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烧了他!烧了他!!!”
黄昏惝恍,一个衣冠褴褛的男人被捆绑在石柱上,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身上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残破的衣裳血迹斑斑,脚下是堆积散满灯油的干燥柴薪,周围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旁边是一小堆篝火,冉冉的火焰在人们的脸上跳跃,在瞳仁里焚烧,在篝火不远的轱辘后,蜷缩着一个刚谙人世的小孩,一双惊慌的小眼睛瞪大着,瑟瑟发抖,眼前即将发生的惨景看得一清二楚。
诅咒,谩骂,唾弃,不堪入耳的攻击谰言充斥着这个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没有能再吭一声,一滴鲜血和汗水掺杂从黝黑的脸颊上滑落,滴到脚下的柴薪里,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知道死期已近,垂丧着脑袋,乱发里是一双臆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
夕阳匿迹,遥远的天际沉重阴霾,没有一丝风。
杀戮的戾气凝结掉附近的空间,一条生命即将随夜幕降临而消逝。
一个穿着背心的汉子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熊熊燃烧的柴干,周围人顿时欢呼雀跃,统一的口号喊得山谷音绕,躲在轱辘后面的孩子瞳孔放大,他害怕到了极点,黑瞳里映出汉子魁梧的身影,走动了几步,将火把丢到干燥的柴薪下,浸有灯油的地方猛然腾起一团火焰,很快就把石柱上的男人半个身子湮没掉。
随着男人竭斯底里地叫喊,脚上的裤子急遽被烧掉,紧接着皮肤变得焦黑干瘪,下半身撕心裂肺的剧痛灌入神经,他连喊的声音都颤抖了。溅上来的火焰瞬间烧没了他覆盖在脸上的发梢,一张狰狞的脸如挣脱出茧的怪物抬起,疯狂摇摆着,但是身上的铁链将他绑得无法动弹,他把牙齿扣住,没有再叫喊,而是死死地瞪着血红的双目扫视周围的每一个人,咬牙切齿忍受巨大的痛感。
嘈杂的人群顿时噤言,目不敢直视。
火蔓过男人的眼睑,睫毛被烧掉,眼睛里面的液体被蒸干,直到瞳仁像烤鱼眼一样灼热发白,他还是这么怒气腾腾地瞪着瞎眼俯视众人。三分钟后,他突然爆发出一声震摄人心的怒吼:“你们都不得好死!!!”随即头一垂,死在了大火中。
“耿泰,耿泰呀……”一个抱着刚刚生下的还带着血水和羊水婴儿的妇女撞撞跌跌地冲入人群,喊着男人的名字,想要看一眼被烧死的丈夫,便有人朝着她大喊:“快看,他的家属,肯定也感染麻风病啦!”
人群里又骚动起来。
女人下身沾满了血,婴儿的脐带竟然是自己挣扎着扯断的,算是自己为自己接了生……
“打死她!”又有人吆喝。
不用多少句怂恿,立即有人举起木棍砸在妇女的头上,登时血流如注。妇女很快被打倒,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婴儿,不让棍棒落到婴儿的身上,婴儿在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不要打我妈妈!”躲在的牛车轱辘后的孩子突然也冲了出来,朝殴打妇女的人群撕咬。
“这里还有个怪胎,都打死他们!”随即人们发现了那个小孩,一半的棍棒如雨点般倾泻到小孩的身上,他直接倒地。
“翔儿,翔儿……”妇女看到孩子被打倒在地,顾不得满身伤痕,挣扎着想过去也把孩子揽到自己的怀里。一棒子砸在她的左耳边上,骨膜都破碎了,殷红的血从耳膜里涌出来,脑袋嗡嗡响。
妇女开始癫狂起来,她趴在地上,拼命地朝众人的脚张嘴就咬,人群躲闪连连。她抱着婴儿滚到篝火旁边,抓起一根已经烧到根部的柴火攒在手里,手掌的虎口处都触到了通红的炭上,闻得一股皮肉的烧焦味,但是她已经没了痛觉。她挥舞着火棍冲向殴打孩子的人群,人群敞开一个空地。
地上的孩子抱着头,身上红肿,许多地方发青泛白,黯黑色的棍印比比皆是。
“翔儿!”妇女喊着孩子的名字叫他赶紧起来。小孩差点被打成脑震荡,站都站不稳,抓着母亲的裤腿缓缓撑起来,红肿得恍惚了的眼睛里是人们赶尽杀绝的憎恨,还有母亲在生死徘徊间拼命做出的反抗。
妇女一边用火棍驱赶人群,一边与孩子逃命,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远,凶神恶煞的人群很快就赶上来了,妇女一看路边一甘蔗地,她便揽着孩子往地里跑去,同时把火棍点燃了田里的的甘蔗叶。
燃烧的地方隔绝了追赶的人群,还是有不少人从甘蔗地的另一个钻进来对他们穷追死打。
剧痛的耳膜边只感觉耳边隐约都是怒吼的人,妇女把火棍攥得死紧,接触炭火的地方都被皮肉盖灭了,烫焦的筋肉黏在木棍上。她疯狂地到处点火,连自己都分不清逃跑的方向,烟熏得她眼泪直流。
“妈妈,这边跑……”孩子带头朝一个方向趔趄地窜去。
妇女转身想跟着孩子跑,突然,她力竭倒地,手中的火棍落在地上,把头附近的甘蔗叶点燃了起来,火焰很快把三人隔开来。灼人的火焰烫得小孩一直往后缩。
“翔儿……”妇女坚持到现在算是极限爆发力量了,她肺里吸进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此时她仍然做出最后一把努力,将怀中的婴儿朝孩子伸去,想让孩子把婴儿带走,却是头一歪,永远地保持着这个寻求生机的姿势倒在了地里。
“妈!”噼里啪啦的火焰很快吞没了她,小孩子哭喊着叫妈妈,但是他已经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湮没在了大火之中。
夜幕降临,阴翳的天际边火光冲天,蔓延的火舌延伸到了一个山麓边,直到夜里才逐渐熄灭……