起红豆,握在手心,移步走向门外。

翟向善唤住她:“你去哪里?”

殷阑珊步履匆匆,“我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翟向善冲着她的背影大叫。

殷阑珊回眸一笑,“我当然知道。”

翟向善愣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自己竟从师姐含笑的眼眸中看到了闪闪的泪光。

喜极而泣,当是如此吧?

尾声

一面之缘,能记得多久,又有多少的情意绵绵?

兴许,阑珊是真的忘了那件事,忘记了我。因为在她,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于生命中的一个渺渺插曲,微不足道;但在我,却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足以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十五岁,尚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倒也明白,娈童,在人眼中,必定是不好的代名词。

我很害怕地站在花台上,望下方那一群垂涎着脸的男人。他们的目光,从我的脸到我的身子,赤裸裸的狂热,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各位爷,这可还是个雏儿。老规矩,价高者得。”

周遭的抬价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浑浑噩噩,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仿若离开了水的鱼儿。

等再次回过神来,一双手已毛毛躁躁地摸上了我的脸,孟浪地揉捏,且慢慢地移向我的下身——

“小雏儿,今夜好好伺候大爷我,高兴了,有赏!”

淫邪的笑声令我惊惧到了极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摔开那人来夺路而逃。

一拳挥来,打中我的面颊;有人从身后揪住了我的发,随后,猛地将我向前一推——

我踉跄着跌出门外,扑倒在地,身后,是骂骂咧咧的呵斥——

“不规矩点做事,还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我忍住面部肿胀的疼痛,挣扎着抬头,这才看清,原来自己的手,竟压在一双鞋上。

我愣了愣,而后慢慢向上望去——一张冷冰冰的脸,拒人千里之外。

我看见了她。

“让开!”

她退后一步,蓦然开口,言辞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大窘,不曾想竟望了她很久。匆忙收回手来,站起来想要让道,谁料一声脆响,腿骨传来椎心的疼痛,再次倒向了她。

我以为如她一般冷冰冰的女子定然会推开我,不期然,她只是皱眉,一手扶住我,一手挡住要迎着我脑门打下的棒子。

“你要人命吗?”她开口,问那行凶之人。

“不过是个娈童,玩物而已,一条贱命有什么了不起?”若无其事的戏谑响起,伴着下流的口哨,

嘻嘻哈哈的嘲笑声渐渐高了起来。

我羞愤地要甩开她扶着我的手,孰料,她却并不放开,只是斜眼扫过那一帮看好戏的人,一字一顿地开口:“他是人,不是玩物。”

我定定地望着她,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令我莫名哽咽。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不予言说的感恩心情。

“谢谢。”我讷讷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心情。

即便她只是为我说了一句话,也足以让我感激。

人群静默了片刻,刹那而起的哄笑声又如潮水般涌来——

“哦,你倒是挺为这小子说话嘛。莫非是姑娘你看他长得不错,兴致起来,想要买个娈童回去当相公?”

这几近于羞辱了!

我狠狠地咬唇,握紧了拳,想要——

不想眼前银光一闪,炫目得很,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却惊见方才口出不经之言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

人群骚动起来,尖叫不已。

我疑惑地看身边的女子,却见她气定神闲,轻轻拨了一下自己发间的一排银叶。

那是极好看的叶子,做工精细,不是寻常人家能佩戴之物,不过在眼光下,脉脉的光,带着肃杀的寒意。

她看着面前慌乱不已的人,对准了中间那个对我虎视眈眈的,眼也不眨地掏出一张银票丢了过去——

“我就是买下他当相公,怎样?”

于是,我的头,真的痛了……

痛过之后,才发觉自己已被她带离了那个令我作呕的地方。

“你害怕?”她看我,似从我的表情看穿了我的心。

我低头不语,不可否认,我不想待在那座城池,毕竟,随时会有人认出我的身份——哪怕,只是曾经的身份。

更或者,一旦她走了——我忍不住抬头又看她一眼——那些人,会不会再度将我抓回去?芽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又哆嗦起来。

“怕什么?芽”她皱眉,似乎厌恶我的懦弱。

我不敢再看她,也不敢动了。

很久很久后,我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叹息,悄悄地看过去,见她望着面前的火堆,竟在发呆。

难道,她也有烦恼吗?

“你不开心吗?”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她突然掉头过来,我躲闪不及,就被她捉到自己偷看她的事实。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我结结巴巴,“你可以试试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呀。”

她神色一凛,“你懂什么?芽”

我咬唇,不敢再说话。

“你——”她顿了顿,表情有些别扭,似乎不太懂得安慰人,“别怕。”

虽然不是眉目和善,但不多的话,却很温暖,已足以令我安心。

我想,我信任她,却也不奢望自己会在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没想到,她竟带着我来到潼川,还买下了一座宅邸,将我安置。

“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没有人会认出你的。”那一夜,她如是说,给了我数张银票。

“我?”我觉得疑惑。

难道她买下我,只是要将我放生,仅此而已?

“莫非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她冷眼看我尚未消退的肿脸,仿佛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你可以好好开始了。”

我?好好开始吗?

我怔忡地望着夜幕中的圆月,冥冥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叫——

“阑珊,你居然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我有些困惑,看不见说话的人,也不知那人在叫谁。

她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认得回去的路。”

她转身,毫无半点留恋,我只来得及看见她发簪上的金边银叶一闪而过的亮光。

——此后的若干年,我都只能凭借这一点的记忆来无限地想念她。

我一直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她走出门口,有什么东西,突然自她的身上掉了下来。

我没有动,或者,是根本不想开口提醒她。

“你你你——目无尊长,殷阑珊,你给我站住!”

与她一同远去的,是另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阑珊的名字。

阑珊,殷阑珊……

我反复默念,直到烂熟于心。

直到一切再度平静下来,我才缓步走到门边,俯身拾起阑珊临走时掉落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袋,紫色的缎面,料子柔软细致,翻转过来,背面,以绣线纹刺着“阑珊”二字。

我握紧了锦袋,将它贴近胸口,低头轻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正是这样的气息,催生了我心底一粒不知名的种子慢慢发芽。

正是这粒种子,在今后的日子,由一颗小苗,逐渐长大,盘根错节,逐渐占据了我整个心房,再也容不下其他。

阑珊说,我是她买下的相公,那她便是我的妻。

她走,我便在这里等她,我相信,她一定还会回来找我。

又是一年的女儿节,豆荚坠满了枝头,有好多掉落下来,噼啪之后散开,滚落出红豆。

我俯身拾起,圆圆的豆粒在我掌心滚来滚去,红得耀眼,好生可爱。

周遭有众多的女子在采撷,脸上挂满了羞怯的笑意,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我望着她们,诚心地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逐月!”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随后,是急碎凌乱的脚步声过来。

一双手,由后紧紧抱住了我,很紧,很紧……

我笑了。

阑珊……

我思念她,等待她,所幸,八年的时光,我没有白等。

这已不是我的奢望。

阑珊她,终于回家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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