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传来微小的惊动,在安静的医院中,得以被听得清晰,那是扶在墙上的手受惊抖动的声音。
深陷悲伤中的心绪,忽然间似察觉到了什么。惊起,噙着泪的双眼,将那如流云水雾遮掩的目光投向那扇白桦木门。
那一刹那,浮现出的,是旧时曾有的表情。
四分的委屈,二分的逞强,以及,六分的……惊喜与期待。
随着的,门被慢慢推开。
是她。
荼蘼。
雨水,在她全身的每个角落,她攀扶着门框的指尖,她落在肩头的发梢,她小口喘息的嘴角,与她微微颤抖着的双膝。
纯白的病房内,她是一抹站在角落的灰色与青。
蓝钟呆呆地注视着,朦胧的视线里,她认得那个灰白的身影。
那是在她心中,种下一颗蓝莓,留下一个剪断的红色绳结的人。
“蓝钟,你先出去一下吧。”
蓝徳拍了拍蓝钟的脑袋,使她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也有话想对她说,但,这次让爷爷先,好吗?”
一缕,曾经见到过的光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这个老人,会有那么慈祥的一刻,或许,是仅仅在未记事时的襁褓中,才能听到的琐言吧。
蓝钟点了点头,慢慢地朝着门口走去。
三步……两步……一步……
荼蘼在看着,蓝钟一步步地走近,朝她走来。
本应逐渐安定下来的搏动,又一次变得剧烈。
可是,就在从她身旁走过的一刹那。
她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从胸腔中,如华盏琉璃,化作片片晶莹。
她木讷地走上前一步,将门关上。
喀噔一声,如同,切断的冬夏。
“话先说在前面,我直至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对你的看法。”蓝徳突然一改之前的脸色,拿回了那副当校长的威严,“你藐视校规,煽动负面情绪,制造冲突事件,践踏师长底线,完全没有学生的样子和自觉!”
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
换作以往,荼蘼会露出或嘲弄或不满的表情,说尽尖酸刻薄的话,丝毫不给蓝徳一点面子。
但是现在,她累了。
她真的,累了。
她已经没有再反驳的冲动了。
她只能顺着那黑白的视线,出神,或许是一时,或许是一世。
“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要认可你,并且,我还要感谢你。”
蓝徳清了清他沙哑的嗓子,他的声音降了下来,柔和了下来。
“就是在,‘接受我的托付’这件事上。”
“换句话说……”蓝徳顿了顿,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把蓝钟托付给你,是我这后半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如万劫之中,飞入手中的一只萤火虫。
惊醒黑暗中的失心之人,以那希望的灯火,照亮尚未伸出的手掌。
“实话告诉你吧,从蓝钟搬到你家住那天开始,我就常常让人去看看,因为我没想到,蓝钟会主动请求我允许她搬去和你一起住。那段时间里,我看到了很多,我知道她进入了学生会,你们总是出来得最晚的那两个人;我知道你们和另外两个女孩经常在一块,蓝钟似乎还和那两个女孩也能有很不错的关系;我知道有一次你们晚上回去时遇到流氓,我当时正着急地叫那个人去帮你们对付那几个流氓时,他告诉我这几个流氓已经被你给解决了。我是在这一天一天里,渐渐察觉到,你有可靠的一面,有谨慎的一面,也有温柔的一面,而你将这些毫无保留地给蓝钟,给我的孙女。你做到了,你使我放下了对你的防备,我知晓了选择你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因此我才敢放心下来,到这希腊来。”
蓝徳睁开那对冰蓝色的双眼,荼蘼原本的面无表情,已经悄然改变。
眼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激动。
失去血色的脸,此刻正涨红着。
无力垂下的双手,已然紧握着双拳。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能对你说一句话。”
蓝徳又一次闭上眼睛,朝她摆了摆手,做出一个示意她出去的手势,一边说:
“去吧。我的孙女,从此就托付给你。她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迅速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远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