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布满车窗,隔着透明的屏障就能感觉到一滴滴中溶化的暑气。汇作细涓道道,如泪的叹息。
它可以模糊一方视野,当把目光聚焦在这满目如繁星的晶莹时,背后的灯火阑珊,化作一颗颗如梦的彩色气泡,在眼瞳中的倒影,晕染出一幕仿佛带着华美钢琴乐声的图景。
“不要动,我来帮你把头发擦干。”
荼蘼一边用干毛巾擦着蓝钟的头发,一边说道。
即使荼蘼和蓝钟已经抓紧了下山的步伐,却还是没能躲过这场似乎是为她们而下的大雨。
蓝钟乖巧地端坐着,紧紧闭着两只眼睛,听话地一动不动,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不像是碰到水就会急得喵喵叫的猫咪,也不像是会在从雨中跑出来后傻傻地摇一摇头的小狗,她现在更像一只小羊羔。
因为,无知的小羊羔身旁坐着的,就是居心叵测的女巫。
轻抚那丝丝长发,似是一种罪孽,让荼蘼感到不安。
因为她隐隐知晓,自己内心的雀跃。
在印象里,这样的场景似乎经历了不止一次。
帮不会照顾自己的蓝钟擦干头发,这样平淡到她已记不清发生了多少次的事情,在此刻想起,却使她的心弦为之振动。
只因那往常的充实感,被赋予的全新的意义。
荼蘼在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人,不仅仅是她身为学生会长的职责,更多的,她喜欢帮助一个人能带来的充实感。
她像是一个播种善意的天使,播下关怀,收获感恩,她喜欢感恩的话语充满左心房的温暖。
这使她感到自己活着的意义,被别人所需要,被世界所需要。
但现在,她不再那么从容。
因为她深知,现在的她并不那么高尚。
她在接近着,在步步紧逼着,犹如行走在纤细的火焰上,渴求着那或许会使她焚身的燃烧。
内心深处一次又一次地暗示着她:这是追求满足的行为。
与以往的满足完全不同,这是为了填充那份小小的爱恋所做的。
荼蘼觉得自己是那么狡猾,那么可恶,那么阴险。
她深知,自己走在一条通向深渊的独木桥上,一旦跌落,或许就连保留这份感情的余地都没有了。
不,并不会这样,应当是恰恰相反的。如果这样的心绪被蓝钟察觉的话,她将必然会将这份感情强加给蓝钟。
因为,蓝钟从来不会拒绝荼蘼的要求,或者说,但凡是蓝钟所收到的任何人的要求,她都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拼尽全力去做每一件事。
“如果那样的事发生了的话,我或许看似能够得到她,但实际上,剥夺她的心,那又和永远地失去她有什么区别呢?”
荼蘼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一点苦涩与无奈,那是她的自嘲。
“勇敢追逐爱什么的……少女漫画里的桥段,果然和你无缘啊,你这只敢偷偷胡思乱想的坏家伙。”
越是去想,越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糖果袋的一个破洞,把甘甜诱人的糖果撒得空空的,只留下一包残存的甜美气息。
“前辈……”
蓝钟小声开口道,她的声音小到几乎要被窗外错落的雨声盖过。
“嗯?”
荼蘼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她把她的思绪姑且搁置了下来,很难想象她一会要怎么重新理清这堆像缠绕起的耳机线一样的思路。
“前辈刚才……在哭吗?”
“啊……是的。”荼蘼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像一颗落入池塘中央的小石块,水花总比预想中出现得晚一些。
“哦……”
蓝钟没有接着往下问,只不过,她看起来有了些许微小的变化。
原本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
像是安慰的口吻,她在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
微微垂首,难以看清她的面庞。
“……这几天,很辛苦吧。”
“诶?啊……还可以吧。”
蓝钟这样突兀的发问,使得荼蘼有些意外。
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荼蘼很快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说……是在担心我的状态?”她向蓝钟问道,一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收起了毛巾,转而从包里取出一把梳子,帮蓝钟梳理起那头还有些潮湿的乱乱的头发。
“因为昨天晚上,我总是听到前辈下床走动的声音……”蓝钟说,“啊,不过,我没有怪前辈的意思!”
“没事的啦,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昨天晚上有些事情,不小心吵到你了。”
“然后,今天上午又看到你没什么精神,一个人站在神庙旁,我……很担心……觉得前辈是不是有些……太勉强自己了。”
她起初急促的语速,到了后半段,逐渐慢了下来。
她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但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即使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已经淹没在巴士的引擎声中,淹没在同学们交谈的说笑声中她依然说了出来,顺从心意地。
“抱歉……我不是故意想多管闲事的……”蓝钟正红着脸说着,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妥当,急忙补充道,“不对不对!……嗯……我是故意的……也不对!呜……我只是……”
“只是在担心我,对吧?”荼蘼笑着举起一根食指,轻轻竖在了蓝钟结结巴巴的嘴前,“明明是一片好心,为什么还要道歉呢?”
修长白皙的食指,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魔力,使蓝钟原本的慌张瞬间安定下来。像是能安抚小婴儿的拨浪鼓般神奇。
蓝钟依然低着头,那层淡淡的红晕迟迟没有褪去。
荼蘼笑了,这是她的内心看到了蓝钟这样可爱又有趣的反应,毫无遮掩的笑。
“嗯,也许这样也不错吧。”
静静地守护她,偶尔能感受到胸腔内轻盈落下的喜悦,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又有什么不好呢……
很快就能适应吧,不过,也许等到高中毕业,这样的日子也就不会再有了。
“笨蛋,你又在想些什么呢!”荼蘼在脑海里对自己吼道。
枯竭的音色,在潮湿的空气中传递着,试图就这样再一次冰封起那颗跳动的心。
但这已然无济于事。
潮湿的气息,早已预示着大雨将至。
分开了之后,会怎样呢?
又会变回像以前那样,沉入万劫不复的孤独之中吧。
我会去普普通通地上大学,去工作,或许我建立一个家庭,或许这辈子也不会,了却一生。
她会有她的生活,我还可以去暗暗欢喜,我曾经能有幸做她最迷茫那段时期的挚友。
她也许会偶尔写信给我,告诉我她过得怎么样,她会有属于她值得悲喜的东西,我还可以给她回信,以朋友的名义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
直到某一天,我会收到一封不寻常的邀请函,上面是她和另一个我所不知的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中间,会隔着一朵玫瑰。
到那一天,我会穿着许久未穿的盛装出席,为她献礼,目送身着洁白纱裙的她走过我的身旁,对那个人说“我愿意”。如果她邀请我做她的伴娘,我会看得更加清楚,当她流下幸福的泪水那一刻,她会有多美……
我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分,偷偷溜出场外,找一处阴暗的角落,任凭泪水滂沱。在那迷人的晚风吹过之际,祝福他们能做一个好梦……
难以言说的那段距离间,隔着的是眼泪。
蓝钟感到两滴带着温度的液体落在手臂上,她抬头看时,荼蘼已然泪眼婆娑。
“!前……”
蓝钟的惊讶还没说出口,荼蘼已经扑倒在了蓝钟怀里。
她已经忍受不住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无法去想象那一幕幕的情景,那心如刀绞的疼痛,她无法去承受。
荼蘼再怎么坚强,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她也会有崩溃的时候,她也会有零碎的一刻。
“前辈,怎么了?”蓝钟手足无措地慌忙问道,“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是我错了,前辈,不用这样……”
蓝钟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所幸她们的位置在双层巴士第二层的最前端,没有人能看到。
荼蘼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任凭着悲伤的冲动指引着她。
至少此刻,她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蓝钟就在自己身边,她伸手就能触及,能闻到蓝钟身上的味道,能贴近蓝钟柔软的体温。
每一秒,都让她感到犹如深入灵魂的治愈。
蓝钟的脸颊变得通红,一直到耳根。眼角似乎泛着泪光。
她能感觉到泪水渗透过薄薄的衬衫,沾湿肌肤的触感,潮湿而温热。
“……抱歉,回到酒店我会解释的,现在请先让我这样吧。”
许久,荼蘼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声说道,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很难辨认她说了些什么。
蓝钟呆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她只觉得,内心似乎有什么本该动摇的东西,在现在,反而愈加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